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是最忙的一天,特别是上午,好多事好多事等着处理。那依却在周一请假去医院体检,她总怀疑自己得了难治的病,浑身都不自在。
在医院呆了半日,各种仪器几乎都做了一遍,赶在挂号医生中午下班之前得到了确切消息:“你什么病都没有,下午该上班就上班去吧,别耽误工作。”医生一边说话一边看桌上的表,时针和分针一重合,暂停看诊的牌子就挂上了。那依的心也沉下去了,自己下午还得回去上班。
她回到学校的时候,正赶午休看班时间。学校的饭是赶不上了,路上买的肉饼和菜饼也没时间吃了。与她搭档的英语老师看到她出现在教室门口时,一脸的谄媚,忙迎上前打招呼:“回来了?没事儿吧?正好你回来看班儿,我要去写材料,下午英语老师开会,还得交。”午休时间,本就是班主任看管。英语老师是副班主任,只管学习,因为那依请假,什么事都推给了她,已经发了一上午的牢骚,看什么都不顺眼,好在没有学生受伤或哭泣。现在看到那依回来了,心情好了太多太多。
班主任回来了,班里的纪律迅速正规起来,孩子们都老老实实地趴在桌子上午睡。那依一边巡视孩子们的午睡情况,一边观察着自己的身体情况,她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一踏进这间教室,她就感到恶心、干哕,是不是得多跑几间医院才行呢?
周末两天,那依去了两个中医那儿问诊,结果都是一样的,调理调理就好,没什么病症。今天西医也是这个意思,那依就想是不是得去其它类别的医院看一看更好呢?自从老师办公桌进驻各班教室之后,老师们的交流少了许多,在学校里成了点头之交,能见面闲聊天的场所就是学校的会议室了。大家一周开一次会,见了面似乎格外热情一点。
好容易待到周四的全校老师会。那依和索娜赶紧占了老地方,躲在最后排的角落里说悄悄话。学校老师几乎要天天开会,比如语数英研讨会、班主任交流会、各级部老师总结会、音体美活动沟通会……全校老师不分科目、不分级别的全体会在每周四下午放学后,在学校的小会议室举行。以前不喜欢这个冗长繁琐的会,校长在台上老生常谈,只让人呵欠连天,现在却是格外受老师们的青睐,他们在台下或闭目养神、或窃窃私语、或批改作业……不需要挨个发言,不需要正襟危坐,不需要记录笔记,只消拿耳朵听就行了,真是“轻松”极了。
那依对索娜说自己浑身不舒服,好像真的生了病,先去看了中医,又去看了西医,这两天还去精神科问了诊,都说自己没事儿,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有事儿,真是愁死了。
索娜一边注意着台上,一边对着那依悄声说:“你呀就是爱操心,想得多,又要好儿,怕这个出问题怨那个没做好,动不动就发脾气,日积月累形成了失眠、郁闷、焦虑、肾疼、胃痛、肝郁、结节,怀疑自己不是这里长了小病就是那里有了大病,不断地折磨自己。”
那依很惊奇:“你怎么知道我的症状?”
索娜不无得意地说:“自从我当了班主任,无时无刻不是这样。咱呀,压根儿就没病,就是自我琢磨出来的。我这个人吧,想通的也快,过去的事儿既往不咎,将来的事儿顺其自然,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珍惜,其它的问题万般自在。”
那依捂着嘴巴笑:“我不行。”
索娜扒下她的手,回道:“行,你当然行。看你的脸色都好看啊,不是一脸病容。”
那依说:“你知道吗?那天医生说我没事儿,下午可以照常上班的时候,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索娜也笑了:“真的?”
那依郑重点头:“真的!我一走进学校的大门,踏进我们班的小门,我整个人就垮下来了,好像一副抽象画。”
索娜乜斜了那依一眼:“你呀,就是想得多了。有些事吧,过去就过去了,别总是放在心上。”
那依叹着气:“我也不想啊,可是得天天见面呀,有些事情挥之不去。”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索娜知道那依最近遇到的事,也将自己吓得不轻。不就是儿童节嘛,那依作为班主任,自费好几百定做了一个长方形的大蛋糕,将全班每个同学的名字都写在了上面,在最后一节自习课与孩子们庆祝儿童节的到来。
“孩子们,明天就是儿童节了,但是明天是周六,我们不上学,所以啊,老师今天与你们提前庆祝。借此庆贺我们上午的合唱比赛荣获级部第二名的好成绩!”
