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很是喧闹，一切人声脚步声都显得很嘈杂，嘈杂到没有人听得见那些有心读书的人拨弄书页的声音，不过这里大约没有这样的人就是了。
在这般嘈杂里，一位穿着浅茶色校服外套的女生穿过走廊，这种样式的校服是高二年级的学生才会穿的。
女生身材纤细，看着很高挑，举手投足之间露出几分优雅与迷人的气质，但是迈着的步子不实，仔细看来，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恹恹的病气，分明是位弱柳扶风的虚弱女子。
途经一间教室的窗子时，一盒开封过的牛奶从里面飞出来，她几乎没有注意到，但也许是她足够灵敏，堪堪避过了。她转过头，盯视这脚边的那块地，那盒牛奶“啪”地落在地上，乳白色的液体四溅，打湿了发灰的水泥地板，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还有一点浅浅的酸味。
“诶！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怪我吧——李希希？”窗边探出一只女生的脑袋，欢快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歉意，反倒尽是似有似无的鄙夷。
李希希将眼神转向那颗脑袋，却并没有看她。
这种事她见得多了，现在再遇到，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冲动幼稚了。
李希希漠然盯着窗沿，面无表情答道：“嗯，没事的，我不会怪你。”倒不如说压根懒得管你。
李希希见那个女生莫名其妙笑了一下，听起来并不悦耳，反而有点刺。她眼眸转了转，继续朝前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装作听不见先前那个莫名其妙的女生在后头和同伴编造不入耳的嘲笑话语，装作听不到那个女生对着同伴说的那句“看她那个样子，恶心死了，还特意夹着嗓子说话，这心机婊不会跟男的也这样说吧？”，装作自己是个不会痛心的机器人，装作自己是个大度无比的正常人……
她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走向楼梯转角。
“砰”地一下，还没到转角，一本书从走廊另一边隔空砸向她，她避无可避，抬手碰了一下脸，只觉额角一阵刺痛，半边脸侧处肿了一块红。
这种事，在先前的事端发生过后，她见得愈发多了。
耳边传来的人语依旧尽是恶意，跟以往那些没什么不同，听起来甚至像同一个人说的：“哎呀呀，这不是李希希么——头很痛吧？”
她抬头望了那人一眼，怔了怔，低下了头。
“要不要我替你把那个毛手毛脚丢书的那个人给你带过来给你道个歉啊？”
“……”李希希不是很想说话。
说话的人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回答，所以她脸又臭了几分，说起话来咄咄逼人的，一边一步一步逼近李希希，用带着尖利指甲的手戳着面前人的左肩。
“你都做了那种事了，居然还这么高高在上？”
“你不会以为所有人都很喜欢你吧？”
“像你这样的人我看一眼就恶心，还对人甩脸子，你当你是谁啊？”
……
这整栋教学楼都是高二年级的，因为高二底层是高二年级的一至六班，到第二层依次是高二的四至八班，第三层是活动教室。高一新生和高三学生的教室在另一栋教学楼，楼里还有许多大教室用于走班活动。
踏上楼梯，分明一切排布构造都与更低层的楼梯间别无二致，但第二层的气氛相较于一层，吵闹多了。
不只是吵闹，踏上一半楼梯便能看到二楼的地面，入眼确是一片的混乱。地面上总是留着些垃圾，看起来很新，角落的那些就不知年岁了；不仅是垃圾，这一层的地板似乎都蒙了一层灰，看起来有点令人不适……
这一层的确很吵。
纪屺越是接近二楼，越是生出点不好的感觉，第一个就是觉得吵闹。
在闻到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怪味时，她不住在鼻子前扇了扇。
这几阶楼梯并不很长，但是纪屺觉得走了好久。她站在楼梯边缘，原本先偏头望了一眼常羽，又想去找找看八班究竟在哪，就听见一道尖细的女生，很刺耳。
纪屺两人向声源靠近，将那些刺耳话全收进了耳朵里。往廊道一边一探才发现，声源近在咫尺，就在左边转角。
看到李希希时，纪屺的眉头才皱起来。她的这位舍友正被人堵在墙边被迫听些坏话，而舍友的额角处还有一小片红，像是磕到了。
那名堵人的女生穿的很不符合学校的规范，身上只穿了一件深粉色吊带，下身是超短牛仔裤。
女生的语气很不饶人，很像是发生了什么烦心事找人发泄，乱发脾气或者胡乱撒泼。
“——你当你是谁啊？”
看到这副场景，听到这些话，纪屺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有点莫名。
为什么在学校里都能碰到这种烦心事呢？怎么会有人莫名其妙对着别人发怒呢？看来她们应该并不认识吧？
……
女生瞪着眼，一脸凶相，张了张嘴还欲再说，却被一道温和柔暖的声线打断了。
“那个……你能放开她么？我找李希希有点事儿。”
李希希听到声音缓缓抬了抬眼，漠然的表情变了一点，“……纪屺？”
她声音极轻，但是由于与女生的距离很近，女生听到这个名字，神情疑惑起来。
女生转过脸来，只见纪屺一脸纯真无辜的样子，表情带了一点点“你不放开她我不好做”的难为情。
她不断打量着纪屺，一边眉头高挑，眼中的探究异常直接，没有半分收敛。她的视线不断在纪屺身上来回扫视，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转移到同行的常羽身上随便扫了一眼。
看到纪屺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人跟李希希是一类人，肯定都令人不快。这么想她也就这么把着想法摆在脸上了，纪屺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她听过这个名字，就在前几天，班上的人突然都聚集起来讨论着些别的事情，其中两件事里面都有一个名字：纪屺。一个事儿是说“纪屺和灰鹰怎么怎么”，一个是“纪屺和谁比赛怎么怎么”。这令她很不快。
