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件事的第一步出现了问题,第二步、第三步,接下去的无数步就全乱了套。人的意志不是在每件事上都能奏效。很多时候,是事在推着人走,而不是人推着事前行。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人就停在哪一步,这时候没有所谓的十字路口,只有一条路,即使前方是黑暗,你也要硬着头皮向前走,因为后方根本无路可走。
那依越来越力不从心,懈怠了几天,哪怕只有两三天,班里的人和事似乎就不可控了。当她想重新开始的时候,却发现整体的走向已经偏离了轨道,人与人之间已经有了屏障,透明的一层,确是坚韧。
恐慌肯定是有的,帮手是没有的。英语老师很能沉得住气,除了学习,绝不插手其它事。她舍弃了自己以往的高调,不再频繁换衣衫,不再故意装出可爱的声音,不再亲近班里的小朋友。
那依用可怜的眼神望着英语老师寻求帮助时,英语老师会迅疾转身或低下头去,真正地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英语老师心想:我可不怕你说我不作为。她确实不必为此害怕,这是白纸黑字规定好了的,班主任由副科老师担任,主管班级事务;语数英老师担任副班主任,主管学习。
那依终于当着学生们的面抹了泪,在每周一堂的班会课上,越说越激动,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班长是个女孩子,走到讲台前给班主任递上了纸巾。英语老师坐在角落的办公桌前垂着头,其实也在暗自擦拭眼角。
谁说她没有委屈!
班里好久没有这般安静了,学生的坐姿格外端正,若是参加公开课,一定会有人质疑是之前安排好的,殊不知这是学生实实在在自发做出来的,也是老师的眼泪召唤出来的。
那依抽抽搭搭着,她站在讲台的一边,一只手撑在讲台的一角,侧对着台下的学生,脸面向窗外。眼圈红红的、鼻尖红红的、面颊红红的,像化妆失败的小丑,不觉使人发笑。真有学生要憋不住笑了,几个班干部观察着周围的同学,用凌厉的眼神做出了制止,班里依然是安静的。
六月的天、六月的风、六月的花红叶绿,是夏天的感觉呵。
如果现在不是身处校园就好了。那依可以择一美景去写生。置身翠林松竹,看天边悠然闲云,朵朵花香扑鼻,枝枝藤蔓缠绕,耳畔是婉转鸣啼,眼前是潺潺流泉。闭眼静思,天籁之声相伴,自然之静映入脑中;睁眼远眺,苍苍翳翳布入眼帘,宛若置身仙境之中。这一切仿佛洗涤了凡心俗虑。不要那车马喧嚣,也不要尘俗相扰,只要草木葱茏,只要鸟语花香,只愿拥有淳朴的生活和诗意的栖居。
这样想着,嘴角的笑意不觉荡漾开来,好像梦寐以求的生活真的要即将展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索娜不免皱了五官。
“你真的决定辞职了?”
索娜不愿失去这个好同事、好朋友。那依很轻松地点头:“嗯,在这里也好几年了,换换环境嘛,一成不变也算是稳定,但是心好累呀。我想这份工作是到了瓶颈期,力不从心,事情发生的也快也多,我不想在这里勉强自己了。”
“没有丝毫的留恋?”
那依看着索娜发笑:“留恋什么?”她真的笑出了声。她是恬静的一派,好像一副融入自然的画。她很少在脸上露出明显的表情,现在竟也会喜形于色了。
“没有吗?”索娜并不是要那依说出留恋这个好同事的话,而是想帮她回忆一下值得留恋的画面,找一找可以留下来的借口。
“没有!真的没有!”
索娜有些失望了,害得她也认真审视留恋的“点”是什么。
有些情绪不好意思当着人的面表露出来,尤其是当着家人或熟人的面。自从当了班主任,索娜的情绪也有些不稳定,一个星期里要偷偷哭两次。想辞职又怕找不到工作、怕没钱。看顾清英就知道了,整日在外闲逛,不敢对家里人说,搞得比上班还累、还惨。哭过了,索娜就会思索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间私立学校的底薪偏高,但每月发到手里的却不是很多。扣钱的名目太多了,林林总总好几张纸。入职的时候,学校不会告诉你需要扣钱的地方在哪里,而是当你不知不觉犯了错误时才会发现。常见的一些是关于老师自己的,比如请假等等常规情况,大多数都是有关于工作的,比如班里孩子受伤、孩子请假、家长投诉、家长扎堆儿,成绩方面的更不在话下。老师们每天都是精神紧绷,生怕有什么闪失。
离开时最好的决定,但是离开之后呢?
