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打在这片薄薄的雪地上,将周遭的一切映得有些许亮堂,虽然因为夜色而有些影影绰绰,但是终究不是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夜。何疾之从石头之后探出小半个头来,定睛往那边瞧了瞧。
不远处的雪地乱糟糟的,显然是经过一番挣扎。那名呜咽的女子手脚被反绑扔在雪地中,口中塞了一团棉布,呜咽之声正是由她发出。而离那名女子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是一个肥硕健壮的黑衣蒙面人,将本属于女子的斗篷垫在雪地上,此刻正返回去,一把抓住了女子的头发往斗篷上拖过去。看起来似是要行不轨之事。
何疾之微微皱了皱眉。若说此贼人洁身自好,他却在荒郊野外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痛下毒手;若说他是一届草莽,可他办事之前还知道将干净的衣物隔在身下。何疾之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怕此人也非是寻常山匪。
何疾之悄无声息从旁边绕到黑衣人的正后方,雪地踩起来有些微声响,仔细一听便能听见,吱吱呀呀如碎玉一般,在脚底轻声嘶吼。但是相比之下,那名女子呜咽挣扎的声音更为刺耳,是以黑衣贼人亦不曾留意身后有人窸窸窣窣在动作。
何疾之往身侧摸了摸,摸到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她拿在手上比划了一番,倒是颇为称手,且树枝是新落,并不干枯,不至于一碰就断掉。
这边还正在蓄势待发,那边的局势却已危急起来。黑衣贼人跪坐在女子身上,开始粗鲁地扒着她的衣裙,女子在底下拼命挣扎,黑衣人见扒衣服无果,便“啪”一下扇了女子一耳光。力道不小,女子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被黑衣人扇到了要害,一下子便晕死了过去。
何疾之见势不妙,准备冲上前去,却怕自己贸然前往被黑衣人记下模样,便将斗篷脱下,又摸出丝帕子来胡乱蒙在自己脸上,才往前奔去。
黑衣人正满心欢喜地看着已被自己折磨到昏迷的猎物,下手开始解女子的衣带。
“砰!”何疾之一棍子便朝黑衣人的后脑勺打去,这一击卯足了力。
但是黑衣人并未如想象中头破血流,很不巧的是,木棍断了。何疾之见势不妙,电光石火间又改变了手势,利用断裂的木刺,以棍做剑,狠狠往黑衣人背后刺去,这一刺倒是让黑衣人见了血,足足刺进去了一寸深。
黑衣人闷哼一声,发现有人坏自己好事,却又懊恼已经负伤。他转过身来,怒目圆睁,卯足了劲将藏在袖中的匕首往何疾之身上扎过去,匕首刀刃上的寒光被月光反射,晃到了何疾之的眼,待到她利落地躲开时,还是晚了半步,匕首“刺啦”一声划过了小臂。所幸冬日衣衫并不单薄,匕首划破衣裳,碰到手臂时,只是堪堪划破了皮,渗了几滴血出来。
但是黑衣人这一手,已经让何疾之识破此人并不会武功,作恶也是靠的蛮力。于是何疾之后退一步,趁黑衣人还未起身,蓄力一腿扫过了他的脖颈,黑衣人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何疾之的这一脚便结结实实地踹到了他的脸上,黑衣人的鼻血顷刻间便流了下来。他自知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抹了一口血,便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去。
何疾之本来想追,却担心再次置陷入昏迷的女子于险境之中,便暗道穷寇莫追,将手中的木棍往地上一扔,查探起女子的情况。
不看不知道,仔细一瞧,何疾之万幸自己今晚管了这场闲事,因为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才打过照面的柳方宁。此刻她脸上红痕尚在,泪水洒得满面都是,衣衫凌乱,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斗篷上。
何疾之伸出手探了探她的呼吸,又摸了摸脉搏,见一切都安好,便松了一口气。正欲为她解开束缚,何疾之又怕方才跑掉的贼人去搬来救兵报仇,心下觉得还是快点逃离此处为妙,于是何疾之转身去石头之后拿回自己的斗篷穿上,又将柳方宁扛在肩头,顺手将柳方宁自己的斗篷盖在她的头上,顺着原路回到禅房中去。
禅房中一片寂静,何疾之打开房门的“吱呀”声尤为刺耳。何疾之顾不得其他,抬脚将房门踢上后,便将柳方宁放到罗汉床上,又折返点了烛火,室内这才明朗起来。
何疾之走到罗汉床边,开始为柳方宁解开手脚上的麻绳。将手腕上的粗绳解开后,何疾之刚开始解脚踝上的麻绳,柳方宁便悠悠转醒。昏迷前不堪的记忆涌上心头,她隐隐约约看着自己身前还在动手动脚的蒙面男子,挣扎着抬手便给了一耳光。
“啪。”清脆的一声响彻整个禅房,何疾之抬起头来不解地望向前方的柳方宁,眸中因为脸颊上的痛楚不自主地有了点点泪光。
柳方宁这才认出了何疾之,抬手将她还蒙在脸上的丝绢扯了下来,果然看见何疾之白皙俊秀的脸庞上迅速泛起红痕。愧疚之意涌上心头,她低声嗫嚅道:“疾之弟弟,我不知道是你……”
何疾之也有些生气,但她并未停下为柳方宁解绳索的动作,只是不服气地嘟嘟囔囔:“我冒死相救,这便是方宁姊姊你的谢礼?”
