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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腊月里的冬天,阳光显得格外暖和。

北城的一家医院外,一位男子正蹲在花坛上叼着烟,全身透着一副漫不经心的德行。

阳光撒在他的头发上,显得这人更懒洋洋的。

烟灰落在地上,陈北星一手摄着烟,一手举着检查报告看。

两条剑眉皱在一起,本就薄的唇直接让他抿成了一条线。眼皮低垂下来,盖住眼底的情绪,鼻梁高高挺拔着,显得整个人又凶又丧的。

不过,这人是长得真的够劲儿。

不由得感慨一句出生晚了,这要是非主流的年代,这种类型的能被称呼一声颓系帅哥,捯饬捯饬说不定还能是抢手款。可惜,生不逢时了。现在只能换一种比较接地气的叫法——“中二”来称呼他了。

中二先生好像不认字似的,就着烟一字一句地又读了一遍报告单上的内容。

随着最后一口烟的吞咽,陈北星嗤笑一声,把薄薄的几张纸折了起来,再看也看不出个花来,白血病也成不了没毛病。

抬手拍打了几下裤腿,陈北星站起来走向旁边的垃圾桶,把烟头和报告单丢了进去。

“现在还有心情丢垃圾,感谢国家素质教育。”

这人嘴是真欠,心也是够大。

别蹭素质教育,他最多就蹭了个义务教育。

陈北星读到了初中就出来体验生活了——是真的体验生活,十五六小小子为了一口饭吃,上过工地搬砖,去过饭店洗碗,钻过网吧做网管,还跑过大街收废品。

也是打工经验丰富了,要是打工需要出本书,陈北星勉强也能算个大师作者。

陈北星跺跺脚,腿蹲麻了。不想打车回去了,就这么顺着路走回去得了。

想到医生说的晚期,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以后想走都不用走了,直接飘,牛逼。

到家的时候,指针已经走到了一点。

肚子咕咕叫,抗议今天早上的缺饭。陈北星听从指挥走向厨房,做饭慰劳五脏庙。

从十几岁养活自己这么大,陈北星做饭的手艺还只是属于能吃那种的。

主要上边儿有两个好哥,加上陈北星皮肤组织厚于常人,为了混口饭吃,各种出乎哥俩意料的耍宝,不在话下。

切菜的手艺倒是熟能生巧,切菜唰唰的,唬得人以为他做饭得有多好吃呢。

炒菜的手艺全是懒,他自己吃就随便对付了。菜炒得半生不熟能吃,调料加多加少了,咸了淡了也能吃。主打一个好养活。

以他的话说,“回来有口热菜热汤吃就不错了。”

拿着土豆,正切着丝呢,“滴答”一声,有几根土豆丝变成了红色。

陈北星放下菜刀,倒着手心纳闷,肉刚解冻,他手心里面也没有血水啊。

又是“滴答”一声,血不打招呼地就从鼻子里涌出,呼啦一下,流到了案板上。

陈北星张开了嘴,看得出来很费力地又把嘴边的话咽下,无声地骂了句。

已经麻了…

看着满地的红,陈北星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热。

“人血是这么热乎的啊。”,他感叹完捏着鼻子,仰着头,挪到水管那里洗。

血还在呼啦呼啦地流,血腥味包围着他,刺激早上还没吃饭的胃。

陈北星收着长胳膊长腿猫着腰冲鼻子,还得忍着反胃,血还没止住,他先生气了。

眉毛皱在一起,带了上几分燥。待得忒不得劲儿,抬手啪得一声关上了水笼头,仰着头捏着鼻子走向餐桌,陈北星空出一手抓几张卫生纸出来堵血。

来回团了几个纸球,血算是堵住了。

陈北星这才有空扭头看向厨房。

地板上大片儿的,小堆儿的血,案板上也是血,低头一瞅,自己的白短袖也是红的一道一道的。

要是他再倒这儿,柯南都能演几集了,陈北星不禁笑出了声。

他笑着笑着,眼睛慢慢闭上了。

“这不对”,他摩挲着眼皮心想道,“不应该笑,都要死了,也太没心没肺了。”,又想过来,“都特么的要死了,多笑会儿吧。”

