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见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林惠,又怎么会做一个平安时代在屋子里等待丈夫垂青的女人呢?
离开了产屋敷月的房间后,林惠自请在一所偏僻的小院关门研究医术,从不过问外面的事情。一日三餐皆由椿给林惠送过来,偶尔会带来一些关于产屋敷月的情况。
“惠君,高滕家的女君今日来了。”椿打量着林惠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林惠头也不抬,在长纸上誊抄医术,嘴上附和着,“是一个娴雅的女孩子吧?”
“是,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是时下贵女的典范。”椿道。
“嗯。”林惠应道。
椿琢磨不出来林惠这声是什么意思,又硬着头皮说,“女君和月公子在廊下赏樱。”
林惠笔下微顿,叹了口气,转而看向椿,“这话同我说又是何意呢?”
椿惶恐地伏下身子,“惠君同月公子是情投意合,椿只是···”
林惠觉得好笑,“哪里来的情?哪里来的意呢?这世间大抵是找不出一个真正明白我的人。”
“你下去吧,以后外面的事情不用说给我听,我只想潜心钻研医术,报答月君当日收留我的恩情。”
“惠君···”椿满面哀戚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值得朝拜了一拜,含泪要退。
大抵是椿的面色让林惠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画面,最终,她还是蹙起眉头,勉强地说,“椿不用害怕,我会出去看看的。”
待椿离开之后,林惠对着满卷的密密麻麻也没有了心思。她换上便于出门行走的衣裤,把头发束进冠帽,行走举止之间仿若一个俊秀斯文的男子。
掀起竹帘,闲步走出,小院内一个人也没有,大概是听从了命令故意放她出去。
等踏出小院时,果然看见椿俯首拜倒在地。
“惠君,你···”椿微微抬眸向上一看,惊呆在原地。
林惠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如何?看呆了?”
“惠君!”椿惊慌无措地趴在地上,绛色和服下露出的一节白皙细腻的脖颈被晕染得粉红,“月公子在前院廊下。”声音也小得可爱,带着些颤抖。
“倘若我今日不出门,你当如何?”林惠扶起椿问道。
“椿大概要挨上一顿藤条。”椿低着头不敢看林惠。
林惠神色一凝,怒气又腾地起来了,恨不得立马冲到产屋敷月面前也给他一鞭子,她抓住椿的手臂,把衣袖掀起来。果然,细白的手臂上全是斑驳的紫青痕迹。
“椿,是我连累你。”林惠黯然地轻声说,“一定很疼吧。”
“不,惠君。”椿鼓足勇气开口,“之前的侍女,凡是惹月公子不高兴,都被打杀了。椿颇得惠君宠爱,即便犯了错,也不会丢掉性命。”
上位者的宠爱,岂能长久?椿之于林惠,恰如林惠之于产屋敷月。只不过是高兴时逗弄的一只雀鸟,不听话就关在笼子里受煎熬。
林惠不再言语,一路上沉默地往前院走去。
她不明白产屋敷月大费周折地要她去前院看他和高藤女君赏樱是一个什么心理。
前院,产屋敷月索然无味地陪坐在高藤家的女君旁,面前是摆放了精致点心的檀木案桌。面前的高藤女君一举一动都仿佛被尺子丈量过一般,淑雅文静,娇俏可爱。眉毛是全部剃掉,用炭笔点上圆圆的两个小点,面部是用京白粉细细擦过的,唇上一点朱红,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产屋敷月兴致缺缺,眼神时不时地瞥向走廊的拐角处,手中的纸扇都快被抓破了。
