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这么晚您还在加班吗？”
曲英与邢昭满打满算只有上午的一面之缘，听见他喊老板，才认出来这是自己麾下强大有力的员工。
大家都是乞丐，被迫念出奇怪的台词也没那么羞耻了。曲英委实松了一口气，他需要钱，但还没有完全放下心里负担去做乞丐。
他的员工又是如何上班的呢，曲英望向邢昭的眼神很复杂，一个人到中年，事业有成的商界精英，只是因为造物主一时的惩戒，或是兴趣就不得不脱下长衫，跑到街上来当乞丐，甚至还被分发了一个剥削一般劳动所得的老板，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行行好”的呢？
“老板？您能放开我的手吗？”
居然手还没放开，真是尴尬。
“好的。”纹丝不动。
“哈哈。”纹丝不动。
大约猜到怎么一回事，曲英闭了闭眼。
“要不你还是给我点钱吧？”
五块钱到手，曲英终于和自己新员工的胳膊分开，看来当乞丐的自由度也是有限的，要钱时必须矜矜业业。
“抱歉…刚刚当乞丐当上头了，这钱你拿回去吧。”丐帮帮主有自己的责任与担当。
“没关系，你拿着吧，你今天一点钱也没要到吧？”
你怎么知道？曲英用皱在一起的眼皮在问。
“群里有我们的实时业绩图。”
“哈…哈哈，那谢谢你呀。”讪讪地收下，这五块钱对现在的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何问西跟个僵尸一样不见踪影，他起码要有钱坐公交车。
“你去哪？我带你一程吧。”
“？”
“你是开车来乞…工作的吗？”邢昭的话有些超出认知。
“不是，我刚刚把客户送回家，工作的时候我会从车上下来。”
“咔嚓”
邢昭走到路边一辆帕拉梅拉旁，轻巧地打开车门，把一直放在口袋里的钥匙塞进中控台的小舱里。
“上来吧，我送你。”
谢谢你，帕拉梅拉乞丐哥。
地址输入导航，汽车启动。
何问西一直没发消息，不知道是被遥控到哪里去了，希望不是健身房。
徒步时觉得过于漫长的路程，在还没有习惯车里过于浓郁的玫瑰香气时就结束了。
“到了，我就不继续送了，老婆还在家里等我。”
“太客气了，今天真的多谢你。”
回到熟悉的四十平米小平房，目送帕拉梅拉车灯行远，没有波动是不可能的。
何问西的成功也许可以说成是“主控”的福利，可这个世界有那么多npc，将生活经营得如此失败的好像也不多。
按了两次门铃没人应。曲英顺手把门口养的花浇了，杂枝也剪了，左右不见人来，索性坐在门口的小石台阶上，托着腮帮子数星星。
好像其实只有他一个失败得很彻底。
邢昭是NPC，虽然现在倒了血霉跟着他一起当乞丐，但是肉眼可见前些年攒的家底足够丰厚。亚力山大应该也是npc，跟他同一年毕业的，现在年薪也要中百了。
再往前数，他毕业后工作的画廊老板也是npc，也是天坑的艺术管理毕业的，他就不会像曲英一样付不出四十平米房子的地段税，25岁了还在家里啃老。
283块…至少要把283块留下呀…
“妈，别再给我安排相亲了，我最近手上有两个策展项目，大事小事人员安排对接现场施工都要我来安排，我哪有时间约会，你让人家姑娘在工地和我相亲吗？”
“又不是让你现在就结婚，你总得先和人家小姑娘认识一下呀，有没有结果也能交个朋友啊。你现在天天不是上班就是挺尸，谁来认识你？等你真到了着急结婚的年纪就来不及了！”
“爸，你帮我劝劝妈，我说不动。”
“我觉得你妈妈说得就很对啊，不管…”
还没见着人影，就听见曲健佑和钟冠华吵吵嚷嚷的大嗓门，中间夹着一道年轻的，清亮的声音，声量不大，听得不是很清晰。
门前的灯将来人照亮。
“嚯，小伙子，你怎么随随便便坐我家门口。”曲健佑走路不看路，差点把人踢到，吓得一阵后怕。
“英文呐，这是你朋友吗？”钟冠华拉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伙子，观察了曲英一会儿，又悄悄附在那个男生耳边说，“你是同性恋？”
夜太静，曲英耳朵太好，听到了。
“妈！不是！我不认识他！”
