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秀秀一定是出事了!
秀秀不是因私废公的人,她就算再气自己,也不会耽误已经定好了的行程,更不会丢下小宝如忆巡按府一大队人不管负气出走。她到现在仍不出现,就只有一个可能:她遭遇了意外!
刘非没有再迟疑,他立刻赶往了怀来县衙,请求衙门加派人手扩大搜寻范围。
县官姓周,早上刚接收了差人押解过去的四个通缉犯人和秀秀的信函,这才知道有上官路过本县,于是赶快派人去打听巡按行踪和下榻之处,备了礼品打算去拜会迎送,没想到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报信,下午巡按大人的师爷却到了自己的衙门口,更带来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
巡按大人失踪了!哎呀呀这可不得了,要是巡按在他管辖的这片地界出了事,他这顶好不容易才捐到手,还没来得及捞回本的乌纱帽,岂非是戴不稳了?他不敢大意,把手下的衙役几乎全分派了出去,全境搜索。他还张罗着想请巡按大人的家眷们搬到县衙来住,刘非心里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怕秀秀如果回来不能第一时间找到他们,便婉拒了周县令的盛情,让如忆风四娘她们仍在客栈等候消息,自己每日与其中一队衙役出去寻找。这样一连找了三日,却毫无线索。
刘非几天来连续不停地奔走,早已疲惫不堪,然而身体的痛苦抵不过内心的煎熬,让他在县衙里等消息,他怎么可能坐得住?这天,他又随着搜索到队伍早早出了门。关外相比关内人烟稀疏不少,荒山野岭却多,刘非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渐渐觉得身体已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了,所留下的,只有脑子、眼睛与自己呼呼的喘气声。之后果不其然的,他崴了脚。
两个衙役赶紧把他掺到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领队的袁捕头蹲在他面前谆谆劝导:“刘师爷,你这脚要是再走,明天可就要肿得下不了地了。前面山坳里有个小村子,二十多户人家,我看你不如去那歇一歇,等我们搜完山,再去接你。”刘非闭目叹了口气,“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袁捕头还要派个人送阿非去,刘非摆摆手,“呵,那倒用不着,我自己能走,给我折根树枝给拄着就行”,袁捕头便依了他。于是找人的队伍继续前进,阿非在原地休息了好一阵,觉得恢复一些了,才拄着棍子慢慢地寻到了袁捕头说的那个村子,敲开了一户人家的柴门。
开门的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她父母去田里了,只剩她和弟弟两个人在家,那小男孩精瘦精瘦的,比小宝还小几岁。刘非原本想找户人家落脚等候袁捕头的消息,看这情形倒觉得不合适多待,便只说走路累了,想要讨口水喝。
农家少女天真纯朴,并不避人,她从来没见过像刘非这样温文有礼的读书人,好奇中又生出些天然的好感。她把刘非让进院子,看他脚跛还拿了个凳子给他坐,自己便去舀水,已舀起半瓢,想了想,又连水带瓢地扔回水缸,转身把自己刚才为做豆腐煮的热豆浆盛了满满一碗,端给刘非。刘非赶忙站起连连称谢,接过来依旧坐在桃树下的凳子上,一边慢慢喝着,一边跟姐弟俩闲聊。
刘非知道在这样的小村落,谁家来了个亲戚都会全村皆知,更不用说外人了,便向他们打听,“这几天村里有什么外人来过吗?女人…呃,或者男人?再或者,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外来人呢~就只有你一个,”少女手指绕着自己的辫梢笑道,“不寻常的事嘛…”她想了想,“昨天我去河边洗衣服,听邻村的大婶说她家晾晒的衣裳丢了两件,算不算?”
“哦……”那大概是被哪个流浪汉偷走的吧,看来秀秀并没来过这里,刘非这样想着,也没在意。
少女又跟刘非聊了几句,因想着豆腐只做到一半无法撂下,不得已又返回屋中,接着再做时,手脚比平常麻利了好几倍。好容易把豆腐压好了,她洗了手,摘掉围裙,迈出门槛前脚步顿了一下,抬手抿了下鬓边的碎发,可等她忙忙地出了门,却愣住了。
只见静静的院子里,只剩她的小弟一人蹲在树下抠土,她慢慢走过去,看看旁边,刘非来时拄着的粗树枝依然斜倚着树干,他喝空的碗就撂放在她为他端来的高木凳上,碗里沾了两片刚刚飘落的粉红花瓣……
“哎?那位…先生,他人呢?”少女伸长了玉颈,向外面左右张望。
“走了。”小男孩头都不抬地回答。
“走了……”少女喃喃重复,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她扁扁嘴,悻悻地转身,却不经意地发现自己的弟弟并不是像以前那样在挖蚯蚓玩,而是在用小树枝描着什么图案。“哎?你在乱画什么?”
“什么乱画?我这是在写字!”小男孩抬头看着姐姐很神气地回答。
“嘁~你什么时候会写字了?”少女说着伸头看了看地上的那四个图案,她看不懂,但觉得很漂亮,于是又疑惑地问:“这是你写的?”
“是刚才那个先生写的,我看他像爹说的外面的教书先生,就问他会不会写字,他就写了这个,”小男孩用小手指着那四个字,一字一顿地念:“秀—外—慧—中!他说这个的意思就是一个女子聪明又漂亮。”
“他真是这么说的?!”少女又惊又喜。
“当然是真的!”小男孩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怀疑的,也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忽然这么激动。
“那……那他去哪里了嘛!”少女手背贴着脸一跺脚。
“不知道。”小男孩又低头去描那几个字,“刚才外面有个婶婶路过,他眼睛就直了,然后就追出去了。”
“胡说!”少女气恼地敲了弟弟一个爆栗。
“哎哟!”小男孩一捂头,愤愤地看着他姐姐,“我没胡说!你干嘛打我?回头我要把这些都告诉爹娘!”
