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如云，碧色如洗，烈阳照得沥青马路发烫，疾驰的车辆经过世茂大厦前不自觉减了速，苏酒酒摇下车窗，车外的热气扑了她一脸，热得心慌。
透过小小的窗，苏酒酒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顶楼，仿佛做过无数次这个动作。
十八层高的世贸大厦仿若静止的庞然大物沉默地凝视着她，莫名的窒息感袭来，她不自觉地捏紧方向盘，眼前恍惚了下。
顶楼似乎站着一个人，男人，看得不是太清。
苏酒酒努力睁大眼睛，迫切地想要看清楚他的脸。顶楼下，围了一群乌泱泱的人急切地说着什么。
奇怪的是，隔着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她仍旧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像是始终隔着一团打不散的浓雾。倒是声音如同潮水般涌过来。
“小半辈子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看不清楚想不明白的，听我一句劝，下来吧。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下来吧，想不开就和我唠叨唠叨，老婆子我今年七八十了，一辈子风吹雨打的，疼得狠了也有想不通的时候，这咬咬牙还是活到快要入土的年纪。”
“……”
“苏青竹，你女儿今天毕业，你不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吗？她很想你去，想让你看见她有在好好成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人模样，她听说了你的事，正在往这边赶，你等等她好不好？”
最后一句中正雄厚的嗓音是在场的警察大声喊出来的。
苏酒酒身体一颤，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迷雾消散了，屋顶上的人身影逐渐清明。
他穿着那件灰色的西装，带着一副眼镜，薄薄的镜片后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像是被生生焊在眼眶里的死物。
苏酒酒满身失了力，跌跌撞撞地下车，被车门绊倒，又扶着车门爬起来往墙底下跑。
不要跳下去，千万不要！求求你了，爸爸。
嘭！沉闷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爸！”
苏酒酒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枕头被她梦里的眼泪打湿一片，她摸出手机，拉开灯。
卧室虽小布置得却温馨，床单是苏酒酒最喜欢的天蓝色，上面印着小碎花。窗帘是藕粉色的，外面还罩着一层白纱，梦幻飘逸。房门后面挂着一串白色的贝壳吊饰，贝壳是苏青竹带苏酒酒看海时捡来的。
苏酒酒发了会愣，才端起放在床头柜上剩下的半杯水抿了一小口，水凉透了刺得人心都是冷的，只喝了一点又把水放回去。
床头柜上除了水杯和充电线，放置的都是医院开的各色各样的药，都是治疗失眠的。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一十三，距离她上次看手机只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除去入睡花去的时间，她实际上睡的时间还不到二十分钟。
自从两年前苏青竹死后，苏酒酒基本上是天天失眠，做梦经常会梦见苏青竹死时的场景而后被惊醒，一整宿都睡不着。
苏酒酒就靠着床头坐着，望着被窗帘遮住的窗户，盼着晨光将窗帘一点点染白。
翌日。
苏酒酒早早地起床洗漱，她的冰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都是各色食材果蔬。
挑了一个鸡蛋和火腿肠，准备煮个面条，到厨房看见菜篮里面还有昨晚洗了没做完的白菜叶，就一起切了下锅煮。
在等待面条煮好的时间里，闺蜜周双霜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双霜：应该起床了吧？昨天是不是有没有睡好？】
【双霜：我又打听了一家医院，据说在治疗失眠这一方面很有一手，我今天开车去看看。】
