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春雨下了一整日,灰蒙蒙的天渐渐暗下。
青云院的内书房里燃起盏盏油灯,琉璃窗半敞,窗内的人正专心致志看着手中书册。
灯影绰约,宁静闲适。
许清妙站在窗外没有上前惊扰,只静静站了会便转身回了屋。
外间榻上有许恪给她找来打发时间的游记话本,她下午翻看后随手搁在了那,心里想着事情竟是连话本也看不下去。
屋里燃着安神的熏香,丫头婆子都下去了,贴身伺候的鹊枝在角落里忙着缝她的内衫。
“少夫人,你怎么不如往常一般去书房陪翰林读书呢?”
许清妙回头看了眼鹊枝,这丫头睁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好奇地看着她。
“我以前也没经常去陪他看书吧?”
鹊枝摇头:“但凡翰林在书房看书,少夫人你都会陪伴,你说要为翰林红袖添香,还说翰林很喜欢你这样。”
许清妙不解,她虽能识文断字,但绝做不到与长兄诗书交流,除了能帮忙研墨应该啥也做不了吧。
长兄居然会喜欢她去扰他。
“哦,我今日不想去。”
话落,门口传来婆子的通传声:“少夫人,夫人院子里的香云来了。”
许清妙讶然。
鹊枝躲在角落猛翻白眼。
“她可有说何事?”
婆子低声道:“说是来给少夫人送汤药。”
许清妙暗道这汤药怕是躲不过,大伯娘居然派人来送了。
“让她进来吧。”
婆子走开后,许清妙看了眼鹊枝:“去看看翰林闲了没有。”
鹊枝立马领悟,放下手里活计,脚下生风地往书房去了。
少倾,香云提着一个暗红的食盒款款地进了屋。
许清妙靠坐在软榻,打量着这位又换了一身衣裳的美艳丫鬟。
粉桃小衫底下搭配月白长裤,似婢女打扮却充斥着各种小心思,小衫腰线收了半寸,衬出窈窕有致的曲线。
香云似察觉不到她打量的目光,轻巧地行了礼。
“少夫人贵安,夫人命奴婢给您送来了滋补汤药,夫人还说请你务必用了。”
许清妙几息之间便了然。
香云送药既能盯着她喝药,又能在许恪面前露脸,一举两得。
“放下吧,我一会喝。”
香云将汤药小心地端出来,放在桌上,“少夫人,夫人还说让奴婢看着你喝完,还请少夫人体谅。”
许清妙没吭声,因为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许恪来了。
“喝完什么?”
许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他颀长的身影出现。
许清妙起身走到桌前站好。
细细的手指捧起那青花大瓷碗碗,侧头看向许恪:“娘送来的汤药,喝了能给你生小郎君。”
她声音轻快,脸上带笑,一身杏色绸衣衬得人欢快活泼。
许恪大步上前,一手拿下她比她脸还大的瓷碗,呵道:“我说不喝便不喝,娘那里我亲自去说。”
许清妙看了眼香云,“哥哥,其实没事的,娘说都是补药,喝了没坏处。”
“娘不懂医理,凡服药须得对症下药,你这无病无症的不可乱用,需得请了郎中仔细看过才行。”
许恪将药倒进了盂钵里,空碗放回食盒,转身看向香云。
“回去告诉夫人,稍后我会过去看她。”
“是,奴婢这就去。”
香云煞白着小脸,提着食盒走了,脚步急促活像吓到了。
许清妙突然看不懂这丫鬟了,有贼心没贼胆吗?
“哥哥,你这样做娘会怪我们吧,书中说长者赐不可拒,是我们的不是了。”
许恪瞥了她一眼,拉着她再次坐回了榻上。
“那你想喝那药吗?”
许清妙摇头:“不想。”
许恪便笑了:“那不过是一句托词怎么作的真言,孔孟之道可没教人迂腐愚孝。”
许清妙不懂,圆圆的眼睛发亮:“哥哥,仔细说说?”
许恪摇头:“我得去娘那里一趟,你自己看看下午给你的那话本,里面这句话是什么情景下出现的,前后联系思考下便能领悟。”
说完,许恪便接了小丫头手里的伞和灯笼,大步而去。
*
香云急匆匆地跑回了雁栖院,将许恪说的话一字不漏回给了王氏。
正烫碗煮茶的王氏听完沉默良久。
“哎!三娘是真长大了。”
“你去院门口迎迎翰林吧。”
香云起了身,面露喜色。
“是,奴婢这就去。”
院里曲径通幽,细雨**,掩在夜色中一点亮光渐渐靠近。
香云捏紧了手中灯笼,踮足而望。
只见长身玉立的郎君撑着伞踏雨而来,清俊的脸上似染了冷雾,走过身前带起一阵凉意。
香云急忙跟上:“翰林小心路滑。”
许恪没理她,刚走了几步却听身后传来惊呼声。
“啊!”