“月公子,这院中除却这一树樱花之外,还种着许多品种的牡丹,”高藤女君轻轻开口,“月公子,是极爱牡丹么?”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产屋敷月抿了口茶,“牡丹娇艳如朝霞,樱花温婉似轻云,各有千秋。”
“时下都传,月公子府邸还藏有一位佳人,此事可是真的?”高藤女君徐徐地说。
产屋敷月一滞,粲然一笑,“不是佳人,是神灵的爱宠。”
高藤女君不解。
产屋敷月也不作解释,只是瞥见廊角一抹绿色衣角后,抬眸朝高藤女君温润笑道,“此前便听父亲说过,女君容貌姣好,性情温雅,琴棋书画,才艳独绝,今日一见,月便倾心了。”
然后,他折了一枝樱花,吟道:“春风拂樱落,将花欲染衣。”
林惠恰巧走至廊下,便听到这一番表露心迹,脚步一顿,是出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结弦初见月公子,便觉得公子光华俊美。”高藤女君含羞低头,双靥飞红,不由歌曰“花簪云鬓边,心绪乱纵横。”
一双含情目脉脉望过来,高藤结弦猛然停住,林惠尴尬地抬脚走了出来,朝两人行礼。
产屋敷月神色惊讶地看向林惠,毫不隐讳地打量了一番她的衣着。
高藤结弦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几乎是呜咽着发出来的,“失……礼……”
“是在下失礼了。”林惠朝她作揖致歉,“不知二位在此,是林惠的唐突,林惠告退。”
高藤结弦脸又是一红,低着头不作声。
产屋敷月阴沉地盯着林惠看,似乎要把她脸上看出一个洞出来,“惠君才至,为何又要走?”
“恐唐突二位,也不知是谁有何心思,将我引到此地。”林惠面色坦然,语气不卑不亢。
“好久未见惠君,今日樱花正好,不如一同赏景?”产屋敷月克制住语言,怕又把林惠气走,然后又转头对高藤结弦轻笑道,“结弦,这位便是我同你……”
“女君,在下林惠,客居在产屋敷公子家,是一名医师。”
林惠打断产屋敷月的引荐,她不知道产屋敷月揣着什么心思,只是无论哪种身份介绍出来,总显得尴尬和不合时宜,恐怕惹这位高藤女君多想。
她改扮男装,也正是为了遮掩一二。
客居、只是医师……
两个词汇深深刺痛了产屋敷月的心脏,他含恨地看了一眼林惠,手中的纸扇已经被抓破了。
或许是林惠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派潇洒风流,不像时下女子纤纤细步、温良恭顺。她身着绿色狩衣,步履姿态从容,顾盼之间淡然如水。
高藤结弦一时并未看出这是一个女子,她也未见过这样胆大轻狂的女子。她侧身相伴,抬眼偷偷打量林惠,心中惊叹:本以为月公子的风姿是举世无双,没想到这位惠君也是这般风姿卓越。
三人廊下散步,吟诗咏章,描景诉衷,可惜全都漫不经心,心怀二意。
高藤结弦一面折服于产屋敷月的温柔多情,另一面又暗暗被林惠牵动心神;产屋敷月一面敷衍高藤结弦,另一面又暗恨林惠无情;而林惠一面云淡风轻地陪两人漫步,另一面只觉得尴尬难堪,想迅速逃离才好。
“天色不早,结弦要归家了。”高藤结弦抿着唇羞涩一笑,“这些时日不能再与公子见面了,等再见公子的时候,结弦就要穿上十二单了。”
产屋敷月回过神,慌乱地看了一眼林惠,见其无动于衷,便觉得心灰意冷,但也不能拂去高藤结弦的面子,只吟歌曰:“芙蓉凝露容光艳,料是伊人驻马来。”
高藤结弦会其意,也随风打着节拍,驾车离去。半是相思,半是喜悦。
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
林惠立在廊下,落寞地望着两人一歌一和,好不般配。
晚风吹过,一阵凉意袭来,心也如同浸泡在凉水中一般。
产屋敷月转过身来,乌帽子早已被吹落在地,乌黑的发丝顺着肩膀流下,那双眼眸中积蓄着浓烈的情愫,怨恨、思念、爱意、占有。
“结弦娇艳可爱,我一见便心生喜意。惠君觉得如何?”
