第十四章
“他们在找什么?”村民们坐在田埂上,看着两三个官吏在村子里进进出出。
他们不仅挨家挨户的搜,连路边长得茂盛一些的草丛都不放过。
“找人。”好安说道:“我在山上也碰见一个。”
“是高田县的晒盐场在找人,听说又跑了几个。”
“又?”好安不解道:“经常有人跑?”
“年年都有,今年还算好的才跑了几个,有一年差点都跑光了。”说话的人是个村里的老者,头发花白,语气唏嘘,“晒盐场的活又苦又累,每天从丑时忙到申时,一天打花就要五十多次。铁打的人都有受不了的时候,谁不想跑?”
“那犯了什么罪会被送去晒盐场?”好安好奇问道。
“一般都不是大罪。”老者想了想,说道:“连坐的最多,然后就是得罪人的,但缺人的时候偷鸡摸狗的也送过去。一旦进来晒盐场再想出来可就难喽。”
“为什么很难逃出来?刑期结束不放人吗?”
老者笑出声来,道好安还是太年轻。
“上面为了保证盐的产量,犯人去晒盐场之前都被上了墨刑。这种刑罚一但用了就终身留痕。他们一面管着不让你出去,一面让你没脸出去,一辈子控制着你。”
好安眨了眨眼,没说话。
搜完村子,官吏们依旧沉着脸,看样子是没找到。
“大哥,还差一个姓谢的,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继续找!”为首的官吏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道:“他有本事这辈子都别让老子找到,否则不把他剥皮抽筋,老子就跟她姓!”
官吏五人在好村忙活了一天,却两手空空,但他们不能放弃,要是不找了,回去受罚的就是他们。
晒盐场虽然苦了些,可他们大小也是个官,有些小权利。手里随随便便漏些盐出来就能赚不少外快,是个肥差。
如今温度越来越高,正是晒盐的旺季,紧缺人手。万一上面因此事生气了,把他们一撸到底是小,大不了做个平民,反正这几年夜攒够家底了。最怕的是上头给他们安个看守不利的罪名,签充盐丁。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下一个地方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天色擦黑官吏们才离开,村里逐渐恢复往日的宁静,好昕这时才敢小声问道:“姐姐,我们为什么不救他。”
“为什么要救?”好安反问道:“晒盐场的盐丁都是服刑的罪犯,跑了就是逃犯。窝藏逃犯可是死罪。”
“我只是……他受伤了,好可怜啊。”好昕垂着脑袋,语气低落。
“我们不能根据一个人可不可怜判断他是不是坏人。”好安神色不变,语气温和中带着郑重。
“可他万一不是从晒盐场逃出来的呢?”说话间,好昕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姐姐,他脸上没有刺字。”
好安夹菜的手微微一顿。
是啊,那人是脏了点,但脸上确实没有刺字。难道真的不是晒盐场的逃犯?
可那双脚她看得真真切切。蜕皮、红肿,像极了在盐田里泡过的模样。难不成是海边的渔民?
好安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千回百转。
“姐姐,先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好昕又说道。
“先吃饭。”好安打断他的话说道。
“哦。”好昕幸怏怏点点头。
第二天,好昕顶着个黑眼圈从床上爬起,好安也顶着个黑眼圈出现在好昕面前。
“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晚没睡好?”好安说得好像自己没有一样,一边把粥递过去,一边说道:“今晚早点睡。”
“姐姐……”好昕还不死心,略带请求地看向好安。
“还是想救?”
“嗯。他没有刺字,不是坏人。”
“行,今天放学早些回来,我们进山一趟。”
好昕闻言,眼睛一亮,立马点了点头。
好安昨晚翻来覆去的想过了,毕竟是一条人命,能救还是救吧,大不了等他醒了再让他滚。
————
天色将晚,好安和好昕偷偷摸摸的进了山,沿着昨日下山的路,很快找到了藏人的地方。
好消息,人还在。
坏消息,发烧了。
好安将人从草丛里拖出来,准备背下山时才发现这男的个头比她高多了。
好安已经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但他的小腿还在地上拖着呢。
“昕昕。”好安立马召来好昕,指挥道:“你把他两只脚提着,能提动吗?”
