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复一时语塞,想不到讲什么来安慰,只得更用力地抱紧她。
池宛棠躲在他的怀里,没有哭,除了方才她质问何斯复是不是也不要她时有过哀婉恳切,再不见一丝难过,她的语气平静,像在讲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
“病了住院喊我回来但是装睡不见我,让他老婆留住我签协议,周姨转述了他本人的意愿,说这份协议虽不具备法律效力,但只要我签了,他会给我一笔补偿金,从此往后他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他也不需要我尽赡养义务,简单说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何斯复轻拍着她的后背,“你签了吗? ”
她沉默许久,轻轻点头,“签了。”
“扔掉一个你不需要的包袱,是好事。”
“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吗?”
何斯复吻了吻她的耳后,耐心安慰着,“你还有妗竹姨,还有我,有何爸舒妈,有瑾澜,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他关掉电视,用力托着池宛棠的双腿将她抱起走回卧室。
刮了一天的风仍在呼啸着,树影摇晃,玻璃窗有些微响动。
室内,床头灯带发出晕黄的暖光,他们偎靠在一起,池宛棠背对着他,何斯复从她身后拥着。
“你从应城回来,为的就是这事?”
宛棠向后缩了缩身子,和他贴得更近,“嗯。”
背后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那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呢?你大可以告诉我。”
池宛棠看着床头角落的柜子,蓝牙音响还在,那幅她瞄到过数次却一直没有见到真容的油画却不见了,“你工作忙,不想你因为我这点破事烦心。”
何斯复最烦她说这样的话。
憋了一天的火还是没忍住,他用力将她身体掰过来面对自己,垂眼看着那张无辜的脸,咬紧牙关,语气难得的生硬,“池宛棠,我是不值得你信任吗?”
何斯复鲜少对自己生气,更遑论这样同她讲话。
最初,他是疏离淡漠的暗恋对象,后来,他是热心善良的邻居哥哥,再后来,他是礼貌克制的狩猎者,到现在,一直是温柔包容的男朋友,他从来都是一句轻轻浅浅的“阿棠”,这还是他们重逢后,他第二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名字。
池宛棠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落在何斯复紧绷的下颌,他仍在质问。
“当初高考结束后你一声不吭就走了,回到宁江你也没有想过联系我,你明知道刘守财就在檀衍村也不告诉我,从应城回来一个人去见池建君受了委屈还在骗我说你在学校,到底为什么?”
她被他禁锢在怀中,讲不出虚无的承诺,就只是微微抬脸,鼻尖蹭着何斯复的下巴,亲昵讨好地道歉,“是我做得不好,对不起嘛。”
他偏头躲开,语气却软了很多,托起她的下巴,迫使这个胆小鬼和他对视,“为什么我感觉你还是离我很远?”
池宛棠轻笑着打趣,“你好像个不安的怨夫哦,难道没人爱你的话,你也会活不下去吗?”
“我不稀罕别人,我只要你。”
何斯复直直地望进她躲闪的目光中,池宛棠枕着他的左臂,一只大手正抚在她脑后轻揉着。
“阿棠,不要再想从前,你现在只要安心备考,成败不论,试过就好,至于其它的,只要是你想做的喜欢的,我都支持。”
怀里的人没说话,他温柔地一下下抚过她的长发,凑近耳语,“等你毕业,如果你愿意嫁我,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宛棠藏在被子里的手又下意识地抠起指甲,她仍没有说话,只笑着点头。
“所以,能不再有下次了吗?任何事情,你都可以百分百地相信我。”
她紧攥着手机,机械地回应:“好。”
池宛棠将脸埋进他的胸前,空洞无神的眼睛像一台点映机,回放着她下午和李妗竹的对话——
「妈,池建君肝硬化住院,我回来看他了。」
「你看他干什么?他死了都跟你没关系!你怎么不回来看看我!」
「他没见我,只让周莉转达要跟我断绝关系,我签了协议,他最近会给我转一笔钱。」
「狗东西,活该他肝病,怎么没喝死他。」
「妈,你还记得刘守财吗?」
「以前的人和事都别再提,你寒假到云洲来,不许再回宁江!」
……
这些,也需要告诉他吗?
池宛棠想了想,还是没提,转而问道:“那个放在柜子旁的油画呢,怎么不见了?”
“收起来了。”
“那我的铁盒呢?”
