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月轻快地从车跳了下来,大步走向顾府大门,季管家早就在门前等候。
她对着马车摆了摆手,转身哒哒地上了台阶。
车夫挥动马鞭,马匹嘶鸣一声,车轮转动,朝着翰林院的方向驶去。
马车行驶得并不快,车夫拽着马缰绳。
他是顾府的老仆人了,因此敢和顾云归打趣道:“严姑娘今日真是开心啊,连走路都带风了。”
马车里的男人轻嗤了一声,语调平淡,可细听似乎没有不满,反而带着些别的意味,“一点都不稳重。”
可惜严明月没有听见这话,此刻,她正与一群少女围坐一起,其中一人正给严明月编头发,少女手指灵巧,三两下便编出一个京中正时兴的发型。
严明月望着着镜中的自己,粉面桃腮,额前精心设计垂落的一缕秀发恰好遮住日角,衬得娇艳动人。
“姐姐天庭饱满,将来一定是个有福之人。”
严明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笑道:“就知道用好话哄我,昨日我想出了个好法子,你们要不要听一听?”
迎着众女好奇的目光,严明月将自己昨夜构想细细道来。
可随着她的话音暂落,院中却陷入一片寂静,少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私语声此起彼伏。
终于,有人出声了。
“姐姐,你这想法固然新奇,可我们毕竟见识短,没有听过这样的先例。万一练久了,基本功荒废了,岂不是连原先的旧账都没人肯买了?”
严明月闻言收敛起了笑意,稍加思索后正色道:“实话讲,我不能为你们打包票,只是如今的境况你们也都知道,可是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环顾众人,继续道:“我无意强求你们。不如这样,你们当中有想跟着试的便来找我,不愿意的则照旧在院中练习,明日给我个准话如何?”
这样对彼此都是一个缓冲,严明月这样想着,准备找个地方好好享受偷来的“浮生半日闲”,她无意叨扰季管家夫妇,独自在顾宅中闲逛,只沿着回廊踱步,慢慢欣赏冬日花木,并不进入任何院落,任凭午后的暖阳洒落肩头。
忽然,她侧身躲在廊柱之后。
前方出现几道身影,为首那人严明月格外熟悉。
她揉了揉眼睛,探出头仔细观察,果然是顾云归。
奇怪,顾云归此时不应在翰林院当值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严明月暗叫不妙,转身便要往梨香院的方向溜去,然而身后骤然响起一声喝止,叫她生生绊住脚步。
“站住!”
严明月缓缓转身,脸上堆满笑意,讨好道:“啊呀,这不是巧了吗,没想到竟能在此碰见二爷。”
顾云归上下打量了一番严明月,剑眉微挑,脸上满是稀奇之色。
“此处是我顾家宅邸,我自然能在此处。倒是你,为何不在梨香院中领着她们排练,反而在此乱晃?”
严明月三言两语解释完自己的想法,双唇轻抿,颔首低眉,装作一副怯生生地模样,偷瞄顾云归的脸色,心道如果顾云归教训她,她就立刻开始挤眼泪。
顾云归睨了她一眼,轻笑出声,“若你真能把我昨夜的戏言变成现实,倒也算有点本事。正巧我本打算今日从府里挑两个丫头,找人调教好了送到大监那去。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明日我便从那些不情愿的里头挑两个送出去便是。”
这话说得,将人视作货物般随意处置,严明月听得脊背发凉、双脚生寒,她难以想象,那十六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中竟有人要被送去伺候那个阉人,忍不住试图开口稍稍劝阻。
可她刚欲启唇,却看见顾云归原本还算和善的神情陡然变得冰冷,眼神锋利如寒芒,直直刺穿严明月并不充足的底气,他虽没再多言一字,严明月也读懂了他的警告。
毕竟她不会忘了,那位吴大监本来要挑中的正是她严明月。
“明日让季管家再给你收拾出一间院子,缺什么少什么一并跟他说,让他置办齐了。”
顾云归拂袖转身,身后的家丁们纷纷绕过严明月,匆匆跟上。
“愣什么?跟上。”
男人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严明月咬了咬唇,小跑着追了上去。
.
晚间,严明月正欲抬手解开发绳,深红突然从上铺探出头,道:“这么漂亮的头发,怎么不趁着今晚守夜多留一天?”
