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刘非的门被叩响。
“来了!”他答应一声,快步过去开了门。外站的是哈哈儿。
“怎么是你?”刘非有些诧异,然而他马上又无所谓地道:“进来吧。”说着抻了抻披着的外衣,自己先转身往里走了。
哈哈儿跟着进了屋,一看,自己刚采买回来的蜡烛刘非已经点上啦,一本书翻了四五页,扣在桌上。嘿,还真是一时一会儿也离不开书的人!哈哈儿将端来的药碗放在边上。
“刘师爷好像不欢迎我?”
刘非笑容可掬地一弯腰:“哎呦,那不敢,毕竟在下小命儿都吊在哈先生这一碗药上呢。只是奇怪区区小事,今日怎么劳动哈先生大驾了?”
哈哈儿大喇喇坐下,“这两天奔波劳累,老夫也想早点休息,可不巧包秀秀旧病复发,我让她吃了药睡下了,所以就只能由我来关照刘师爷了。”
“你!”刘非明白哈哈儿言下之意,简直立刻就想冲出门去看秀秀怎样了,但他又生生钉住脚步,忍着怒气对哈哈儿道:“哈先生!咱们可是有约在先,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巡按大人你动不起!”
哈哈儿嗤笑一声:“刘师爷,你好像搞错了,我没动你的巡按大人一根指头。今日包秀秀头疼也好,昏睡也罢,可全是拜你所赐。”
“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这儿就咱们俩,你不用胡言乱语颠倒黑白!”
哈哈儿笑道:“真是隔行如隔山啊,别看刘师爷博览群书,对咱们江湖人的技巧却是一窍不通。说深了你也未必能懂,我这么跟你打个比方吧,假如人是个盒子,那么他的神思记忆就是盒内的宝藏。现在我把包秀秀这个盒子上了把精密的锁,刘师爷不会开锁,却想取出盒子里的宝贝,那怎么办呢,就只有毁掉盒子。我走时包秀秀还好好的,回来她却头疼得死去活来。这说明什么?你趁我不在的时候,曾试图强行唤醒她的记忆!
可结果呢?她还不是迫不及待地吃下我的药放弃执念乖乖听话。刘师爷,你也不想看着她活活疼死吧?不过我告诉你啊,这药吃多了,人可真会变成木偶傀儡哦。当然,这话你爱信不信,不信的话就多折腾几回,不过就是你的巡按大人多遭几次罪罢了,哈哈哈。”
哈哈儿说得得意,手指轻轻叩起了桌子。刘非面无表情地听着,忽然又咳嗽起来。他握拳遮口,痉挛般弯了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披着的外衣因身体剧烈的抖动滑落坠地。哈哈儿慢悠悠地过去捡起来,掸掉尘土仍给刘非披上,让他坐下还给他拍了拍背。好一阵后待刘非咳嗽渐渐平复,哈哈儿笑道:“刘师爷身体不好,还是要多保重啊,咱们怎么光顾着说其他,忘了正事呢?”说着把药碗递过来。
刘非气喘未息,手指微颤,接过来时药汤在碗里直晃。“多谢”他说。
“别客气,咱们好歹也一个屋檐下住着,这点照顾微不足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多谢哈先生把巡按大人的情况告诉我,胜过我没头苍蝇般的乱闯乱试。”刘非冷冷盯了哈哈儿一眼,仰头将药汁和着口里咳出来的血沫一起大口咽下,喝完把碗往桌上一丢,起身就往外走。
哈哈儿叫他:“刘师爷吃了药不好好休息,要上哪儿去?”
“明知故问!”刘非头都没回。
“哈哈,都忘了刘师爷与包巡按主仆情深了,应该让你最后再看她一眼的。唉,是我考虑不周啊!”
刘非悚然回头,“你说什么!”