市内市外有名的医院，苏酒酒跑过不知多少家，每次去检查完医生就给她开药，药吃了不少，药效却没怎么见着。
后来，苏酒酒又去找过心理医生做心理咨询，效果比吃药时要好点，每次做完心理咨询回来后晚上能睡到四五个小时，对她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休息时间了。
可惜咨询费太贵，优秀的心理医生一个小时收费六七百，苏酒酒实在负担不起。
她念的大学是985学的还是这几年公认的高薪专业-计算机，又工作了两年，按理来说涉及自己身体健康的事不应该如此心疼钱。
可没办法，毕业后，来来回回她都换了不下七次工作，基本上每天晚上睡不到三小时，第二天头昏昏沉沉，又疼又难受，根本就无法集中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苏酒酒知道周双霜为她着急担心，也不忍心拂她的好意。
【苏酒酒：今天恐怕不行，今天我要去面试，上周末已经和HR约定了时间，不好改。这周六再去看吧。】
【周双霜：你又要找工作啊？你可以不要着急先休息一段时间把身体调理好，等把失眠解决了再去工作，这样身体受不住的，我真怕你熬出什么病来，你要是没钱可以和我说，我养你一辈子都没有问题。】
苏酒酒眉目染上笑，周双霜总是直言快语，说出来的话却不是扎人的刀子，一点一点都是在为她考虑的。
【苏酒酒：之前特意休息调养三个月都没有什么用，再不找工作是不行的。总不能真靠你养我，我又不是你十三岁没有经济能力的女儿，天天闷在家里也无聊啊。】
【周双霜：我真是服了你，怎么劝你都不听。算了，只要你高兴就好。你这次找的什么公司啊？】
【苏酒酒：电子厂，流水线工人。】
【周双霜：？？！！你可是浙大毕业的哎？流水线工人？我想象不出来你穿着工厂丑不拉几的工作服的场景！】
【苏酒酒：上的是夜班，比较适合我的情况。】
不管苏酒酒如何解释，周双霜都坚定地认为工厂的招聘人员是使了什么****迷昏了苏酒酒的头，坚持要陪她参加面试。
电子厂主要从事电子配件的生产、加工、销售。苏酒酒面试的这家宏达电子公司和别的电子厂略有不同，他不怎么注重销售，生产出来的产品全都被国内首屈一指的纵横科技公司包圆了。
纵横科技公司自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广告，能卖给纵横云科技公司的东西质量肯定是无可指摘的，所以就算是卖给纵横科技公司后剩下的产品也会很快被抢完，根本不愁销路。
面试苏酒酒的是宏达的车间主任，姓杨，说话时总喜欢在关键处停顿一会，这点在说工资时体现德最明显，等到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时，他满意地继续说。
杨主任看完苏酒酒的简历后，扫了她一眼问，“浙大的？应聘的是流水线普工的职位？”
苏酒酒淡定地说：“没错，应聘的就是流水线普工，还是夜班。”
“行吧。”
杨主任并不怎么稀奇，他也不是没有面试过名校的学生，事实上每年都会有这种高分考入名校，在大学里一路躺平，进了社会，脑子空空，啥也不会的年轻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啰。”杨主任递给苏酒酒一张工作牌，“明天晚上就过来上班，工作时间是晚上九点到次日八点，底薪两千，时薪十八块，别的电子公司底薪就只有一千八，我们这工资很高了，一个月下来能拿六七千。当然，这还有上涨空间，多劳多得嘛。”
既然做了来这上班的决定，苏酒酒对工资就已经有了一个心理预期，她设置的心理预期值已经很低了，等真正面试后才知道什么叫做没有最低只有更低，好在能养活自己。
周双霜停好车后就找了个地方等她，看苏酒酒出来询问了面试的情况，得知工资待遇后，一脸的不可置信，“一天工作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连二十块钱都没有，没有五险一金、还没有假期，苏酒酒你说，那个老板是不是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你在这做的啊？”
“没有。”苏酒酒说，“你往好处想想，一个小时十五块，一天工作十个小时，一个月就可以有四千九百五十块，加上底薪就是近七千块。除去房租八百块，水电费两百块，交通费一百五十块，社保一千二百块，生活费……”
算着，算着，苏酒酒就算不下去了，她，“还好，省着点，还是能存个两三千的啊。”