“我……我以为我还在贼人手中。”柳方宁低下头,有些后怕,终于没忍住流下了眼泪,“对不起,疾之弟弟。”柳方宁再次道了歉,却在余光中瞥见何疾之渗血的手臂。
“你受伤了?”柳方宁惊呼一声,捧过何疾之的手臂便要查探。此刻柳方宁带着哭腔,说起话来有几分颤音,惹人怜爱。
何疾之想到她方才遭了一劫,也不欲与她计较那一巴掌的事情,软了语气应道:“方才与贼人打斗的时候,没防住他的偷袭,被匕首划了一下。不过不碍事,料想此刻已经不流血了。”
柳方宁掀起何疾之的衣袖,又将方才从何疾之脸上扯下来的丝绢为她仔细缠上,打了个结,道:“尚有余血,且为你止一止。”
何疾之抬眼看她,道:“也罢。”见柳方宁此刻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何疾之有些心软,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那贼人的恶行与自己堪堪夺过的匕首,不由得心有余悸,一时有些出神。
柳方宁不知道何疾之在想什么,只发现她盯着自己一瞬不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时,果然发现自己衣衫散乱,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肌肤,春光外泄。这番发现惊得她慌忙敛过了衣襟,又扯过斗篷胡乱地护在自己身前,小声提醒道:“疾之弟弟不得失礼。”
何疾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神色让人误会成浪子行径了,连忙起身欲要往后退,嘴上连连道:“我非有意冒犯,姊姊请见谅。”但是起来得太过着急,加之方才一路将柳方宁扛回房中耗费太多体力,何疾之双腿一软,竟直直往柳方宁身上扑了过去。
二人隔了一层斗篷拥在了一起。
柳方宁方才衣着单薄在雪地里挣扎了半晌,此刻浑身冰凉,而何疾之一路疾走,正是满身热气。二人身体的温度透过斗篷互相交换,凉意直往何疾之身上窜。
柳方宁看着何疾之近在咫尺的面庞有些失神,恍惚间她仿佛卸去了所有的防备,只是静静地感受着何疾之温热的体温与湿热的呼吸。
何疾之心下一惊,手忙脚乱地要起身:“对不起,方宁姊姊,对不起。”
但是她被柳方宁留住了。柳方宁抬手环过她的脖颈,闯入了何疾之怀中,与她相拥在一起,还不待何疾之反应,便听见柳方宁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今夜多谢疾之弟弟舍命相救……”
柳方宁泣不成声。五岁那年自己家被京中禁军抄家,亲族被满门抄斩,以及此后她被发卖青楼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再次映入她的脑海。若是她的亲弟弟还在人世,便也与何疾之同岁了。她想起尚在襁褓中便被夺去生命的弟弟,心下更是悄怆。
其实柳方宁什么都记得。但是她怕极了任人宰割的滋味,她什么都不敢说。今晚遇到贼人时,年幼时的那种无力而又不甘的感受再次出现,她想起当年,既不能救爹娘于水火之中,也不能顾全自身,只能听天由命。一如今夜在冰凉的雪地上,她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以为与当年一般无二,再没有转机了。
怀中的人哭得很小声,但是何疾之听出来了她在极力压低声音,此刻的柳方宁已是力竭,在何疾之怀中不自觉地瑟瑟发抖。何疾之也想起来柳氏同她讲的柳方宁的过往。柳方宁既是罪臣之女,想来被赐罪前的幼年生活亦是美满如意,可惜小小年纪便造此变故。
何疾之叹了口气,也是十分同情柳方宁,便没有立即推开她,而是抬手轻轻拍了拍柳方宁的脊背。
“方宁姊姊若是觉得好些了,我便送你回禅房。”何疾之安慰了一会儿,“你若是不放心,我便将我的小厮叫醒,让他们守在你的房外。”
柳氏便是在这时候推门而入的。刚进门时,柳氏分明还念念有词,急切地问道:“疾之,你可有见过方宁?”
可是当她看见罗汉床间一上一下相拥的二人时,她一下子便呆住了。同样呆住的,还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而紧随柳氏进来的王氏。
“你……你们二人……”王氏又急又气,快步上前揪住何疾之的耳朵将她从柳方宁身上逮了下来。
何疾之让开身子,柳氏与王氏便见到发髻凌乱、衣衫半敞、正用斗篷遮着身前大片春光的柳方宁。她此刻面色潮红,眸中因为方才哭过一场,正如一池汪汪泉水,秋波婉转,流到眼角处,汇成了一片春意。
王氏自以为是过来人,见到这般春景,又气又恼,不顾柳氏的脸色,推搡了一下何疾之,沉声怒道:“说说吧,你干的好事,我的好外甥。”她怒目而视,上下打量何疾之时,瞥见了何疾之手臂上才包扎起来的伤口,便握着何疾之的手臂抬起来,语气更是愤恨:“竟然还敢对宁儿用强,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王氏骂得酣畅淋漓,但仍不解心头之恨,抬手便要往何疾之脸上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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