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许山上路,在第三日过午时分赶到了仁义赌坊杭州分号。
“吁。”
贾大洪勒紧缰绳,率先下马,疾步绕至另一边,略弯了弯腰,眯眼笑道:“许爷,您看,咱们到了。”
贾大洪是杭宁两地的总账房,每年都跟随迟情来查账。照黄仁义的话说,仁义赌坊可以没有迟情,却不能没有贾大洪,足见其受信任的程度。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许山慢慢扫过去,果见仁义赌坊四个烫金大字。虽然叫作分号,门庭若市丝毫不亚于应天总号,甚至比总号还要金碧辉煌。三个管事在门口恭迎,一个个穿金戴玉,呼奴唤婢,比黄仁义更显气派。
但他出发前翻阅了杭州分号近五年的账簿,账面盈利一年比一年差,直到去年跌至谷底,比应天低了四成。如果账面无误,会是他眼前看到的这副景象吗?
还没查账簿,就透出一丝不寻常。
许山默默观察着,贾大洪候在一旁,也在打量他。
这小子不容小觑,仅用了半年时间,就从小幺儿爬升至管事的位置,如今又把手伸到了杭州。
自从他要来杭州的消息不胫而走,杭州这些管事、副管事,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位睡得着安生觉?
迟情也慌了,要他务必捂住许山的嘴。
贾大洪暗想,这还用你教。这些年来,你、我,杭州的三个大管事、三个小管事,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做了多少假账,吃了多少回扣,难道我自己心里没数?若捅到黄仁义那里,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但愿许山识时务,否则,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贾大洪眼中冷意一闪,堆满笑意,征询的语气问:“许爷,咱们进去看看?大家伙都等着拜见呢。”
作势搀扶许山。
许山自己翻身下马,掸一掸衣摆浮尘,客气道:“贾爷先请?”
贾大洪连退几步,笑意更深,叠声道:“不敢,不敢。”
于是许山大步流星,至门口,与众人见礼,诸管事回礼,眼观鼻、鼻观心,包围着许山进大堂。
魏大管事请许山先进内室喝茶,许山说先转一转,一桌桌看过去。
其实大同小异,无非是上了头的赌徒,眼睛发红、疯狂嘶吼。但现在才下午,并非赌坊最热闹的时间,就已经人满为患,足见得分号并不缺客源。
许山浅转了一圈,都拥他进内室,尊许山首席,魏大管事二席,其余人等论资排辈坐下,奉上茶来。
许山抿了一抿。
魏大管事放下茶盏,笑道:“久闻许管事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除了李二管事面无表情,众人纷纷附和,将许山夸成了一朵花,好像刚与许山见面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出他是一个腾空出世的少年英才似的。
许山笑道:“不敢当,承蒙掌柜的信任。”
贾大洪脱口而出:“许爷现如今可是掌柜的面前的大红人,连迟爷也要退避三舍呢。”
杨三管事别有深意说:“我们还说奇了怪了,年年都是迟爷来,今年怎么换了人了。迟爷是掌柜的义子,将来说不准是半子,从来最受掌柜的宠信。连他的位置都能顶替,许管事当真有本事。只是,要小心高处不胜寒啊!”
许山只是笑,不做回答。
魏大管事观他油盐不进,隐隐施压道:“我虚长许管事十来岁,托大提醒你一句。掌柜的看重你,你也要孝敬他,琐碎小事就不用去叨扰他老人家了。踏踏实实地做事,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许山装傻充愣道:“许山浅薄,听不明白大管事的意思。”
众人哑然,魏大管事看一眼李二管事。
那李二管事拍桌而起,怒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即勾起座下的黄花梨圈椅,脚下发力,直直踢向许山。
见许山躲过,又扬手叫人道:“来人,把这小子捆起来!”
一群小幺儿空手上来捉许山,却被许山反手一扭,或一脚踢飞,或直接丢出去。轮番上阵后,一个个翻滚在地,痛苦哀嚎,落得一地鸡毛。
收拾了他们,许山也拍桌而起,冷冷地说:“好狂妄!我奉掌柜的命令前来查账,你们就是这个态度。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都不把掌柜的放在眼里了?睁开你们的眼看看,这是什么!”
只见许山高高举起一枚玉石印章。
正面刻仁义两个字,虽然袖珍,却是坊主身份的象征。向各分号下达命令、书信来往,皆需动用此章,称得上仁义赌坊的“尚方宝剑”。
黄仁义有先见之明,猜到这些老油条必然不服许山,让他必要时就亮出印章,可以压一压他们的气焰。
而众人眼中也有了几分忌惮,无论如何,至少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再动这小子一根汗毛了。
魏大管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闻言连忙站起来,恭敬有加地说:“许爷这话说的,叫我们如何担当得起。李二管事并非有意冒犯,还望宽恕则个。”
再三地弓腰致歉,又板起脸训斥李二管事和地上一干人等。
“没眼力的东西,还不下去?”