孩子们自然是愿意的,兴高采烈的又是拍照又是唱歌。两个正副班主任也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与孩子们闹成一片。照片拍了不少,视频也录了很多。赶在放学前吃蛋糕,按着上面的人名切割好发下去,两个老师又走马观花似的拍了孩子们吃蛋糕的照片。凑在一起对了对数,全班三十六个孩子一个不落,可以安心将每张笑脸都发到群里了。
班级群有几个?那依一下子也说不上来,细想一想,还是能捋出来的。有作业群、通知群、分享群、咨询群、交流群,每个群都有每个群的职责和功能,不可随便跨群说话。比如你要问作业,就得去作业群,又想问孩子的数学学习状况,就得去数学群;再比如,通知群里说学校几月几日要开儿童节庆贺活动,需要准备什么服装什么节目,你还有关于服装的疑问,就得去咨询群。两位老师为了庆祝儿童节拍摄的照片和录制的视频,就得发到分享群。
一个三十六人的班级搞了**个群,这还不包括家长自发建立的吐槽群、女生家长建立的公主群、男生家长建立的王子群。那依不明白这些群建立的意义是什么,但又不便问。她有时被某个家长拖进群里去,有时又被踢出来,像皮球一样,滚来滚去,且沾了一身灰。
孩子们心满意足地放了学,庆祝儿童节的照片和视频也发出去了,再数一数,七十二份,不多不少。那依和英语老师松了一口气,齐活儿,收工,准备下班。
每到大型卫生清洁的时候,老师们几乎是亲自上手。请保洁,要额外出钱;叫家长,也不是次次到场;学生吗?那不敢!就算是日常打扫卫生,低年级的孩子是完全不参与的,至于其它年级的值日生,放学后还得正副班主任上手善后。
英语老师心里埋怨那依庆祝儿童节的举动,结束之后又是抹桌子又是扫地,还得擦地擦窗户。有淘气的孩子将蛋糕抹到了窗户或墙上,一个个标致的手印子极具视觉冲击力。那依也不想做这些事,但这样所谓的仪式感,如果自己班落后了,是会遭到批评的——虽然学校并没有要求每个班级必须要有活动,但总有想当“卷王”的老师,提前一个月就做好了计划。一些老师为了给领导、家长和孩子留下个好印象,定期装饰教室,每周给孩子买礼物,尤其是开学季和毕业季,更是不断加大力度,各种仪式感越来越足。
一个人这么做了,其他人就会被迫跟着学起来。当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就会越来越卷,隐形的竞争成了光明正大的竞争。反观那些平常心的人,似乎成了最不正常的群体。
索娜就是“罪不正常群体”中的一员,她说做一致,不卷就是不卷。她鄙夷那些表面摆烂,背地卷得昏天黑地的人,但是时间长了,心里也犯嘀咕,尤其是班主任会上被校领导不点名地指出“不积极”这个问题时,索娜也动摇了。
索娜的班级,只有上午学校统一的庆祝环节,下午自行在班里放了一部动画电影,就再也没有活动了。家委会群很委婉地指出这个问题,说自己孩子很羡慕其它班的热闹,又问索娜老师是不是因为一年级的孩子太小,所以没有额外准备活动。这一问,索娜就怔住了,她压根就没想到要多此一举,只给每人准备了一块心形巧克力。
既然没赶上在儿童节上表现一回,那就将希望放在期末结束后。所以,她向佟沁学习编制中国结,又自费上网买戏票,为的是不欠人情。
“我怎么可能会卷得动那群人?人家脸皮厚啊!”这不是贬义,而是在抒发自己的感慨,“除了光明正大的卷,还有那些背地里的卷王,简直催命一样,我就是坐火箭都追不上。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去卷个头发。内里不行,表面吓唬吓唬他们总行吧。”
顾清英这次不帮忙了,只看只听不动手:“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不要跟风嘛。老师不就是上好课、管好班就行了嘛,那些形式主义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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