陈北星盘着腿坐在了地上,卸了力往桌腿上靠,也不管还在冒着血的鼻子了。

反正血流流就不流了,感谢红细胞,红细胞还是血小板啊,算了,他还是初中上课听的一耳朵课,爱啥啥吧。

扯够了皮,陈北星闭着眼睛,好像真的走了点儿心在琢磨。琢磨身后大事可不得用心,陈北星决定了闭眼那天也要笑着走,让人家工作人员夸一句,“这小伙多帅。”

笑着闭眼多酷啊,够劲儿。

笑够了,血也不流了,陈北星起来去收拾厨房的残骸。

案板上的土豆丝不能用了,他直接丢到了垃圾桶里。

肚子还饿着,陈北星往菜篓子里随手扒拉扒拉,扒拉出几个西红柿来,从善如流地改变菜单,吃西红柿鸡蛋,并对垃圾桶的土豆表达深切的遗憾。

打好鸡蛋,才想起来还没有闷饭。

“靠…发烧对脑子不好。”,他嘴里嘟囔了几句,又打开了冰箱,多打几个鸡蛋,做个西红柿蛋炒蛋,奢侈一下,当饭吃。

菜做好了,端上桌,陈北星也要饿扁了。脚勾着椅子坐下,赶紧拿着筷子夹了一大块鸡蛋。

鸡蛋掉在了桌子上。

手上没劲儿,连夹菜都颤颤巍巍的,陈北星纳闷道,这虚的,这也是白血病的症状吗?

没办法,只能一手扶着另一手,费了半天劲儿,陈北星才夹到了一口吃。鸡蛋到嘴里的那一刻,他尝到了苦。

“又放错调料了啊?”,陈北星咂摸下,又夹了一口。

夹菜的手还在发抖,发抖的手捂住了脸,他在医院遮好的泪流了出来。

“#¥%………刚交的房租,刚买的车,电动车也是车啊——我看起来像是得的起病的吗!还特么的晚期,就不应该活这一回!”

混着泪,陈北星连哭带嚎地吃完了,放下筷子,给予中肯的评价——他觉得自己的厨艺又可以了,并一口气一叹三转感慨道,“大厨的逝去,吃货的悲哀啊。”

可能发烧真的对脑子不好,他这已经都出现错觉了。

戏瘾过了,陈北星洗好碗,撑着口气拖完地,卷着被子睡午觉去了。

睡得半梦半醒,梦里回到了老家的菜园子。

他爷坐在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旱烟,指使着陈北星抬水浇园子。

祖孙二人都没有说话,一人抽烟一人干活,倒也和谐。

浇水的人胳膊长腿长,袖子一卷露出一层薄薄的肌肉,抗着水桶来回走,身上闪着蓬勃的生命力。

老人家望向田里的孙子,脸上的纹络里都藏着笑。

这小子一个人拉扯自己个儿长大,过得还凑合是个人样。

卷起了旱烟带,往台阶上敲敲烟灰,等旱烟锅子散热得差不多了,老人家往田里走去,用烟杠敲了敲浇水的后脑。

“你小子是要来陪我这个老东西了啊。”

“还不是您老在那边念叨的。都说了别老想我。知道我好,那您也得拿乔点儿啊,这么烦人呢。”

在老人举起烟袋前,陈北星放下水壶,抢先一步没收了“凶器”,扶着老人往园子外走,“得嘞,我从小在您这儿长大,正好去那边尽孝,老天爷对我不错了。”

老人家听完,瞪着混浊的双眼,直接用手又呼啦了他几下,“尽孝用你爹,还不用你这个小羔子呢!”,老人说话的声音很像烧火的老风箱。

陈北星扭过头,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笑意聚在眼角,一双凌厉的凤眼也染上了几分柔色。

扶着老人坐下,陈北星脚点着地,站没站相的,吊儿郎当地说着话。

“谁让您看不上我爹呢。没事儿,我也看不上。让他好好活着吧,咱不指望他,我多招您喜欢啊。”