再加上最近和交了很久的男朋友闹不愉快了，她火气更盛，这才抓了李希希过来发泄。
传闻纪屺看起来很老实很真诚，成绩很好名列前茅。且不说成绩，真诚什么的她也不关心，但是她不觉得这人有多老实，第一眼就这么觉得。
这家伙不是什么老实人。
自己不过是跟李希希说句话，这人就跑过来打断，好像自己才是坏人似的。她要是老实的话还上二楼来干嘛，不知道二楼混混多吗，这地方难不成还真有她关心的同伴不成？她要是老实的话怎么会和灰鹰有各式传闻种种、不明不白？她见到纪屺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不是什么老实人，看起来老实反倒内里定有一股子疯劲儿，大约不是善茬。
于是她微微侧身，语气不善地问了一句：“你谁啊？找人有事也得讲先来后到不是？”
纪屺不太擅长应对态度尖锐的人，这时还没想出来说些什么。她向手边的人投出求助的视线，但是此刻常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懒懒的，当然没有动作，只是回了她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
纪屺呆呆站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总不能说你这样不好什么的吧，她也自认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若非李希希，她也许不会因为一些坏话就去“伸张正义”。
纪屺没憋出一句话来，对方却等不住一般，又开始说话。
“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就是最近那个名人吧？”
纪屺等着她的下文，没什么感触，反观常羽，像是突然很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笑面渐渐收了。
女生说：“当名人的滋味很好吧，享受别人注视着你的快感，享受将所有人玩转一番的快感，然后不管他们怎么想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个比赛也只是说说的吧？不管有多少人支持你你也能随随便便地就输掉吗？”听起来就像嫉妒一样。
很奇怪，纪屺并不觉得这些话真的是对自己说的，她没有感受到一点真心的“嫉妒”。
接下来女生的话越说越难听。
“还有那个灰鹰，你费尽心思搞出这些来，不会真的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不就是成绩好么？”
纪屺还是觉得她说的话跟自己没关系，只是她隐隐觉得，常羽不想再忍了。
常羽用手挠了挠耳朵，看着别处：“够了，别在这撒泼了，我们不是来听你唠叨的，你也别扯上纪屺，尽管自己一个人去发疯好了。”
女生气出到一半，没发泄够，闻言噎了一下。
常羽的耐心似乎已经用光了，开口道：“——啊，你说得对，就是成绩好，成绩好难道不该当回事么？”
话音落下来时，常羽还是摸着耳朵，看着走廊外侧的风景，似乎没在跟女生说话，又似乎压根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啊，还有你的衣服，你费尽心思搞出着身来，你不会是觉得自己这个打扮在学校里很惹眼吧？不会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如果说前面那几句都是常羽为纪屺反击才说的，那么这句就是**裸的嘲讽，因为她用了自己的话堵了回来。
女生被堵了一道，气得咬了咬牙，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似的。
正欲开口，李希希动了一下。将手放到她身上拍了一下，道：“就这样吧，她们找我真的有事。”
女生猛的一跳，拍了拍自己的肩，像是掸去灰尘：“什么叫就这样吧，拿你泄气还是你的福分！”说罢转身从众人的视线下匆匆离去了，看起来还是带着一股子怒气。
李希希将原本贴靠这墙的身子直起来，随后眸光转了一下，说：“……你们找我有事吗？”
纪屺道：“嗯。我还是想请你教我踢毽子。”
李希希：“……”
“可是你踢得应该也不算坏，何必找我学。”
纪屺说：“你也知道，我要跟人比赛。虽然我不怎么在意输赢，但是总要拼尽全力吧，我也不想输。”
纪屺又道：“刚刚我们也算是替你解围了吧，这次你就帮帮我，只要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诀窍就是了。”
“解围”么……是她的话又何须你们解围。
“你被她说了一通，不觉得生气吗。正常人被这样对待后就不会再管我了。”正常人被说过以后，往往气得转身就走，懒管闲事。
她这里用“说”这个字就显得委婉许多，那个女生几乎是搞连坐式的将纪屺骂了一通。
纪屺歪了歪头：“不觉得啊，我觉得她不是在说我。何况我没有这样做，也没有过这样的念头，被她这一说，我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呢，这样听来，她反倒像是在说我的的确确不是那样的人。”
李希希垂眸看着地上的那点尘土，凝视了好一会。她从没想过有人会这么想。
李希希：“可是我可能教不了你。”她还是看着那点尘土，“上次我在你面前踢的时候，好像就踢不好，教了也没用。”
纪屺：“……”她莫名有股负罪感。
这时，常羽开口了。
“你在别人面前就踢不好应该是你水平不到家吧，要真是如此，我们确实没必要找你。”
就在这时，李希希抬眼对上了常羽的眼睛，很冷，却带着一丝笑意，不知是不是挑衅。
就算是挑衅好了，管他什么激将法还是纯粹的看不起。
纪屺又请求了一次，还扯上了并不亲近的室友关系，说：“我觉得那次……只是意外，说不定下次就不一样了。而且，我们只是想试试。”
再做推辞就显得很不好了，她也不想被看扁，也不想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总觉得这个人固执得很单纯，抱着试试的心态，李希希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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