产屋敷月不知为何,在遭到林惠无情拒绝和疏离之后,他心中痛苦不已,也好想叫林惠也尝尝这种痛意,言语之中仿佛带刺。
林惠默然良久,只喑哑二字,“恭喜。”
产屋敷月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往日身体被病痛折磨都没有这么痛过,他流下泪来,忍不住控诉,“惠君为何如此无情呢?惠君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呢?曾经亲密无间、抵足而眠的日子就当作不复存在了吗?惠君许诺我的黄泉碧落、永不分离的誓言也忘记了吗?惠君对我难道没有一点点爱意吗?”
终于,两人开诚布公了,林惠也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
“我对月君有过情,在我孤苦伶仃,一人来到此世惶惶不安时,是月君收留我,给了我无限地宠爱。那段时日,我不敢忘记。我也愿意同月君一同赴死。可是,如果月君还相信那些青鸟之言,也知道我性情高傲,我不会和人同侍一夫,我的心也不会留在此世。”
“我知道你或许对高藤女君没有感情,但是你依旧会娶她。因为神官的一句谶言,我知道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治好病活下去的机会,就像你不能妥协一样,我同样不能妥协。”
“既然惠君知道我并不会对她动情,可是惠君依旧不会做我的妻子。”产屋敷月惨笑道,“惠君啊,你为素不相识的高藤女君如此着想,可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冷酷!”
“惠君知道我怕死,惠君同样也知道我爱你,可是惠君的要求就是要我在死亡和爱你之间择其一,惠君为何如此冷酷!”
产屋敷月猛地咳嗽起来,跌坐在地上,白色的衣袖被咳出的血染红。
林惠面露不忍,急步上前去扶他,却被他一把带进怀里。踉跄之间,林惠撞进了那双哭红的眼眸中,浓郁的恨意和爱意交缠,叫人惊心动魄,旋即,一个带血的吻堵住了林惠的呼吸。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那双让人心惊的眼睛里燃烧着更加剧烈的火焰,又仿佛薄雾氤氲,看不清情绪。林惠不知道是太过震惊反应不过来,还是因为产屋敷月这个仿佛要把一切燃烧殆尽的吻,她的脑袋晕晕的,所有的感官只集中在嘴唇上。
粗暴嗜咬带来的疼痛,温柔舔舐带来的麻痹,一齐将林惠送上虚无缥缈的云端。
林惠的身体忍不住战栗,仿佛有电流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她揪住产屋敷月的衣服,发出几声呜咽。
产屋敷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这样孟浪,这样唐突,但是他看到林惠那双因他而朦胧的眼睛,他羸弱的心脏第一次那么强有力地跳动。他看到林惠因疼痛蹙起的眉尖,他用手指抚上去,他心疼她的疼痛,但是他却喜欢看到她因为他而痛。
“惠君既没那么爱我,又不怕死,真的是毫无弱点,到头来,痛苦不已的只有我。”
产屋敷月捧起林惠的脸,温柔又痴狂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在她眼角、双靥的红晕、嘴唇的红艳水光上留恋,
“说到底,惠君也是个自私冷酷的人,为了自己良心稍安,就让我痛苦……”
“不……”
林惠微微喘息,脑袋的昏沉让她无法思考更多,她只能断断续续地说,“不要……不要颠倒黑白……”
产屋敷月轻笑一声,继续说着,“是我颠倒黑白?还是惠君自欺欺人呢?”
看着林惠把头埋进产屋敷月的怀里抽泣,感受着林惠的身体在发抖,产屋敷月吻了吻她的发旋,把她抱起来,往室内走去。
“惠君,地上凉,我们回屋去。”
月辉下,庭院里衣衫散落,上面落满了粉色的樱花。
加更!元旦快乐!(倒头就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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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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