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什么了？我说送你回去，路这么黑。”许远山勾了勾嘴角，“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一个人走夜路，千万别回头，一回头，就有可能看见一个人站在那里，有时穿的唐装，有时穿的旗袍……”
他讲到这里，往学校阴气森森、路灯昏暗的竹林小路望了一眼。
……杀千刀的学校，收这么多学费连个亮堂点的路灯都不肯换。
言浅心如雷鼓，脸上发烫，还好夜色很深，许远山应该看不出来她给自己加了这么多内心戏。
沉默地走了一段，言浅从双重打击中平复了些。
“项链，是近亭放我眼镜盒里的吧？”
“本来也没想着能瞒过你。”许远山驻足，侧头看着她，“我跟你说过了，许近亭这个小屁孩就是很幼稚，很难搞，很讨人厌，你离她远点。”
顿了顿，又说：“不过她倒不是针对你，她就这样，前面的家教老师都被她使各种阴招搞走了，她一出生就进入叛逆期，从来没有结束过，总喜欢跟父母对着干。”
“嗯，我明白。”言浅说。
“你明白什么呀？”许远山惊讶地问。
“她想要学画画，不想要家教，她是在用这种方法表达抗议。我看过她的画，真的很好很有创意。当然我是不会欣赏啦，我对画画一窍不通。”言浅想起许近亭教她的一堆她无法消化的色彩知识，觉得非常头大，尴尬地笑了笑。
“画画这种事情，在大人眼里属于不务正业，一文不值。”许远山神色有些黯然。
“不过，真的对不起，这件事她做得确实挺过分的，我代她向你道歉。”
他退开了一步，郑重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衣领大开，光线昏暗，但言浅目光如炬，依次看到了锁骨、胸肌，一路往下……
她脑子里像是被扔了颗手榴弹，砰砰砰砰连环炸响，一团浆糊，血光四溅。
她捂着鼻子，在看到小腹之前退了两步，她很怀疑自己流鼻血了，或者流脑浆了……
“快，快，爱卿平身，不……不用行此大礼。”
“你怎么了？”许远山一脸疑惑地抬头，盯着她奇怪的表情。
“没……没……”
“我接个电话。”他的电话铃声拯救了她。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活了二十一岁，光膀子的男人都见过不少，对着一个高中生的锁骨……还有胸肌脸红心跳，也是没谁了，原来自己喜欢禁欲系这款？
“我吃过了，晚宴不用我参加吧……我干嘛要见李叔叔？……好吧，我自己联系……”
“老师，我有点事要先走，我爸非要我去吃晚饭。”他挂了电话，扣上了衬衣松开的扣子，把甩到背后的领带拿到胸前，“司机来接我了。”
“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可以了。”
“你……不害怕吧？“他略微担忧地望了望蜿蜒的小路，雾气茫茫，似乎没有尽头。
”……拜托，我在这里呆了几年了！“言浅无语。
“欸……项链！”她对着他跑远的背影喊。
言浅决定给许近亭一点颜色看看，绝不能被一个小屁孩牵着鼻子走，否则以后就没法混了。
她重重地摔上了门，重重地把包一放，单脚踩在凳子上：“许近亭，小小年纪，谁给你的胆子诬陷我？项链放眼镜盒？嗯？”
许近亭在画画，头也不抬。
“我就知道，许远山，又懦弱、又没用、叛徒、卑鄙、无耻、下流、下贱、自私、千刀、剐……”说一句，在图纸上恶狠狠地画一笔，将画纸拉出长长的口子。
“也……也不能这么说啦，你哥是关心你。”言浅被她的气势震慑，默默地拿下了脚。
“他才不是我哥！”许近亭回头盯着她，眼神像要喷火，“你怎么还有胆子来？你怎么还不快滚？”
言浅愣住了，她从没见过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有这么大怒气。
“你妈给我家教费挺多呢，我缺钱，所以不能不来。”半晒，尴尬地说，“你就算赶我走，你妈很快会给你找新的，对你来说，也是于事无补……”
“要你管！我就是讨厌你！我就想换新的！有本事你去跟我妈告状！”
言浅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从书桌上抽了上周末她做的色彩知识测试卷。
许近亭给她批改了。
47分，惨不忍睹。
她拿了书，一一对着订正答案。
终于挨到了一个小时，言浅起身，“近亭，你色彩知识教得特别棒，真的。”
她轻轻带上了门，在门口长吁了一口气。
许远山从厕所出来。
他穿回了宽大的白T恤，略长的头发耷拉在前额上，趿着拖鞋悠然走来。
总算正常了一点。
“你妹……”
“你干嘛无缘无故骂人？”他一脸愕然。
“……我说，我跟你妹说了项链的事情。”