那李二管事和魏大管事对视一眼,悻悻而去。
杨三管事出来圆场道:“许爷还没用饭吧,我叫一桌子好酒好菜,您赏个光,咱们不醉不休?”
许山见他们一出接一出,心中只是好笑,顺坡下驴道:“有劳筹备。只是公务在身,不便吃酒。吃完饭,还请尽快将账簿送来。”
魏大管事说:“一定,一定。”
许山走后,杨三管事叹气道:“看来这小子不吃硬。”
魏大管事皱眉,犹豫一会说:“那就看他吃不吃软,叫人把准备好的都送到他房里!”
吃完了饭,许山和贾大洪翻了一下午账簿,眼睛看得都花了,也没找出一点错漏。
看不出破绽才正常。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假账,如果轻易就被许山这个外行看出来,岂不可笑么。
黄掌柜这样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这么多年来,义子和亲信暗中勾结,谋取他的利益,他真的一无所知吗?如果一点怀疑都没有,为什么换他来杭州查账?
说,还是不说。
两个选择萦绕在许山脑海,始终没个定论。
说,不一定能讨到好。正如杨三管事所说,迟情是掌柜义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告了这一状,假如他们和好如初,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不说,良心上过不去。黄掌柜对他有再造之恩,如果瞒着他,与贾大洪等人同流合污,他一生都会不安。
许山仔细斟酌,和几个管事共用晚饭后,独自回到房间。
推开房门,一片幽暗,寂静无声。
许山走进去,转身关门。
点蜡时,忽然听到一阵呼吸。
他和武僧学过一两年武功,比寻常人耳聪目明,呼吸声虽然微弱,却逃不出他的耳朵,房间一定还有别人。
他吹灭了蜡烛,一边忌惮暗处,一边认真聆听。断定方向后,立刻主动出击,快步挪至床帏之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掣肘被下的隆起,一手掐住这人脖子,逐渐收紧。
身下先是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接着死命地挣扎起来,断断续续发出嘶哑的声音。没过一会儿,身体猛然绷直,渐渐松懈无力。
许山这才放缓了力气,一把将人抓起,丢到地上,抽出腰间匕首,直指对方命门,低声喝道:“谁派你来的?”
在月光的照耀下,许山才发现,瘫在地上的,原来是一个浑身**的女人。
女子容貌迭丽,身段玲珑,正狼狈地捂住脖子,咳得撕心裂肺。被许山用刀尖抵住眉心,害怕得眼泪直流,娇娇柔柔地交代:“许管事饶命!杨三管事派奴来的,让奴好好伺候许管事。”
许山见她□□,料想没有可以行刺的本事,无意与一弱女子计较,收了匕首,抄起床上的被子扔过去,摆摆手说:“你走吧。”
这女子脱离了险境,原该有死而复生的感觉。可她没勾引到许山,担心回去被责备,便想让许山帮忙说个情儿。
一抬头,见他高大威武、冰冷俊俏,一时贪图颜色,真起色心。心中死灰复燃,怯意散去,腰肢软软地爬到许山脚下,媚眼如丝,撒娇道:“许管事,你忍心赶奴走吗?”
许山被她抱住小腿,第一次感受到女子胸间的起伏和暖意,顿时僵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而她得意一笑,得寸进尺,双手继续向上攀爬,像肆意生长的藤蔓,像冰冷缠绕的蛇,将许山缚住,一动不得动。
美人自恃魅力,附在许山耳边,气若幽兰,低声倾诉闺房私话。
“好哥哥,你看看我。”
她扭过许山的脸,妩媚一笑,尽显风情。
“错了,听说你虚岁才十六,比我小呢。”
柔荑轻轻滑过许山下颌,若即若离。
“好弟弟,你叫我一声姐姐,咱们两个取乐如何?”
许山本来在出神,听见这一句,任督二脉被打通,酥麻的冲动感涌遍周身,最终汇聚到某一处。
他唬了一跳,下意识弯腰,将女子撞开。
女子冷不丁又被推到地上,满脸的委屈。
正要抱怨,抬头时,从下面的视角,看到他为何如此反应,哈哈大笑道:“傻弟弟,你慌张什么,这很正常。”
这时再听她唤弟弟,分明感到愤怒。谁准她叫弟弟的,她又是谁姐姐?我的姐姐在家等我呢!
许杏的面容乍然浮现,与面前的人天壤之别。对许山而言,一个天,一个地。许山暗暗下个定论,认为她这么叫,玷污了姐姐许杏。
当下的他不能辨别,他多少有点因为心虚而产生的恼羞成怒。
许山耍了个花刀,对准那女子,沉声道:“再不出去,后果自负。”
那女子恐惧刀尖,又恨他不解风情,哼了一声,不甘不愿逃走。
许山独自坐了一会儿,等到热情消散,才躺倒在床上。
觉得硌得慌,拿开枕头一看,五个银锭整整齐齐摆放在枕下。
许山了然,不甚在意放到一边。
舒舒服服地再次躺好,眼睛盯着围帐顶,喃喃道:“姐姐此刻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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