忽然间他感觉天旋地转,哈哈儿诡异的笑容也变形扭曲。刘非晕了过去。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刘非一觉醒来,看看天色未明,翻了个身打算接着再睡,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深更半夜的,窗外哪来众多山鸟啁啾!他忽然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彻底清醒过来,噌地从床上坐起。
令人胆颤的暗黑中一声轻笑:“刘师爷,你终于醒了?”
一霎间刘非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吸了口气,平稳了语调:“深更半夜的哈先生不去睡觉,在我屋里干什么?”
哈哈儿叹道:“唉,没想到刘师爷这样睿智冷静的人,也有不敢面对现实,自欺欺人的时候。”
刘非的心沉到了底。他确实猜到了,却不敢去承认。没错,明月半满之夜,怎么可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更何况外面的动静正向人昭示着曙光已重临大地,只是他自己却与光明无缘了。
刘非摸索着穿上了鞋子,冲声音的方向勾勾手,听着哈哈儿的脚步声停在了他几步远的地方,抬头向着那边道:“哈哈儿,你有那么心虚吗?下了药还怕不够,竟然又毒瞎我的眼睛!”
哈哈儿冷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识时务,一再寻衅生事,下次……”
哈哈儿正说着,冷不防刘非猛地向他飞扑过去!
刚才几句对话间,刘非已确定了哈哈儿的位置。在自己最为羸弱,对方占尽优势的这一刻,该是哈哈儿防备最松懈的时候,这一扑,就要拼个玉石俱焚!
哈哈儿只是抄着胳膊轻轻往后一退,眼看着刘非被身前的一张凳子绊倒,摔得七荤八素,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张凳子是哈哈儿故意放的。现在他对检验的结果很满意。
“啧,何苦来呢?”他走过去蹲到闭着眼一脸痛苦的刘非跟前,“刘师爷,你的冷静呢?你的智慧呢?你一个瞎了眼的病书生,竟敢跟我力拼?你怎么想的?真是失心疯了!我劝你呀,收起你那些心高气傲,以后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哦不对,是向人摇尾乞怜。这样才能活得长些。哈哈哈哈——”嘲笑完,他起身迈过地上的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刘非,扬长而去。
哈哈儿回去小睡了一会儿,醒后想起被逼得山穷水尽,做困兽之斗的刘非,心情就很好。他哼着小曲,从架上取下个书生打扮的人偶,拿笔把人偶的眼睛改成闭着的,然后操纵人偶双手捂着脸,捏着嗓子尖叫:“你好歹毒啊!竟然弄瞎我的眼,我这个废人还能干什么呢?”他自己又对着人偶哈哈笑道:“你呀,还有用,就安心当个药人吧。”
哈哈儿耍得正开心,秀秀敲门进来了,带着明显的怨气:“诶!表哥,我说你非把刘非的眼睛给弄瞎了干嘛呢?”
哈哈儿不慌不忙地收起人偶,“不是跟你说了吗?他可差点害死了你,差点害我失去唯一的亲人。不惩罚惩罚他,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噢!这样一来你不用咽下这口气了,可是我看那个刘非啊,他用不了多久就该咽气了!”
“什么意思?”
秀秀比比划划地说:“他不肯吃饭啊!我费了半缸唾沫,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他就只是一副病恹恹半死不活的样子,我看那架势,他是要绝食。”
“不至于吧?”哈哈儿转着小眼想了想,“这人啊,突遭变故一时难以接受也正常,不过刘非嘛就很可能是故作姿态虚张声势。你就不该劝他,越劝他越来劲。这么着,他爱吃不吃,你只把饭给他搁半个时辰,时间一到你就拿走去喂你的鸡。这样饿他两顿,他知道这招不管用,也就老实了。”
秀秀半信半疑,“真的?会有用吗?我看那个人啊,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
“嗐,你照我说的去做,错不了!”