许远山神色慌张地一手捂住她嘴，一手圈住她肩膀把她拉进房间，用脚抵上门，竖起耳朵听了听，低头轻声在她耳边说：“她妈就在隔壁卧室。”
言浅在他怀里睁大眼凝视着他，她听见了咚咚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的神情地眼前一帧帧慢动作播放，几秒钟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听了一会，隔壁没有任何响动，他动作自然地放开她。
她退开一步，清了清嗓子，接上刚才的话头：“……刚才我说，你妹好像非常生气。”
“别理她，小屁孩。”
“还你的项链。”言浅从包里拿出项链。
“这不是我的，我不想保管她的东西，你行行好，帮我收着吧，你缺钱的话，卖了花也行，算我求你了，帮帮忙。”
他一脸嫌恶地闪避。
“行，那暂时放我这。”
许远山拿了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她，“你又戴上眼镜了啊？”
“嗯，修好了。”言浅接了水，下意识扶了扶镜框，“修眼镜只花了一百，你又得说我～讹～你了。”她故意学着许远山的口气把讹字拉得特别长，拖腔带调的。
“我这么说了吗？同一件事你翻来覆去磨叽了多少次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钓我呢。”
“我啥？！” 言浅一口水呛得咳嗽不止，喷了他一身。
许远山默默地递了张纸巾给她，又拿纸巾擦了擦自己衣服。
“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吧？电视里不都是这个套路吗？借书还书借伞还伞的。”
“我是你老师，说话不要没大没小的。”言浅正色。
“当几天家教而已，还真拿自己当老师了。”
以言浅的经验，学英语除了硬学语法硬记单词，最重要的是阅读，最好是从兴趣入手。
她带了几本书，有篮球杂志、摄影杂志，还有几本通俗小说。
“挑一本读吧，需要读透。”言浅点了点桌上的书。
“你还有一本怎么放回去了？”
“哦，这本是我自己在看，你不会有兴趣……”
“我就看这本。”他打断她。
“啊？”言浅审视了下手中的书，是玛丽苏鼻祖简奥斯汀写的《傲慢与偏见》，不太像是男孩子会感兴趣的类型。
“嗯？不行吗？”
“倒没有不行，祝你阅读愉快。”
她强忍着笑意，好奇地想象着他看到这本书时的反应，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不怀好意的期待。
她翻开书准备把自己的书签拿出来。
许远山一把捞了过去，“书签也一起借我，我没有。”
“言老师，不好意思，下课了吗？”临近下课，许夫人敲门探头进来，紫红色的曳地长裙，“远山，准备走了，爸爸在等。”
“我不去。”许远山头也不回。
“跟你爸说去。”许夫人砰地关上了门。
言浅出门时，恰巧许先生边戴腕表，边从走道路过。她站在一旁让他先走。
“辛苦言老师了，两个孩子都顽皮得很。”他抖抖刚戴好名表的手腕。
他和许远山眉眼很像，只是许远山一脸不驯，他则沉稳内敛得多。
“没有辛苦。”
言浅微笑，说完这句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谦或者奉承她都不擅长，只能闭嘴。
“走吧，下楼。”她以为他会先走，没想到他却一直等着她先走。
她“啊”了一声，会意过来，当先走在前面。他一直跟在她后面几步的距离。
“我先走了，许先生，拜拜。”
“拜拜。”他送她到玄关，笑着挥手。
他的笑容，永远恰到好处，一丝不苟，似乎打定主意要优雅迷人，迷倒万千女人。
成功人士都得戴着这种假面生活吗？
可真累。
她回想起自己那些为了应付机构和雇主而硬挤出的虚伪笑容，谄媚兮兮的，也差不多，只是为了挣点小钱，更累。
她在等摊主**蛋饼时想得出了神。
摊主递饼过来时，她半晒没接。
“晚饭你就吃这个啊？”
许远山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抢过她的饼，咬了一口。
言浅轻侧首望向他，犯地倒吸一口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喘不过气来。
今天是淡蓝色细条纹衬衫，倒是没有系领带，但上面有两颗扣子敞开着。
实在太伤风化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敞着两颗扣子。
啊，也不是，已经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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