“也收起来了。”
何斯复抱着她,吻从耳廓辗转流连到她脖颈,他轻声叹着,声音模糊在宛棠的嘤咛中,“我们都不需要那些老东西了……”
第二天清早,何斯复送池宛棠去车站,临走前她照惯例留下香吻,哄小朋友似的挥手告别,“何宝宝,下次见咯~”
分别后,开启各自忙碌的年末。
池宛棠如期报名,专业课在学期中早早结课,选修课的期末小论文也顺利完成,同时着手准备毕业论文的开题。
何斯复和石秋合伙创立的工作室新争取到了某龙头科技公司的投资入股。
因石秋刚刚喜得贵女,何斯复便全身心地投入游戏开发,时常飞往各地参加会议讲座学习经验,也会亲自到实景取景地探访筹备。
两人见面的频率骤降,视频通话的次数也因为作息时差和繁重的工作、学业减少许多。
他们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各自努力着,坚信距离绝不会是打败爱情的理由。
无声却浓烈的思念架起一座桥,桥面上落满由绿变黄的梧桐叶。
枯枝载不动初雪的美,雏菊也当真没有熬过严冬的寒。
冬至到来前的那个周末,应城降下一场大雪。
池宛棠上午进自习室时外面还是一片萧条凛冽,晚上再从五楼朝外看,已经是银装素裹的白色世界了。
楼前常青的樟树上戴了顶小白帽,她靠在窗沿,缩着脖子躲在半高的毛衣领子里,将窗外景色拍下发给何斯复,「应城下雪了,你那边呢?」
不多时,他也发来一张图片。
在他那辆黑车后轮旁藏着一只躲避寒风的小狸白,它缩成一团,尾巴垫在前爪爪下,直勾勾地看着何斯复的镜头。
他回的语音,“申城下午飘了会儿雨丝,没下雪,晚饭吃的什么?”
「啃了个包子,还有一杯凉透了的粥……你呢?」
“合作谈成了,跟瑾澜他们公司的人一起吃个饭。”
何斯复大概是喝了酒,往日清越淡然的声音里有些轻狂恣意,他笑着答话,温柔宠溺,“这边工作结束,我去找你,咱们去吃好吃的。”
池宛棠没有立刻回复,她点击他刚刚发来的那条语音,调大音量又仔细听了一遍,确认了没有听错,背景里有一道很活力清脆的女声,满是藏不住的担忧关切。
“何前辈,还好吗?酒醒得怎么样了?那个吴总在找您。”
他的文字信息随后发来,还有一笔转账,「晚点打视频?去买些吃的,不要刻意减肥。」
她没收,何斯复转来的钱不论多少,池宛棠都没收过。
她又将那语音听了一遍,回了个撒娇的可爱表情包,返回教室将试卷写完,收拾好背包,撇下宋予清和郑颖,独自返回宿舍。
雪花飞舞着飘下,一路上她走得小心翼翼。
快到楼下时,池宛棠又一次接到李妗竹的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真是随根儿啊,你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池建君养你费过什么劲?跟你断绝关系你眼巴巴跑回去,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喊你过年回来一趟就这么难?”
“……”
李妗竹见她不回话,继续吼道:“除了你复读那年,到现在,几年了!你回来看过我吗?过年你宁可自己在外地吃泡面你也不回家!非要等我死了才肯回来给我奔丧是吧!”
池宛棠靠在树下,又开始了她情绪焦虑时习惯性的小动作。
她看着眼前扑簌簌落下的白雪,还是用那个借口搪塞,“妈,云洲太远了,高铁都要九个小时。”
“你钱叔说了,给你买机票,飞机两小时就到。”
钱叔就是李妗竹再婚后的丈夫,曾经开过煤矿的暴发户。
池宛棠沉默许久,听着电话那边小男孩跑跳尖叫的噪声,她心头泛起股厌倦。
没由来的,她突然想到了何斯复,于是面对强势的母亲,她第一次勇敢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想去你那。”
李妗竹明显愕然,乖顺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竟然学会了忤逆,“什,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去云洲,我想留在宁江。”
电话突然挂断,池宛棠平复着心跳,手也抑制不住地颤抖。
没多久李妗竹又拨回电话,她的声音平静到冷漠,讥讽着:“宁江?去当池建君的乖乖好女儿?池宛棠,我把你从那泥坑里拖出来,你现在要自己往里跳?”
“和他无关,那里有我喜欢的人,有在乎我的人,我要回去。”
她的冷笑声传来,“何家那小子?”
池宛棠并不意外李妗竹会知道,直到大学前,她是没有任何**可言的,那个记录心事的日记本,李妗竹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
她婚姻不幸的恶果最终演化为对池宛棠令人窒息的掌控欲,本该最亲密的女儿却成了她发泄情绪的垃圾桶。
李妗竹将对池家的恨,无差别地投射在宁江所有的人和事上,包括池宛棠。
宛棠举着手机的五指早已冻僵,麻木到没有知觉,指甲狠狠地掐进无名指尖,试图用刺痛保持冷静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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