周双霜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省？！酒酒你可是浙大毕业的啊，在大学里也是专业top，每年都能拿奖学金的啊，找的工作最少得包五险一金吧，怎么能？”
周双霜说着说着突然没音了。
夏天的阳光滚烫，行道两旁的樟树被晒得油亮，散发着清凉提神的淡香。苏酒酒眨眨很自然地接过周双霜的话，云淡风轻到好像高学历，高能力结果只能去流水线上做普工的人不是她一样。
“底薪五万，月入百万的工作也有，那告示栏上贴着不就是。要不是我胆子小怕被骗去割腰子，还真想去试试。”
周双霜一脸迷茫，“什么工作这么能赚钱？”
苏酒酒又指了指侧方樟树底下的告示栏，“就在我们左边樟树底下的告示栏下，正中间的位置，还是一个游戏公司。这几年游戏公司确实赚钱，说月入百万的话就是忽悠傻子啰。还好我不是。”
周双霜顺着苏酒酒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实看见了一个铁制的告示栏，告示栏表面有很多没有撕干净留下来的碎纸，小块小块的，有的已经陈旧得泛黄，不需要人为清理，只要再来几场风雨就能将他清洗干净。
唯独就是没有看见苏酒酒说的招聘广告。
“那上面都没有啊。”周双霜疑惑地说，“就一张空铁板子，我都看几遍了。”
苏酒酒猛地停顿，浓黑的眉毛皱了皱，似乎是有哪里不对劲
一线城市人流量巨大街道上的告示栏是很好的信息发布点，往常苏酒酒见到的告示栏上贴着各样的房屋招租广告和一些工厂的招聘信息，而这里的告示栏除了正中央贴着一张纸之外，其他的面积都是空着的。
苏酒酒引着周双霜走到告示栏面前，在招聘广告面前站定。
好梦常在游戏公司招聘啦！
福利好，待遇高，工作时间自由，在家躺着就能赚钱，底薪五万，月入百万！
心动不如行动，赶紧来报名吧！
发广告的人像是唯恐不能吸引人的注意力，三行都是黑色粗体大字，像是要直接怼入人的眼睛里的，结果上面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苏酒酒问：“就在你面前，三行大字，你还是看不见吗？”
周双霜揉了揉眼睛，费力地寻找苏酒酒口中的三行字，眼睛都瞪酸了，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她又被苏酒酒无比肯定的神色搞得怀疑她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迟疑地说：“没，没有什么啊！”
一股子莫名地诡异感从脚底蔓延开来，苏酒酒不太信邪，掏出手机对着铁板，周双霜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往苏酒酒旁边靠了靠。手机画面里面显现出来的就是一块空荡荡的铁板子，根本就没有苏酒酒口中的招聘广告。
周双霜莫名感觉有点冷，“酒酒，你，你是不是产生幻觉了？可能你最近想要挣钱的精神压力太大了，有没休息好，要不工作的事先放一放，先养好身体吧。”
苏酒酒挪开手机，就能看见告示栏上面的招聘广告，等她把手机对着招聘广告时又看不见了。
国产恐怖片里面说电子录像设备捕捉不到什么身影来着？
苏酒酒头皮发麻，喃喃道：“我可能撞鬼了。”
周双霜看了看天，小声说：“胡说，这青天白日，艳阳高照的，鬼一出来不就被照得会灰飞烟灭了。”
周双霜华音刚落，一阵风吹过来，两人的发丝轻轻地动了动，樟树的枝叶悠悠地摆了下，是很小的风。
苏酒酒却眼睁睁地看见被固体胶牢牢贴在告示栏上的纸张完好无缺地从告示栏剥下来，似是暗含着千斤力，直直地冲着她的脸撞过来。
苏酒酒下意识地拿手去挡，触碰到纸张页面的同时，脑中传来一道刻板的机械音。
【恭喜苏酒酒正式和好梦常在游戏公司签订合同，正式成为好梦常在的游戏内测员！】
【好梦常在游戏公司福利待遇好，晋升机制透明，员工和谐友爱，工作环境优……工作环境也还行。】
苏酒酒明显的察觉到机械音顿了下，排除想好不好的原因，就说明这家游戏公司的工作环境已经到了没办法让人昧着良心说假话的地步了。
苏酒酒疑惑地问：“我什么时候和你们公司签订了合约？”
【刚刚你已经拿着我们的招聘广告了，指纹已经录入系统，合约正式签订达成！】
苏酒酒顿了顿，“……你们这真的不叫做强买强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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