严明月一拍脑袋,连忙解释自己竟把守夜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按照内院的规矩,大丫鬟们需轮流在顾云归寝室守夜,不过他睡眠浅且不起夜,特意恩准丫鬟们在外间榻上休息即可,不必近前伺候。
因此阖府上下的各位顾家主子中,在顾云归这儿当差算是一件美差,众人约定轮流值守。
顾云归没有嘱咐过豁免严明月的守夜,她自然也跟着排班。说起来,今夜还是她头一次当值。
严明月抱着被子,轻轻叩响顾云归的房门。
“进来。”
严明月先将被子随意摊在外间硬榻上,转过三层纱帐,才见到顾云归。
对方身着白色里衣靠在床上,长发束成高马尾,锦被盖至腰间,脚上还另外搭着一条羊毛毯。
顾云归手中握着书卷,床头琉璃罩中的灯火摇曳,光影照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
“我允许你睡在外间了吗?”
严明月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知自己今天哪里惹到了这尊煞神。
“搬进来。”
顾云归说完,继续低头看书,眼睫在面上投出一道阴影。
早晚看出个近视眼,严明暗自腹诽,不情不愿地将被褥搬到脚踏上。从前她只在古装电视剧里见过守夜的情节,真正轮到她自己亲身体验,她才体会到封建社会规矩的严苛。
可恶的封建社会。
严明月将被子紧紧掖进脖颈处。顾云归的屋子烧得比丫鬟们住的耳房暖和许多,暖意熏得她昏昏欲睡。
“关灯。”
上方传来的声音瞬间惊醒了她,严明月猛地坐直身子,掀开被子,利落关灯,麻溜躺回,一气呵成。
她把脸埋回被窝,正欲和肯D基上校继续约会,又听见那个噩梦般的声音钻进梦里来催醒她。
“水。”
我……
睁眼,雕梁画栋提醒着严明月当下才是现实,她强压下起床气,钻出刚焐热的被窝,到外间从银茶壶里倒了杯水,双手奉给顾云归,勉强笑道:“二爷,请用。”
顾云归接过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又递回给她,语调平淡。
“凉了。”
严明月拼命提醒自己,床上半坐着的这位爷不仅是自己的老板,也是衣食父母。
她重新拎了壶架在火盆上慢慢温着,自己则坐在脚榻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浅蓝色的火舌舔舐着壶底。
不知过了多久,严明月差点栽倒,神游的意识才瞬时回笼,忙起身重新倒了杯水,递给这位矜贵的顾二爷。
顾云归没有立即接水,而是直直盯着严明月的眼睛,月色透过层层纱窗洒进来,给他的神情添了几分朦胧。
床上那人幽幽开口道:“你可知?此壶出自苏州最顶尖的工匠之手,单是运到京中,一把就能卖百两银子,而你——拿它烧水。”
我不仅拿它烧水,我还想拿水泼你。严明月不知道今晚顾云归到底是抽了什么疯,还是如他这般也算好伺候。
她现在一心只想着睡觉。
“二爷,都赖奴婢没见识。”她将手中的水杯强势塞进顾云归手中,“奴婢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您都渴了半天了,快喝了吧。”
顾云归哼笑一声,将水一饮而尽,杯子重新放在床头,看向严明月,玩味道:“你看你,明明是个能将人砸得头破血流,却天天伪装成这般柔弱模样,白天里跟那帮丫头耍厉害的样子呢?是不是心里早就将我骂了千八百遍了。”
他怎么知道的?严明月连忙将这样的想法抛之脑后,坐在脚踏上,为顾云归轻轻捏起了腿。
“二爷说的是哪里的话,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敢对您不敬。只是那帮丫头,您也是知道的,一个个都出类拔萃,我不厉害点,压不住呀!说到底还是借了您的光,我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
顾云归却轻轻拂开严明月的手,继续道:“我知你心中怎么想的,不过也无妨,我喜欢你这样有野心的人,**才会使人向上爬,因此我也愿意赌你能成事,只是……”
“这京中的水有多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待见你的人愿意叫你们几声伶人,可人们心里是依旧觉得实际不过是下九流的戏子。如今连我今晚这么指使你两声,便已经受不了了,你能接受得了这京中盘根错节的皇亲贵胄个个眼高于顶的模样?”
严明月手指几乎要抠进肉里去了,顾云归刚刚一番话说得直白**。
的确,如今确实是自己更加依赖顾云归,而这戏班子对顾云归来说则是可有可无。
不过直觉告诉严明月她的选择并没有错,她跪在脚踏上,紧紧握住顾云归露在外面的手,正色道:“二爷,您提点得对,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奴婢还是想试一试!奴婢在此多谢二爷提醒!”
顾云归静静地看着严明月,片刻后,他重新躺下,背对着严明月,道:“出去吧,我看着你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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