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那天,文薰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渡过的。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被催着从床上起来,紧接着她的屋子里就涌进来一堆的人。除了舅母外,孟老师的妻子,她的师母今天也被请了过来。文薰被摁在梳妆台前装扮,由长寿嬷嬷梳头纳福,再由她绞了脸,然后才开始化妆。
今天出嫁,文薰先穿上的是一套旧制红色婚服,配了云肩,还有凤冠要戴。为了衬这装扮,她的头发需往后勒紧,一丝杂发都不允许露出。文薰在梳头时忍不住疼,偷偷做了好几个鬼脸。
换好婚服后,太阳已经升起。她坐在床边等候,正想着求块点心吃,敬贤小跑着从外头进来,“妈,莫家人来了!”
她话音将落,大家仿佛也能听见喜乐声。
眼瞧着喜婆拎着盖头就要过来,文薰眼疾手快,和敬贤使了个眼色,姐妹俩配合着一人拿了一块摆在旁边的糕点塞进嘴里。
鼓鼓囊囊。
她们的动作被黄太太瞧见,惊得“哎呀”了一声:“丫头们,不能吃东西的。”
敬贤挡在文薰前面,含糊说:“妈,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哪有结个婚一整天水米不进的?这不是虐待嘛。再说,姐姐不吃点东西,待会儿饿出个好歹来,拜堂时发晕怎么办?”
文薰觉得这话十分在理,只是头上首饰太重,不好做动作,便眨巴了两下眼睛以示赞同。
都已经吃了,难不成还能叫她们吐出来?黄太太拿姐妹俩没有办法,赶紧把敬贤隔开,防止她俩伙同作案,再行偷吃之事。
“小心被你姑妈看见!”
又叫喜婆拿来漆木罐子,从里面取出一片茶叶,待文薰漱口后让她含在嘴里。
“这是莫家送来的茶礼,也是习俗。从现在开始就不能说话了,啊。到了改口喊人的时候,吞下去就成。”
黄太太摸了摸外甥女的脸,最后端详,才含着眼泪和喜婆配合着替她将红盖头盖上。
从这时起,舌尖泛着苦味的文薰的眼前便只有一片大红。
迎亲队伍的吹打声由远及近,文薰只听得一阵人声,喜婆这时又用她欢天喜地的声音喊道:“小姐,姑爷进门了。”
作为伴娘的敬贤赶紧在母亲的示意下过来把姐姐扶起,掺着她出了院子。
今天天气好,文薰却并未感觉到晒,缘是因为有人在她头顶撑开了一把大伞——这正是讨吉利的习俗,民间称“开枝散叶”。
敬贤依照妈妈的吩咐,在文薰往前走的路上洒些糯米、粟米,喜婆又在旁边唱了些祝愿新人日后衣食无忧的话。
来到正厅,文薰就要拜别父母了。按礼节,这里她得呜咽两声。这习俗叫“哭嫁”,有人说是从春秋时期因西施传下来的习俗。文薰忙碌了一大早上,如今只有疲累,突如其来哪里能哭得出来?可是后来她又听见父母和舅母的哭声,不知怎么鼻子一酸,竟也是说哭就哭了。
待新娘和家人哭完,便由新郎背起新娘出门进花轿。文薰如今本来就看不见,敬贤一旦放开她,她下意识地垂眼伸手去寻,刚好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五指。
她感受到了那人右手中指处的笔茧,这显然是一只读书人的手。
地面上,有块绛红色的袍角靠近。文薰只听得莫霞章低声说:“文薰,别怕。”
今天倒是知道不叫姐姐了。
今天这个时刻,着实值得令人铭记。哪怕是往后过去十年,文薰也记得此时心里的滋味。就好像她回国那天,看到船只靠港,她从甲板上下来,再临故土一样。
莫霞章看着文弱,他的气性却让她能够生出信任,他的过往也足以让她愿意依靠。
文薰趴在莫霞章的背上,半点不摇晃。她的新婚丈夫走得很稳,似乎是他往前的每一步路都慎重考虑过——不仅仅是他自己,还连带着她。
文薰此时终于稍微明白母亲所说的“夫妻一体”。
到了花轿,莫霞章就会把她放下,可实际上,他得背着她,直到此生的尽头。
这并非是文薰对他的要求,而是这个时代赋予男人的责任。
文薰想,婚礼上有这一步,莫非也是古人的智慧?
