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三年。
少帝在位,奸相控权,把持朝政,其心路人皆知。各处郡地军队把持,并分数支势力,天下几分,动荡不安。四分五裂的天下,无人知又该何去何从。皋地。
拂晓,微光自天际照射出,仍有夜色弥漫。
皋地驻军,军督祝成,明面上仍持节少帝之令督责皋地军务,实则已是私自养兵,并周围数郡,形成了自己的一方势力。
皋地不是唯一一个亦不是最后一个,与此并立相当的,还有西北戎余军,江东孙牧军,西南螓治军。皋地位于正中,掐死了大河运流,占据了河流地利,却也是最为受敌的境界,腹背受敌不说,更是兵家必争之地。
所以,联盟,是皋地的出路。
祝家宅于黎明时,已有仆妇挂上了大红的喜绸绣球,大红灯笼,仆役仆妇来来往往,无一手中不端着器具。伴随着脚步声繁繁,今日新人的闺房纸窗亮了起来,映出少女巧妙的身影。
江东孙牧,皋地祝成,两方督军,然祝成年已不惑,孙牧乃正当壮年,联盟联姻,这是最好的选择。
祝成之长女,祝容,年已二八,今日出嫁江东,与孙牧结为百年。
祝容早早起身,身着浅色曲裾,一头浓墨长发,端坐梳妆镜台之前。
梳发老妪手执木梳,苍老的嗓音发出,却道:“女公子,先行更衣吧。”
祝容目无波动,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转身行向屏风后褪衣。
小小的女郎拨过行走的挡着她路的仆役,努力往那处亮着灯烛光的纸窗跑去,稚小的腿脚并不十分灵便,却跑得很快。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浅蓝色曲裾,腰带上系着一块玉珏,伴随着步伐晃动发出阵阵脆响。
祝成次女,年五,祝央。祝央今日早早地就醒了过来,可还是有些慢,急匆匆地催着乳母给她梳好发穿好衣装,就往祝容这里跑了过来。
祝央跑到了房门前,还喘着气,她扶着门边迈过门槛,往里头扫去。
屋内静谧无声,一根蜡烛点着,散出柔和的光。
祝央叫道:“阿姊……阿央来找……”祝容换好喜服,从屏风后走出来,祝容骨相面相皆是上乘,既有英气更有女子柔情,此刻她一身大红,高挑的身形,从祝央这个角度看来,真乃妙绝。
祝央眼眸亮了,惊喜道:“阿姊真美!”
梳发老妪在后头添话道:“女公子骨貌上乘,神采明丽,岂有不美之理。”
祝容没有理会老妪的话,对祝央问道:“阿央是来寻我?”
祝央点点头:“阿央知道阿姊今日就要出嫁了,阿央也知道阿姊往后都见不到阿央和父亲了,阿央就想再来找阿姊说话。”
祝容眼波微动,却还是那一番肃穆之色,“先生昨日布置的功课,可有完成了?”
祝央一滞,她昨日光想着祝容今日出嫁,忘了这个。
祝容自知祝央之性,也未追究,转身又走向了妆台前,道:“梳妆吧。”
老妪领命去为祝容梳发,祝央跟着凑到跟前,一大片金银珠宝映入眼帘,她不由得哇了一声。
“阿姊,这些真好看。”祝央由衷赞道。
祝容看了一眼祝央,淡声道:“待阿央也出嫁了,父亲也会为你备上比这更好的。”
祝央撇了撇嘴,抱怨道:“父亲才不会呢,他前日还说,等阿央长大了,要把阿央配给寻常的贩夫走卒!”