少女一伸手抄起刘非留下的那根粗树枝,朝着男孩屁股旋过去,“我看你告诉!看你告诉……”
男孩猿猴一般灵活地跳起往旁边一蹿,完美躲过,熟练得像是之前已演练过几百遍,然而落地时踩翻了鸡窝前的一个盆,哐啷啷一响,几只母鸡受了惊吓咯咯咯叫着满天乱飞,大黄狗也左右跳着汪汪地吠起来,姐姐在追,弟弟在逃……
嗯,好一派热闹的田园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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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真的没说谎。
他问刘非会不会写字时,刘非下意识地就写出了个“秀”字,字还没写完,他忽然反应了过来了,于是又不动声色、自然顺畅地在后面又跟上了三个字,然后他又坐回到凳子上,一边继续喝豆浆,一边简单地解释了这个词的意思,看小男孩在他写下的几个字上跃跃欲试地比划,他又给他讲了笔画顺序。唉,小娃有心向学,可惜他没机会教他,不过他很愿意在他心里埋下一颗求知的种子,顺便打发掉眼下无聊的时光。
这时,外面忽然有行人经过的脚步声,刘非不经意地一抬眼,隔着篱笆墙恍惚看到一个带着斗笠的女人的身影一晃,已经走过去了。刘非一愣,心想自己这是走火入魔了吗?怎么写个字也心不在焉,看见个村妇都觉得像秀秀?秀秀怎么可能打扮成这个样子?然而他只愣了两秒,就果断地告诉自己:宁可错认,不可错过!
“小弟弟,谢谢你和你姐姐的款待,我走了啊,再见!”他眼望着那村妇走过去的方向,噌地站起,把空碗一撂,匆匆丢下一句,推开院门就追出去了。
那女人大步流星走很快,刘非出门的时候,她已经走过了五六户人家的门口,一折身拐入两所房屋中间的小路,刘非又是将将望见了个背影,没看清楚,他也忘了脚踝疼了,小跑着追了过去。
等阿非也转入那条小路,这回看到那女人就在前面了。只见她穿着一身蓝色粗布衣裳,背上背着的竹篓和头上戴着的斗笠几乎掩盖了身形的一切信息。不过她步伐轻盈又有力,遇到缓坡沟坎,有时不耐烦绕远,轻轻一跃就跳过去了,如履平地。刘非在后面跟了没多久就确定,那就是秀秀!
喜悦顿时充满心怀,同时刘非松了口气,看来几日的提心吊胆是他杞人忧天了,秀秀并没有遭遇危险。可是她为什么不回去?又为什么更换衣装出现在这偏僻之处?这件事仍有蹊跷,他当即就想喊她回头,问个清楚。可是他张口欲呼的一霎,又把声音憋回去了。如果秀秀仍然对他怒气未消怎么办?她若是想再次甩掉他,依然是易如反掌。倒不如悄悄地跟在后面,查清她的落脚之处,然后再会合袁捕头他们一起前去,当着外人的面,他相信秀秀一定不会驳他的面子。
刘非主意打定,便悄不作声地在后面跟缀。山村人稀,刘非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近,好在有房舍树木可遮掩身形,刘非便隐蔽一阵,再小跑着追上去一阵,这样两人一前一后,中间像有根看不见的皮筋抻着,伸伸缩缩的,过了几片随山势开垦的农田,渐渐往山上去了。
以阿非的体力,要跟踪秀秀,本来就十分勉强,加上他之前还扭了脚,走得更加辛苦,时间久了,又开始气喘吁吁。他闪到一棵树后,背靠树干,喘了几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歇了片刻,然后谨慎地探出头,盯着秀秀一条路走尽又拐了个弯,赶紧从树后闪出来接着追,可等他也拐过那个弯去后,却傻了眼,前面的秀秀,竟再一次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嗐!刘非,你可真够蠢的!阿非懊恼地用力闭了下眼。现在该怎么办?他前后看了看,这段路上并没有岔口,于是他很快判断,秀秀一定还在前面,那就重整旗鼓,继续向前!这次他不再隐藏行迹了,脚步又加快了一些。若被秀秀发现了再想办法吧,总好过像这样得而复失。
然而这条路是越走越狭窄了,刘非不时地被下垂的树枝碰歪了帽子,或被侵入道路的灌木枯枝勾住了衣服,他一边走,一边拨开这些障碍,心里却越来越疑惑,前面的路,怎么看也不像刚有人经过的样子,不过他依然没有放弃,直到被一棵横倒在地已经有些腐朽了的大树宣告了此路的终结。
刘非疲惫地在这棵倒伏的烂木前弯下腰去,他终于承认,这次,他又失败了。
然而他毕竟是刘非,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颓丧失措的刘非,他冷静了一下,很快拟订了接下来的方案:回去找袁捕头,调集人手,集中在这一片区域搜索。秀秀既然已经出现,那么离找到她,还遥远吗?
刘非没有停留太久,他重新站起来,果断折身回返。
他转身转得急了些,心中又想着事情,只顾低头猛走,没走两步,差点。他吃了一惊,连忙后退,“啊,对不起对不起”,条件反射的话刚出口,忽然醒悟: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人?他抬眼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
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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