“英文呐”快步走上前，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哥们儿，你是不是喝醉酒了？你家哪的，我给你送回去呗。”
“英文呐”的身上有刚刚拨开的橘子味，曲英认得出来，这是钟冠华最常批发的洗衣粉的味道。
“妈，没反应，这咋办啊？”
“老公，要不咱报警吧，你看他穿那么少，真的冻坏了也不好呀。”
“报警吧。”
“不用报警，我找错地方了，我以为我朋友住这呢。”
曲英听见自己这样说，他的声音其实跟“英文呐”
很像，刚刚怎么没听出来呢？
“阿姨，我想打听一下，曲英住在这吗？我找他有点事。”
“曲英？你找曲英文吗？我儿子呀，就那个，站那呢。”
“可能是名字太像，我认错了。抱歉啊阿姨，叔叔，给你们添麻烦了。”
曲英文看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小声对钟冠华说“小心是来踩点的。”，钟冠华还没应，曲健佑就打开门，说“哪有人大半夜穿着睡衣来踩点的，我看就是醉鬼一个。”一家人吵吵嚷嚷地进门了。
一天没吃饭，现在才发觉胃里是真的空了，曲英跑到院子的围栏后面就没力气了，瘫坐在地上。
年纪大了眼睛就是不好，离开大门前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家里已经装上了窗帘。
算什么啊，他都没有。
真想把那个莫名其妙的男生用力地推开，大声嘶吼，说“为什么？爸！妈你们不认识我了嘛？我是曲英啊？”
真想什么都不知道，不管不顾地重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边哭一边等老天爷，等造物主给一个答案。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审美初萌的曲英文对自己滑稽又可笑的名字非常不满意，天天在家闹着要改名。
他们家不像亚力山大家那么开明，无论曲英文怎么撒泼打滚，曲健佑都不松口，钟冠华也不像平常那样顺着唯一宝贝儿子的意。
曲英文五年级的时候，已经可以熟练地偷偷用电脑刷论坛了。
曲健佑不同意，曲英文就把自己的论坛名称，游戏昵称，考试时卷子上的名字，总之所有能写他的名字的地方全都改了。
按照他当时的审美，他想给自己改名叫离莹殇，但是他怕这样子改老师真的给他打0分，于是只是删掉一个“文”字，表达自己坚定的决心。
没想到某一天，他真的改名成功了，他的爸爸妈妈亲口承认，他叫曲英。
真是可喜可贺。10岁的曲英请自己的新朋友何问西去麦当当狠狠搓了一顿。
真是倒霉。25岁的曲英在自己家门口偷偷抹眼泪。
“群群？怎么躲在这里。”
神出鬼没的何问西自然地贴着曲英坐下，穿着得体，手上提了个麦当劳袋子，已然脱离了身无分文的样子。
本来曲英还好，只是有些迷茫有些伤心有些懊悔，看见何问西突然以“成功”的姿态闪亮登场，
泫然欲泣瞬间变成了小儿夜啼，不哭，干嚎。
何问西也许本来是想擦干曲英的眼泪，手摩挲了一会儿发现是干的，于是就变成了单纯地捧着曲英的脸。
“别碰我。”
何问西总是在不该听话的时候最听话，这一点很不讨喜。但他又总是能在需要出现的时候恰好出现，弥补了这一点。
“吃不吃薯条？”
吃的，曲英用脑电波回复。
何问西接收到，打开拎了许久的纸袋，纸袋子里头额外套了个保温层，汉堡与鸡翅还是热的，只是薯条有些软。
一天没有吃饭，曲英没有体面可言，狼吞虎咽已经是非常委婉的形容词。
“水。”
一瓶拧开的冰可乐递过来。
“我发现了一个漏洞。”曲英说。
“我的家里出现了一个人，他在当我父母的儿子，用的是我以前的名字。”
“他可能是…”
我的替身，我的影子，虚假的我，造物主的恶作剧，漏洞，bug，好多词可以用，都不知道怎么选了。
“他可能是正确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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