她不禁将西式婚礼与之对比,不到片刻,她得出结论。在她心里,和丈夫一起手拉着手走入婚姻的殿堂,这种平等的方式或许更适合她。她不需要别人背负她的人生,她一直所求的,不过是身边能有个志同道合的伴侣。
在鞭炮声中,文薰进了花轿。四周有各种吵闹,她心里愈发清明。
和送嫁妆时走的程序一样,花轿被抬到火车站,也是上了一辆特别列车,载着迎亲的队伍和宾客们去金陵。到了金陵城,新郎在前面骑着白色大马开路,一路上吹锣打鼓,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朗文薰在一片喧嚣中进了莫园。
又经过了一轮踢轿门、跨火盆的旧式习俗,终于来到行拜堂之礼。文薰坐了一路花轿本就困倦,几个弯腰躬身下来,虽眼冒金星,可身子松快了不少。
她正松了口气,忽然听见周围安静下来。
垂眼见着新郎的脚走到了自己身前,文薰这才反应过来,怕是要掀红盖头了。
莫霞章做事坦荡,偏生在此时犹豫。他自然不是害羞,而是近乡情怯。他知道,掀了盖头,再与文薰相见,两人便是一条根生出来的果实了。她是她的妻子,她和他共享未来。这是一段他从未拥有过的亲密关系,他如何能不紧张?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莫霞章压住心头的悸动,伸出双手,极虔诚地掀起了代表着传统的,和对新人祝福的红盖头。
乍然得见光明,文薰先眯了眯眼睛,然后才睁开。
入目之中除了满堂宾客外,便是系着大红绸花,戴着帽子的莫霞章。他的紧张显而易见,还带了些少见的呆相,让文薰没忍住笑了起来。
说实在的,莫霞章今天的状态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他要从金陵去广陵,起的更早,也没吃什么东西。到了朗府,在大厅面对岳父岳母和亲戚们哭嫁时,他一时慌了手脚,脸色绷得更紧。刚才拜堂时,他不知为何紧张,拽着红绸的手都在发抖。现在挑了盖头,看着挽着头发戴凤冠的朗文薰,只觉得这场景只在梦里见过。
好是稀奇!在喜婆眼中,新郎新娘这幅表现可不得了,赶紧大声地呼喊着吉祥话。
在一片欢呼声中,新人向高堂敬茶、改口。
新式结婚流程的最后一道的程序便是在婚书上盖印。
文薰和霞章的结婚证用丝绸裹住了封页,上面有鸳鸯,并蒂牡丹,富贵芙蓉的绣样。里页正上方有一段文字,铺成鸳鸯谱的誓词。下方又有三个盖印处,最右边是“金陵市市长”的盖印处,留了一个“宁远怀印”的红章子和签名。
文薰有些奇怪,在她的印象里,现金陵市市长并不叫这个名。
情况不使人多等,文薰也没细想,在新郎盖完印后,她取出了母亲交到她手里的传家印,沾了印泥,下印后,又和莫霞章一起执笔签名。
由此礼成。
在宾客的起哄声和礼乐声中,新郎新娘被引出了大厅。文薰小时候来过莫园,谁成想今日再临,她的身份已然换成了媳妇?经过距离不短的路程来到新房,二人于床边坐下,还未松口气,又被喜娘开口催礼,“请新人喝交杯酒——”
终于是旧礼中的最后一步了。
两位新人挨得很近。喝交杯酒时,难免目光相接,便免不了脸红心跳。不知觉中喝完了酒,夫妻二人还在对视,衣摆便被喜婆偷偷系上,再不知道是谁一声令下,文薰和霞章竟被人齐齐推倒在床上。
这对新人尚且年轻,哪遇过这等场面!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屋子里早已经不见了罪魁祸首,大家已经趁乱全部撤了出去。
文薰这时感受到头皮刺痛,也不愿意纠结此事了。她伸手向霞章求援,“霞章,我得先把这冠子取下来。”
莫霞章心细,先把二人打结的衣摆解了,才跪坐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助文薰拆解凤冠。
喜房这时被人偷偷推开了一条门缝。
“新少奶奶和新姑爷在吗?”
文薰眼尖,看清楚那人是谁,忙开口道:“巧珍,别作怪,快进来帮忙。”
巧珍嘻嘻一笑,推门进来,手里还端了两碗清汤细面。
她先把东西放下,然后过来把拆了冠子的文薰扶起来,讨好地屈了屈膝,“恭贺少爷,少奶奶大喜。”
文薰轻轻给她额头上来了个一指禅,“小丫头。”
巧珍吐了吐舌头,见莫霞章笑着摇头,手里还捧着一堆珠钗,忙道:“我来收拾吧。少爷,您快和少奶奶吃点东西。吃完了,换了衣裳,咱们还得去前面给宾客敬酒呢。”
文薰摁着脑袋放松着被勒紧的头皮,也招呼着:“对,先过来吃吧。”
“好。”莫霞章听话地起身,把手里的东西小心地交给巧珍,过来与她一起坐下。
房间里放了冰,又有风扇,并不热人。莫霞章握着筷子挑开细面,抬眼见到文薰吃得香,显然是饿极了,不免又笑。
文薰并不生气,只催他,“你快吃一口,也好让我笑话你。”
莫霞章沉吟,张嘴,往嘴里塞了好结实的一筷子面。
他有意出丑,文薰确实觉得滑稽,捂住嘴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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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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