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铭舟是个聪明孩子。
他觉得今天的陆明隐很不对劲。
别人看不出,他却注意到今天的课上陆明隐讲错好几处。
虽然当即反应过来修改了措辞,但柯铭舟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直觉告诉他,陆明隐的反常跟那个陌生的男人有关。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点心慌,连带着看那个人也愈发不爽起来。
尤其是在猜到那个人认识陆明隐的时间也许比他还要早的时候,他就更加烦躁,想也没想,下意识便拦住陆明隐,不算礼貌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陆明隐果然将注意力拉回来一点。
“会给你补的,你先去办公室等我。”
他对柯铭舟扯了个笑,温声道。
柯铭舟眼眸深沉地看着他,又瞥了眼梁少谦,半晌才肯动身离开,末了还留下一句“那我去办公室等你”。
陆明隐应声说行。
“他是谁?”
梁少谦眯着眼睛,转过头来盯着陆明隐,声音忽然有点沉。
陆明隐闻言,只觉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
在教室里,问他补课不补课,除了学生,还能是谁?
但陆明隐不欲跟梁少谦说些有的没的,他也不懂梁少谦跟他有什么可说的。
吃饭就更没必要了——吃不下去一点。
除非以后他要是想减肥,倒是可以考虑再把梁少谦叫来。
他很平静,也很直白地说:“如果你请我吃饭是为了跟我聊一些前尘往事,那我很抱歉,我不想聊那些,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没必要再提,大家都有新生活。”
“还有——” 他的语气恰到好处地一顿,接着疏离道,“真的谢谢你能为我们学校捐楼,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梁少谦见状下意识又伸出手,慌忙拽住陆明隐的手腕。
陆明隐侧目,静静看他。
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更久。
梁少谦浑身的肌肉紧绷着,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陆明隐觉得好笑。
原来像梁少谦这样的人也会紧张吗?
总之,过了好一会儿,梁少谦才五指拢紧他的腕骨,从喉咙里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对不起。”
陆明隐听到,乌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眼波微动,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秒钟,很快又平静下来。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对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
梁少谦一瞬不眨地看着他,声音沙哑地补上这个迟来的道歉,“能不能给我一个向你道歉的机会?”
他以为陆明隐会说他点什么,比如骂他两句,甚至再给他一个耳光,他都能接受。
不论陆明隐对他做什么,冲他怎么撒气,他都可以承受。
可陆明隐却始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毫无波澜地平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沉默地扯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梁少谦失魂落魄地怔在原地。
陆明隐的眼里明明一丝怒火也没有,他却觉得心都要碎了。
*
这边陆明隐走进办公室,柯铭舟果然已经坐在他的办公桌前。
他没什么情绪地坐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试卷递给柯铭舟,“今天做题吧。”
柯铭舟一顿,默默地接过来,在姓名那一栏勾上名字,才又抬头看着他,问:“刚才那个男的谁啊?”
“不是谁。”
“你男朋友?”
陆明隐正在拿笔的手一僵,愣了几秒,才说:“胡说什么,小孩子少打听大人的事。”
柯铭舟立刻不服气道:“我已经十八岁了。”
“那你也还在读书。”
“我也可以不读,我也可以去工作——”
柯铭舟话说到一半,却在对上陆明隐愈发严肃的眼睛时,不由自主地噤声。
“柯铭舟!”
陆明隐叫他的名字,语气暗含薄怒,“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柯铭舟绷着脸,别看头,显然一副倔得不行的样子。
“什么叫你也可以不读?”
陆明隐越想越气,皱着眉,将桌子敲得当当响,“你不读书以后能做什么工作?哪家公司会愿意要一个文盲?高中没毕业就去社会上打工?你别太高估自己的体力了!”
平心而论,他平时很少跟学生动怒。
这次真是个例外。
因为他知道柯铭舟是个聪明孩子。
作为老师,他最无法忍受的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好苗子误入歧途了。
他必须将一切这种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就是嘴上说说也不行。
可直到他训完话,对面的柯铭舟还是跟木头似的,紧绷着下颌线一言不发。
对牛弹琴。
陆明隐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个词。
僵持半晌,终究是他先叹了口气,掐了掐眉心,无奈地说:“铭舟,让老师省点心行吗?”
柯铭舟一怔,终于肯回过头来看他,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自己究竟有没有让老师省心。
“你现在还小,不懂学历的重要性,等你再长大几岁就明白了,我知道你能学好,别让我失望,行么?”
陆明隐声音缓和几分,属实算得上苦口婆心。
良久——
柯铭舟才漠着脸点点头,说了个嗯,我不会让你失望。
“浪子”总算回头,陆明隐当即松了口气。
柯铭舟低头认真做题,他便趁这个空当检查其他年级学生的作业。
结果查着查着,他便走了神,无意识地望着手底下的作业本开始放起空来。
梁少谦方才说的话也盘旋在他的大脑中久久不肯散去。
忽然间,那些潜藏的恼怒仿佛也在此时延迟地蔓延开来。
说句对不起就行了?