祝容恍惚一瞬,“……贩夫走卒,却也不错。”
“阿姊现在已经配了江动督军孙牧,自然说什么都无妨咯。”祝央道。
祝容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坐着,发丝一股股拧成结,盘成髻,簪上钗。
祝容在前堂给祝成敬茶聆听教诲,祝央在后头看着,之后祝容乘上婚车,长串车队驶离皋地,行向江东。
祝央看向父亲,他也在望着愈行愈远的车队,只是相较于不舍,他眼中更带了一分安心。
据闻,祝容自嫁江东以后,与孙牧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五年诞下一子一女,皋地与江东之盟,正式结成。但此后有十年,祝容未归皋地,仅有寥寥书信几封。
十年,过得比预想之中快上许多。
“滴哒……”
石壁上一滴水一下落在了祝央脸上,将她从梦中扯了出来。
祝央睁开眼,微微屈腿,在这石牢里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谁能想到,半月前,西北戎余军攻破皋地,祝成兵败,匆匆弃城而逃,与祝央失散。
她辗转了许久,本想去江东投奔祝容,却在半道上被山匪劫上了山。
若按年号算,今年本应该是咸安十三年,但五年前少帝崩逝,奸相夺位,明面上的君臣一体彻底崩溃,乱世拉开了帷幕。攻伐开始了。
乱世有磨难,就有家破和人亡。大者割据一方,小者占山为匪,三十里一匪,百余里一郡。
祝央便是很不幸的,落入了这些山匪手里,被关在了石牢里。
粗算年纪,祝央如今十五,她身形出落得很好,可如今辗转风尘,衣衫不洗,蓬头垢面的,也没有了使人惊艳的本事。
昔日的皋地郡女,如今城破,皋地不再,她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祝央吞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嗓子。
石牢里还关了许多其他人,都是被打劫上来的,多数是一些年轻妇人,年小的幼子却是见不着。
其中有两位,祝央观其衣着,大概可以判断出,是两位贵女,其一应为汉王室女,另一,大概是个高官门庭出来的,只是王室衰微,高官亦算不得什么。
祝央无心与之结交,乱世之中,保好自己的命才是要紧的事。
这两位贵女显然看得与她不大一样,初进石牢中时,祝央因是个年轻女子,曾被押送她进来的山匪摸了下腰肢,大也因她如今算不上体面,那山匪没有得寸进尺。
两位贵女倒是因为衣着实在不俗,服发齐整,没少受了几分欺负。进来之后,王室女郁郁之下,拔下发间珠簪似有轻生之意,祝央坐在另一侧漠然看着,却见她手间用力,往自己脸上划了数十道伤口。
身陷囹圄,或许自毁容貌是唯一保全清白的办法。
石牢里的人除却祝央,纷纷大惊起来,祝央为免不合众人,也跟着吃惊了一下。
门庭贵女呜呜哭泣,其余人亦不免神伤于乱世难安,祝央垂眼沉默了片刻,衣裳笼罩的手指似有动作,却也没有。
石牢地低,潮气极重,加之一夜的夜雨,王室女的伤口已经开始恶化,一连几日下来,痂未结,反倒是恶化流脓了,一股恶臭味伴在了潮气里,直冲了鼻腔。
伤口划得深且密,王室女的一张脸已是不能看,门庭贵女曾因王室女的伤口频频落泪,后来为寻伤药,挨个向石牢内的众人求药,自然,无一给出。
要到祝央这里时,她亦是摇了摇头。
无法,门庭贵女只得作罢,起初她还是待在王室女身侧,后来因那气味实在不可受,还有伤口可怖,门庭贵女亦离得远了。
王室女一下陷入孤绝之境,她终于放下王女的矜娇,向别人讨药,依然是没有。
求到后面,她干脆道明自的身份:“我乃先陛下亲姐,封号崇德,若有赠药者,他日再至洛阳,我必封金赏爵!”
………无人应话。
洛阳?洛阳早就不是一国之都了,更惶论汉室。
崇德念了三遍诸如此类封金赏爵的话,仍然没有半点反应,于是便出现了一种极端。
拿。或者说,搜刮抢夺。
崇德一个接一个的翻着别人的衣衫,别人抗拒,她竟拾起地上一块石头,一下子猛砸了过去,狰狞的伤口配上她那副眼神,有如地狱恶鬼。
这样的下场,就是群起而攻之,众人围打,数块石头砸在了崇德的身上,崇德也由最初的反抗,变为了摊软的肉身。
门庭贵女在人群之外哭声喊道,“你们不能打她!你们不能打她!她是汉室的公主!她是汉室的公主!”
“他日汉室若是兴复,尔等如今这般便是忤逆!”
有人啐了一口,“我呸!汉室?汉室如今还有什么?”
“忤逆?汉室便高贵吗?既然高贵,怎么还来抢我们?”
还有几个人没有参与到人群之中,祝央自然在石墙角缩坐着,她淡然地看着这一片暴力情景,随后又侧头看向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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