索娜已经不是朝气蓬勃的年龄了,也失去了朝气蓬勃的精神。顾家两个姐姐,顾鸿筝自小就是佼佼者,但索娜更佩服顾清英。就拿失业这件事来说吧,索娜自己是肯定做不到三缄其口的,她会在第一时间寻求父母的安慰、干爸干妈的宠溺、还有两位姐姐的同情,以至于周遭一切认识的人,她都要像祥林嫂那样哭诉一遍。
可是顾清英呢?不要管她是因为爱面子还是因为时机不对,反正她能独自“承受”下来,这就很厉害了。
晚饭时,索娜不自觉地看向自如吃饭的顾清英,时不时地还与卢声开个玩笑,即使面上再憔悴,也肯说笑两句,这就很难得,反正索娜是做不到的,她一定会每天碎碎念。
想着想着,索娜就走神了。卢声对顾清英的态度就是不一样,怎么看怎么像是爱慕者。索娜想与顾清英开开玩笑,却说不出口。
那依终于还是待不下去了,她决定做退缩在壳里的乌龟或蜷曲在壳里的蜗牛,只要安稳度过这学期的最后一个月就行了。不多了、不多了,还有二十几天。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行动上也是这样做的。一开始,还能与几个要好的同事联系一下,很快的,她几乎断绝了外来的交往,甚至连家里人的交谈也少了。她与英语老师各居一隅,一天里说不上几句话,还需要学生的维系,比如让班长将文件拿给几步之遥的英语老师,或是让身旁的孩子给英语老师捎个话。索娜倒是时时来找她,她的态度照样是冷热不均。没过多久,她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只留在自己的空间里,那自以为是的安全区。
她的语言能力,已然退步了。
美术课上,只画分解图,少说要点;学校的各种会议上,她的发言常常引起校领导不自觉地皱眉头;就是在家里,偶尔与父母说上几句,也是全无意义的。但她的思维还算清晰,父母透过那细窄的门缝里,总见她自言自语。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看那表情,还是正常的。
可能是担心言多必失,也可能纯粹就是懒。
其实她的心里快乐极了,每天下班前的几分钟,在办公桌上的日历表画上一道;回家后,又在家里的台历上画一道,都是鲜艳的红色,她在数着这痛苦日子的倒计时。不过说来也怪,她的心情放松之后,班里的氛围也好了很多,班级群不再喧嚷,即使有家长在群内说话,也是不痛不痒的事。
但她,是真的决定要走了。
私立学校的流动性是比较强的,除了少许签长期固定合同的老师,其他老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每三年一签的合同老师,一部分是一年一期的临聘制老师,有的老师甚至是半个学期一换。每到一学年结束,就会有一批老师主动提出辞职,这里面有的考上了正规编制或成功上岸,有的找到了更好更合适的工作,有的刚刚毕业只是在这里过渡,有的回归结婚生子。无功无过的老师,只要学校不辞退,自己不提离职,大体就可以做下去。
像索娜和那依这样的老师,以前算是学校的闲员,忙的时候真忙,闲的时候真闲。每到一学年结束,她们也会在心里打鼓,怕临时收到辞退通知。但一般不会,毕竟私立学校的老师流动性还是比较强的,她们也就在“混乱”中一年一年的留下来。
索娜每次见了那依,都要问她一句:“真的决定要走?”
这次是在下班时,那依在学校门口听到了索娜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便驻足转身,微笑着等待着索娜的靠近。索娜一见那依就皱眉头,故意陪着那依去车站,这对她来说要绕好大一个圈。
“不考虑考虑了?”索娜像是与学生谈心的教导主任,老气横秋的。
那依笑着摇头:“决定的事,就不要犹豫不决,对自己的运势和发展都不好,老天爷误会认为你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就不会再真心帮助你。”
索娜笑了笑,她知道那依是故意用这样的词回点自己。“老天爷不会那么小气,他会保佑我们这样的人。你找到下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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