于是一连两顿,秀秀新养的那几只雏鸡伙食都不错。到了晚上,秀秀不想听哈哈儿的了。
她去送药时,刘非靠着床静静地坐着,如同消融在四周的黑暗里。秀秀点亮了灯,照见桌上那碗依旧一筷子没动的饭,自己都没察觉地皱了眉。她端药走近刘非,用勺搅着药汁,瓷勺触碗发出温和的轻响,“诶,刘非,药来了,不凉不热正合适。这个,你可总得喝了吧。”
刘非并没有接,他苦笑一下,“喝不喝它,又有什么分别呢?先放那儿吧。”
“好吧,不过别等太久,放凉了就不好啦。”秀秀把药放回桌上,想了想,拎了张板凳放在床边当小桌,把药碗和饭碗挪过来并排放在刘非一伸胳膊就能够得到地方,也交代给他。
刘非叫了声:“秀秀——”,欲言又止。
“哎~”秀秀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什么事?你尽管说。”
刘非却又不言语了。秀秀只好回去,一路猜疑。他想说什么呢?他叫自己的那一声,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悲伤?为此她夜里也没睡踏实,一会儿梦到刘非回心转意乖乖把药和饭都吃了,一会儿又梦到他服药无效咳得厉害,醒了细听却又没声音。
天刚亮秀秀又去敲门,里面却没有回应。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她直接推门进入,立刻惊呼一声:刘非!
只见刘非斜趴在床上,头和一条胳膊在床沿外耷拉着,地下一滩暗红的血迹。
果然床头一药一饭原样未动!
秀秀抢步过去一把将刘非翻过来,刘非身体绵软,面色如纸,双眼紧闭着。
“刘非!”秀秀使劲晃了晃他,“你怎么了?醒醒!刘非!喂!”
刘非迷迷糊糊,声若游丝:“别晃……还…没死,呕——”被秀秀一折腾,又呕出一口血。
“哎!哎!”秀秀手慌脚乱地给他擦了。刘非拉住她,“秀秀,万一我……真有不测,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秀秀根本不想听什么遗言,“嗐!你胡说什么?只要你肯好好吃药,还有吃饭,不会有事的,啊?诶!我说你怎么这么倔呢,什么事大得过性命……”
正说着呢,哈哈儿听见动静也过来了。秀秀扶刘非坐起来,用身体撑着他,伸胳膊去够凳子上的药碗,对哈哈儿说:“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药给他灌下去。”
秀秀手指尖还没碰到药碗,哈哈儿沉着脸,一脚把凳子蹬翻了。虽是土地,两只碗还是稀里哗啦地摔了个碎,泼洒出的药汁瞬间渗入泥土。
秀秀的暴脾气腾地上来,刚要开口吼,忽然又想:这两个男人杠上了,此时需要女人来润滑气氛,自己万不能再火上浇油,于是压着火道:“也对,这药放了一宿,不能喝了。表哥,你去重配一副药,我煎碗新的来。”
““他自己要找死,你拦得住吗!”
刘非也说:“你煎了我也不喝。”
秀秀被他俩气得头疼,忍不住抽身站起来——她本想把靠着他的刘非甩一边去,怕他再呕血,动作还是轻柔了很多——“嘿!你这个人!自己的性命自己不珍惜,我替你操心个屁呀!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好心当做驴肝肺!”
又指着哈哈儿,“还有你!说什么让我相信你的安排,我信你个鬼啊!闲的没事节外生枝,这下好了,把这人逼得狗急跳墙。我能指望你什么?早晚竹篮打水一场空!”骂完两人,气呼呼地走了。
哈哈儿看着刘非,琢磨了一下,收拾起地上的碎碗瓷片,也跟着出去了。
刘非听着两人先后离开,嘟囔一句:“骂的什么呀,谁是狗!”,在床上摸到自己的枕头,又躺回去了。
这一躺,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刘非毒发呕血,又两天粒米未进滴水未沾,虚弱已极,尤其是头脑阵阵发昏,有几个瞬间,差点分不清真实虚幻。他想,要不还是下床寻口水喝?否则恐怕难以撑过今晚……可正在此时,门口又出现了脚步声。“是谁呢?”刘非心里猜测着,如果是秀秀,他还有话没跟她说完;如果是哈哈儿么,呵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