说完,陈北星弯下了腰,快一米九的大个子缩得比老人家还低,这么大的人蹲在老人身边,脑袋靠在老人腿上,抽了抽鼻子,闻着老人身上的旱烟味儿。

陈北星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在老人面前好像还是当年上树下河的小小子。

老人家的手落在陈北星的眉心,好似用力地戳了几下,却也没在说什么了,只留下了一句叹息。

陈北星靠在身侧,闻着旱烟味儿,像多年前那样睡着了。

他睡得不久,松开卷着被子的腿,悠悠转醒。

他现在睡醒需要一个缓冲时间,和脑细胞脑神经脑血管一一说好,才能睁开沉重的眼皮。

闭着眼,伸手从床头柜上摸到打火机,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打火机一开一合,陈北星想到了梦里的旱烟味儿,另一只手放在眼睛上,缓解脑部神经的压迫。

半晌,又把打火机放了回去,嘴里轻轻叨咕着“倔老头”。

“还吧嗒着旱烟呢,又不是没给送过好烟。”

脑袋舒服了点,陈北星挪开手,慢慢睁开眼睛。

视线落在柜子上的手机,凝在上面半晌后才拿起来。

打开又关上,机械性地重复着动作,考虑要不要给亲老子亲娘打个电话。

“呵”,陈北星勾了勾嘴角,发出简短的笑声,一头扎到了被子里,头发软软地炸开。

被子盖住他眼底的荒芜。他想了又想,还是别了吧。人家前夫前妻,各走一边,各有一家,他这个单不愣的去煞什么风景。

小时候就不喜欢的崽儿,还能指望生病了就有什么优待吗?又不是写小说呢。

他的喉头动了动,陈北星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嘴里边应该又破皮了。

懒得去漱口了,手机丢到一边,腿一伸裹着被子,接着睡。

“还是睡觉好啊,赞美睡觉,热爱睡觉。”

再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白血病病人的症状之一,睡觉爱出汗。

陈北星额头上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后背的衣服也黏在身上。

“啧”,陈北星踢开被子,打算自然风干。

十二月的北方冬季,屋里即使有暖气,不盖被子也是冷的,特别是对于一个免疫力低下的人。

陈北星屈服在冷意上,脚一勾,又裹上了被子。

睡是睡不着了,他靠在床头点一支烟,也不抽,闻着烟草味发呆。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指尖这点火光。

一支烟很快就烧完了,陈北星卷起左手的袖子,右手搭了上去,咚咚的脉搏声穿到耳朵里。

“治吗?”,他张开起皮的嘴角问。

没有人回答他,屋里只有一片黑暗。

陈北星缓缓抬起手捂住眼睛,耳边响起今天医生说的话。

“小伙子,你这是白血病晚期。住院治疗能让你再多挺个把月。别的,早做准备吧。”

医生是个实诚人。陈北星等不到骨髓移植,他没有这份钱,也没有这个体力。

就剩几个月的活头了,做什么准备啊,提前收个份子钱啊?

陈北星有种很不真实感,真的要死了啊。

好在他很会开解自己。

小时候是爸妈不要的拖油瓶,他跟自己说,不用伺候老的,一个人活的更舒坦。现在成了白血病病人,手盖着下的睫毛一下一下地刷着掌心,他的声音因为发烧更加低沉,他说,“也挺好的,死得还好是个孤家寡人。”

不治了,他辛辛苦苦修车挣得钱就不贡献国家医疗事业了。

又躺回枕头上,陈北星闭着双眼,眼角却晕染了笑意。

去找个地方,也来一次旅游,他那点钱还是捐给文旅事业吧。

隔天一早,阳光透过窗帘唤醒床上的人。

过了缓冲期,陈北星慢慢站起来,趿拉着拖鞋去卫生间。

刷牙的时候也带出了几丝血沫,他耷拉着眼皮,感觉自己好像泡在血味里。

随便卷了几把水浇了浇脸,陈北星走到卧室,蘸着水的手拿起床边的手机,给车厂里的老板打过去。

手机嘟嘟地响了几下,就被接通了。

老板中气十足的声音夹杂着修车声顺着听孔落在他的耳蜗里。

“就等着你小子给我打电话呢,去医院看了,大夫咋说啊?要我说就是你小子挣钱不要命,天天哪有个空时候?!都是特么累的。正好,给你放几天假,不扣工资啊,好好歇几天。”

陈北星听着,嘴角慢慢上扬,阳光落在眼里,他弯起带着暖意的眼睛。

他就一直听着车厂大哥的念叨,没有出声打断。

“喂喂喂……你听着呢没有啊!”