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不是装的,许恪便停了脚步,转身看去。
只见母亲屋里的大丫鬟正摔趴在地。
香云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引起许恪注意,却摔了个大马趴。
羞愤的声音响起:“奴婢不小心摔倒了,求翰林恕罪。”
香云泪眼朦胧地趴在地上望着他,远远看去煞是可怜。
许恪看了眼便转回了身,声音平平地道:“无妨。”
接着毫不怜香惜玉的走远了。
香云狼狈地爬了起来,浑身湿哒哒的狼狈不堪,低头捡起灯笼捂着脸跑回了下房。
屋里,许恪躬身站在了面沉如水的王氏跟前。
“娘。”
王氏煮茶不应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许恪便安静地坐好。
一时间,屋外的雨下得悄无声息,屋里只有茶水滚沸的噗嗤声。
许恪泰然自若凝视着王氏煮茶的一举一动,优雅细致有条不紊。
清茶一盏,人生一闲。
可惜,非他所好。
滚茶入盏,清香四溢,王氏才发出一声长叹。
“娘不过是想让她早日有孕,于你于她都是好事。”
许恪低头温声道:“儿知道。”
王氏拧着眉头看他:“那你帮她拒药,我难道会害她不成?当初你要娶她,娘可没有拦着。”
许恪自知没有这三年记忆,只默默听着并不反驳。
王氏:“大郎,三娘如果半年内没有动静,我不会再帮你拦着老太太给你塞女人了。”
许恪拧紧眉头依旧沉默。
“那我再问你,你那旧疾可好了?”
许恪不解疑惑道:“什么旧疾?”
王氏皱眉隐晦道:“癖洁。”
“没有。”她居然知道。
王氏:“……”
母子俩皆是无语,王氏难以启齿问太详细,许恪不愿解释太清楚。
……
灯影照壁,静夜悠长。
许清妙捧着话本斜靠在床上细细又读了一遍,直到听见外间传来许恪进屋的声响。
她没起身,外间自有婢女侍候,很快见他轻轻推门进了内室。
“还没安寝?”
他似乎很意外她会等他到夜深,挥退了跟着进来伺候的小丫头,他站在床前自顾自地解带宽衣。
“还不困,怎么不让丫头伺候你更衣梳洗?”
她瞧着他身上沾了雨水,衣摆湿了大半,想起身帮他。
“不用起身,我不习惯婢女侍候,自己来就成。”
许清妙又靠了回去,看着他脱得只剩中衣,见他还在脱便低头看向话本。
“大伯娘可有说什么?”
她的脸隐在灯下,看不见表情。
许恪动作微顿,“没有说什么,不过是强调一遍子嗣之事,三娘不用担心。”
许清妙:“我不是担心,我是怕大伯娘不高兴。”
“娘没有不高兴,你好好适应现在的身份,其他先不要急。”
只要她真正能接受身份转变,有孕是必然的事,况且他自己也需要时间了解自己。
许清妙被他再次安抚了情绪,放开了话本,转身躺了下去。
“嗯,我会努力的,哥哥你快去洗漱吧,里面还有鹊枝备好的热水。”
她听见许恪短促的应了一声,接着进了内室浴房。
虽然许恪说了王氏没有生气,但许清妙知道,这位性情温和又颇有城府的大伯娘对她已是不满。
只是王氏从不显露而已。
她见王氏的日子比许恪见她的时候多的多。
许恪自四岁开蒙起,便由老爷子亲自教养,老爷子深信慈母多败儿的道理,不常让许恪跟王氏待在一起。
他自然不知道王氏的温柔背后也有可怕的内宅手段。
记得有一年的寒冬,府里新进了一位姨娘,是大伯从地方卸任带回来的,那位姨娘貌美温顺,很得大伯喜欢。
王氏不吵不闹很是贤惠地接纳了这位姨娘,府里上下无人不夸她温良贤德。
再后来大伯调任京城,这位姨娘被留在了府里,王氏不声不响地用规矩磨搓,逼得姨娘一句反抗的话都无郁郁而终。
没人会怪王氏,只会感慨姨娘福薄。
许清妙跟在王氏身边自然看得清楚,不分严寒酷暑那位姨娘都得伺候在旁,一旦有错便会按家规处罚,所有惩罚皆合情合理,外人知晓也只会赞王氏管教有方。
无儿无女的妾室本就是伺候正妻的奴婢,责罚打骂稀疏平常,可王氏极少打骂,她抓住了姨娘曾是犯官小姐的痛点。
只日日令她为奴为婢的伺候便消磨了姨娘所有的希望。
许清妙当年堪堪年满十三,只觉得不寒而栗。
王氏依旧温柔贤良,孝敬婆母敬重丈夫善待子侄。
许清妙却是暗暗怕她,越发乖巧懂事。
王氏让香云送药本就是试探她的态度,如今有许恪拦着只怕这事还是怪在她头上了。
“我吹灯了?”
不知何时,许恪已经从浴房出来了,穿着中衣站在了床前,清新的皂脂味隐隐飘来。
许清妙抬眼看他,点头:“吹吧。”
很快屋里陷入黑暗,许恪带着水气躺在了身旁。
许清妙糯糯道:“哥哥,我有些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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