那之前对他说的话、做的事,说句对不起就能一笔勾销了?
就因为当年他迫不得已的失约,就得到了梁少谦那么多的恨意。
分开大半年了,梁少谦现在又来这里装卑微给谁看呢?
陆明隐有点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
他承认,或许今天梁少谦的道歉中真的有几分诚恳在。
可现在的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总是pua自己、将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的傻子。
他的心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无底线对梁少谦敞开了。
陆明隐无意识地抬手,掌心轻拂过心脏的位置,这么想着。
*
夕阳西下,正是黄昏。
下午的四节课结束,各个班级的学生鱼贯而出,打闹着跑出校门。
陆明隐向来是最后一个下班。
等到其他几位老师相继离开,他才锁门。
落上锁,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漆黑高大的身影。
陆明隐吓了一跳,心脏险些蹦出胸腔。
他缓了几秒,看着眼前跟幽灵似的梁少谦,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你怎么还没走?”
他是真的有点烦了。
他现在的生活很好,不想被任何人打破这种平静安宁的日子。
梁少谦更不行。
“你中午没吃饭,我怕你胃难受。”
梁少谦扯出个笑,将手中的纸袋递到他的眼前。
接着怕他拒绝似的,梁少谦又低声补了一句,“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
知道还不走,陆明隐在心里说。
“看着你吃完我就走,真的,你别因为跟我生气不吃饭,你...太瘦了。”
梁少谦的语气诚恳得不像话,甚至还夹着一丝卑微。
他手里拿的纸袋很大,里面装着三四个精致的饭盒,还有一盒生巧。
老实说,除了变态以外,陆明隐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还能用狗皮膏药来形容梁少谦。
他缄默几秒,“我收下你就能走了是吗?”
梁少谦深沉的眸子旋即闪烁了两下,点点头。
他的样子莫名令陆明隐想到街边冲他摇尾巴的流浪小狗。
“好。”
陆明隐垂眸,伸出手,拿过袋子。
梁少谦见状,激动得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忙走近两步,想和他讲都有些什么吃的。
结果下一秒,陆明隐随手便招呼了从身旁跑过的一名学生,“老师不饿,你拿去跟同学们分吧。”
男孩惊喜地应了声好,欢呼雀跃地抱着纸袋跑走了。
梁少谦的神情霎时凝固,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
“现在可以了吗?”
陆明隐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别看眼,不再看梁少谦, “天不早了,请回吧。”
梁少谦眼波涌动,昏黄的天色下,他浑身上下的失落感更甚。
他盯着陆明隐的脸,声音黯哑,“好,那我在这里等你,你什么时候想吃了,随时联系我。”
陆明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忽然转过头来,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联系你?”
我能联系的到你吗?
梁少谦的心脏登时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他明白陆明隐这句话是在讽刺什么。
“对不起...” 他垂下头,喉结轻滚,一张脸上悔恨交加,“那天晚上我——”
“好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陆明隐闭了闭眼,几乎是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的话,倏然拔高了音量质问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本来都已经要忘记了。
那些不堪的过往。
梁少谦哑然。
他心里难受,却又怕陆明隐比他更难受,只好哑着嗓子,好脾气地说:“好,我不说了,你不要生气,我真的不说了,等你什么时候想骂我的时候再说。”
他下意识伸手想将人搂进怀里,却又在看到陆明隐有明显的躲避时,怔神收回了手。
陆明隐不想再看他,背过身去缓了几秒,待情绪平复下来,才冷着脸走开。
他快步走回房间,“砰”地一声关门,上锁,一系列的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梁少谦倒是没再骚扰他,只是依旧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站在他的房前。
过了一会儿,李校长又走过来,同梁少谦交谈。
听起来应该是在聊捐楼手续的事。
听着听着,陆明隐忽然又有些自我厌弃。
他现在是在干什么?
不是不想关注那个人吗?
意识到这一点,他再度冷着脸,将眼睛挪到书本上。
......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下来。
书上的字迹开始模糊不清。
陆明隐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顺手打开桌上的小台灯。
与此同时,他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
梁少谦居然还没走,就站在外面抽烟。
觉察到他的眼神,梁少谦朝他笑了一下,接着张嘴说了一句什么。
看口型说的应该是‘饿了吗’。
陆明隐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来,又烦躁地一把将窗帘拉上。
人家自己要罚站,关他什么事儿。
坚持不了的多久的。
梁少谦还有那么大一个公司要管理,哪有闲工夫整天在这里同他扯皮。
他笃定梁少谦只是一时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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