“哥,我听着呢。我不想干了。别问了,就是不想干了。对不起你,这个月工资你留着,就当是我给小侄女满月包的份子。”

那边沉默半晌,就当陈北星要挂了的时候,手机里又传来声音,这次老板的语调带上了浓浓的鼻音。

“不干就不干了,好好歇着也成。那个,我替闺女谢谢她叔啊。孩子过一生日的时候,你来不。”

“来”,他努力争取活到那时候。

工作的事解决好了,陈北星拿出衣柜下的背包,收拾东西。

这一室一厅的房子是他租的,他都是一口气租半年的,还剩三个多月,房租他也不要了,和房东就这么沟涉好了。

他随便卷起几套衣服,拿好几件换洗,背包也装的差不多了。

陈北星站在衣柜前打量着未来的遗产。索性一口气把衣服都抱了出来,装好带子丢到楼下的垃圾桶里。流浪的人,还是周围的大妈们,谁愿意要谁要。

他去厨房烧了一壶水,装好保温杯里。又煮了几个鸡蛋,吃几个带几个。

吃鸡蛋是陈北星补充蛋白质最好的方法,最主要是比药便宜还好吃。

他一口半个鸡蛋吃着,视线来回在房里乱逛。在这里也住了几年了,说走就要走了啊。

纵是他心大,也不由得涌起了几分伤感。好在,他又嚼了一个鸡蛋,蛋黄噎人,噎住了伤感。

陈北星往嘴里灌着水,可是噎死也太说不过去了。

到了玄关,陈北星再望屋里一眼,转过去松开手里提的肉菜,向屋里摆了摆手,就当是说个再见了。

关上门,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毯里。

呼出一口气,陈北星缓了缓去敲隔壁的门。

门开了,是一个大娘。大娘人不错,看他一个人在这儿住,时不时问上几句。

陈北星递过手里装着肉菜的口袋,又递过一把电动车钥匙。

他带着笑说,“大娘,我回家找亲人去,这点东西留着也没用,丢了也可惜,您就别嫌弃,拿着啊。”

陈北星背着包,带着口罩,是一副要出门的打扮,大娘不疑有他,听完也露出了笑。

“好好好。孩子听话,还是回家好。自己一个人生个病,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人照应。”大娘接过口袋,电动车钥匙却怎么都不要。

“你对我老婆子好,我知道。菜我要,这钥匙你拿回去啊。你用不着就去哪个店卖了,钱攒点是点,将来都有用呢。”

大娘的孩子不在身边,看到陈北星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一说话就絮絮叨叨了好多。

陈北星就这么站着听着,嘴角带着笑。

听着大娘说的差不多了,陈北星直接把钥匙塞到了她的口袋里,长腿往后一窜,往楼梯里跑着,边跑边说,声音落在楼道里。

“不差这点儿钱,您就收了吧。”

快七十的大娘追不上这个皮崽子,只得跺了跺脚,叹气一声,孩子是个好孩子。

大娘看着对面的门,这孩子是谁给他一个,他都得还得十个出来。真不知道人家爹妈怎么教育的。

陈北星一口气跑出了单元门,靠在墙上调整呼吸,又起了层虚汗,手背往额头上一抹,苦笑道,“还真成个瓷娃娃了。”

他弯着腰,眼睛透过阳光再看了一眼家里的玻璃。额头前的碎发盖住了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觉得身体差不多可以了,陈北星漫不经心地拍打身上沾的尘土。

转过身,抬起步,他不知道对谁说了一句“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头。

陈北星:生病了,睡会儿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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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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