“能。”好昕折腾了半天,最终用绳子绑住他的脚踝,扛着,两人才勉强能挪动。
“姐姐,这不是回家的路。”
好安下了山,却没有朝家的方向拐,而是去了山南边。
“不回家。”
救人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怎么可能把他朝家里带。更何况还是个陌生男人。
要他是个好的,就当自己行善积德,万一他是个坏的,带回家她和好昕不得团灭。
“带回家,太危险。西南边,有个破屋,很久,没人住了,就把他,放那,离家也近。”
空气本就闷热,加上这么大一个人压在身上,好安觉得自己气都不够喘,说话也是断断续续。
这人看着皮包骨头,没想到却这么沉,日后看来也是个不安分的主。
好安憋着最后一口气,终于在要断气之前到了破屋。
“姐姐这里能住吗?”好昕看着漏风四壁,不禁有些担心。
“能。”好安把人放在之前铺好的稻草上,说道:“他现在高烧不退,需要散热,这空气流通最适合他。”
好昕不大明白,但姐姐说能住就一定能住。
好安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东西——盆、伤药、干净的水、毛巾和用金银花蒲公英等清热解毒的草药熬成的中药水。
“昕昕,你先回家把药煎上。”好安三下五除二的扒掉男人的上衣,说道:“药放在厨房桌子上,三碗水煎一碗水,好了过来告诉我就行。”
“不要被人发现。”好安强调道。
好安今天卖完冰粉就立刻去了趟医馆。
现在虽然是夏天,但在林子里趴了一夜不发烧的情况少之又少。尤其他这种不知道趴了几天,还瘦骨嶙峋浑身带伤的。
果然,用到了。
但今天的冰粉也算是白卖了。她买的都是上好的药,三副就花了两百多文。
巨款!
好安先把他身上擦洗干净,然后用中药水给他伤口消毒,最后再抹上药膏。
期间好安给他喂了不少水,又不停的用温水试擦让他的身体降温。
男人渐渐有了反应,一直毫无动静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可很快又归于平静。
“喂,醒醒,喝药了。”好安不耐烦地戳了戳男人的脸。
半天,男人还是没有睁眼,好安便捏住他的鼻子强行将药灌了下去。
“姐姐,他能活吗?”
好昕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脑袋也一点一点的。
“能活!必须活!我可是垫付了两百七十文,他死了我找谁要。”好安脸色不佳。
“你明天还要上学,先回去睡觉。”
好昕回家后,破屋里静的出奇,呼吸声都像只有一个人的似的。
好安坐在旁边,守着不远处的男人。
她守的不是人,是她的钱。
直到月上中天,男人的手指动了,好安迅速凑上前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眉头动了,眼珠子动了,眼皮睁开了!
好安突然激动起来,抢先开口说道:“醒了。”
男人神色恍惚先是看了看四周,随后点了点头,说道:“是你救了我吗?”
“这个过会再说。”好安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
“我——”男人刚开口,便被好安打断:“我问你几个问题。”
男人面露疑惑,心里升起一丝防备。
好安完全没心思琢磨他的微表情,拿起一根稻草,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
“稻草。”男人不解但还是做了回答。
“这个呢。”好安又掏出一个铜板。
“钱,一文钱。”
“一加一等于几。”
“二。”
男人话音刚落,好安安心的呼出一口气,说道:“不错呀,福大命大,没傻!”
“……”男人语滞。
“你叫什么名字。”好安双手报臂,起身问道。
“谢,谢宗林。”男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如实回答,重新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是。”
好安见男人又要开口,立刻止住,说道:“不用报恩,还钱就行。”
说着掏出踹在怀里半天的方子,递给男人道:“水方钱,三副二百七十文,加工费九文。”说着还好心解释道:“加工费一次十抽一,这是药渣和还剩的两副。”
“盆,二手竹子的便宜,五文。伤药,不算顶好的但也不差,二十五文,上药的劳务费算你三文。消毒的药水,自己煮的,十文。毛巾,二手百分百纯棉的,十五文。水就算送你的,但烧开的时候费了点柴火,一文。”
“一共——”好安飞速的加了一下,“三百三十八文。”
“……”
谢宗林愣住,这是以前没有见过的场面。
好安见他神色迟疑,脸陡然冷了下来,“不想还?”
“不。肯定还”谢宗林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在想我衣服呢。”
“哦。”好安瞬间换上和蔼可亲的笑容,指了指他的脚道:“在这。”
谢宗林顺着指尖看去,只见自己的衣服已经碎成破布,湿漉漉地裹在自己的脚上。
“降温的。我带的毛巾小裹不住你的脚,这个就不收你劳务费了。”
“额……谢谢,但,那我穿什么?”
“你可以从我这里买呀。”好安说道:“但那是另外的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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