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惊讶地“嘿”了一声,伸手想拍拍他的头,被江边灵活地躲过去了。
然而吴育刚是谁,他不依不饶地跟上去,抱住了江边的脑袋一顿揉搓。
江边嫌弃地推开,不耐烦地说:“有事说事儿。”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我还没说就被你猜到了。”吴育刚低头搓了搓手,“事儿就这么个事儿,你就说肯不肯帮吧!”
江边理了理头发,不小心瞧见了他的动作。
棒槌如老吴,使唤他向来是手到擒来,而且此人傲气得狠,不是比他厉害的、资深的,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很有恃才放旷的气质。江边从未见过吴育刚找他帮忙这么……局促?
他勉强找了个形容词,体贴地察觉到了吴育刚的两难。
虽然他万般不乐意插手大号熊孩子的学习生活,但看在吴育刚十年难得一见的吃瘪份上,江边还是“大发慈悲”地松了口:
“帮忙可以,但为什么是我?”
“你也可以找他先聊一聊。”
吴育刚说完这个提议后,江边沉默了整整半分钟。
他怀疑老吴对他和周邮有什么误解。
高中生正处在羞于承认和别人的口角与争执的阶段,快速蹿长的身高令他们渴望拥有外界“成年化”的眼光,站在主观角度,高三已经是一个可以自己做主、自己说了算的年纪。
而能够自己拿主意的成年人是不会轻易和傻逼论短长的,那等于间接承认自己也是个傻逼。
江边也一样。
他试图客观地向吴育刚解释:“同桌和室友双重身份不代表我俩关系好,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和他吵架。”
——为了撇清关系,他不惜承认了自己的傻逼行径。
天知道这是多大的牺牲。
可姓吴的剑走偏锋,居然附和道:“就是要吵嘛,越是激烈的言语刺激越容易说出真心话。”
江边被这神奇的逻辑震惊到了。
老吴猜他正在心里骂人,正色道:“注意你的眼神啊江边,我可是你的班主任。”
江边闭眼缓了缓,默念“尊重、祝福”,撇开了这个病得不轻的言论。
“那您要我找他聊什么?”
“你就旁敲侧击地问一问,他愿不愿意留在1班。”
江边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吴急了,“我问了,人脱口就给我一句‘不想’。”
吴育刚带了几届高三,看学生的眼光比买菜的眼光毒辣多了——土豆发青芽他不一定能发现,但学生好不好教,他一眼就了然。
周邮这孩子心思不在学习上,精力分配出了大问题,说好听点叫“天赋异禀,但志不在此”,在七中或许能辉煌个两三年,可坐在一中1班里学习的,谁天赋不高?
在无人插手的情况下,他预料到周邮会离开1班。他对此是全然无所谓的,学生去留全凭自身意愿,作为老师可以引导,但不能硬留。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吴育刚是想通了,释怀了,可退一万步讲,他只是个班主任。现在是校长他老人家不同意啊!
也不知道周邮家里和何校是个什么关系,总之月考成绩一出来,吴育刚就被约谈了。
何校原话:“这么好的苗子我给你送到手上,你就这么糟蹋?回头我跟人家长怎么交代?”
愁。
实在是愁。
这头江边还要气他:“他想不想不都得留在班里吗,他还能跑不成?”
吴育刚的表情像在说,那还真不一定。
江边整理了下思绪,心想,倒还真有可能,这个阶段虽然不再大规模分班,但周邮是转学生,又刚来一个暑假,适应不了换班也无可厚非。
熊孩子命真好,考得不行一堆人要替他操心。
他只得头疼地问:“您想留他在我们班?”
吴育刚守住了为人师的底线,摆出“教化每一位学生是我的责任”的口气,说:
“我想不想不重要。关键是,我在黄老师面前给你们背了那么久的锅,这要是唯二给面子的周邮走了,黄老师不得找我算账?不得找你们麻烦?”
也是,江边暗忖,周邮要是换去别班,必定不能是因为语文走的。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只凭芦苇一人,怕是满足不了黄老邪的上课激情了。
到时候1班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过回水深火热的苦日子。
老吴劝慰他,也算劝慰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能帮一把是一把。人要是毁在我手里不是砸我招牌吗?”
身负守护吴育刚金字招牌的重任,江边愁得图书馆也没去。
周邮迟他半小时回宿舍,进门时江边刚洗完澡出来。
头发还在滴水。
双方会面,眼神一触即放,都在躲。
看来老吴这边说服完他,当事人也通知到了。
江边心头升起一种陌生的别扭,硬着头皮开口:“老吴才放你回来?”
周邮“嗯”了一声,在“接话”和“闭嘴”间疯狂摇摆了片刻,决定暂时放过自己。
他其实没想过换班。
入校前他分析过一中往年的录取情况,年级前五十上他的目标院校是没问题的,所以他想得过且过,顺利地混到毕业,这样压力不会太大,还能空出时间来做其他的事。
周邮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和精力一直有着清晰的认知,能付出七成的努力达成的目标,绝不全力以赴。
牺牲所有的时间用来学□□感觉亏了。
以前可没人会管他考哪个档位,全看周小少爷自己开心,现在不一样了——考得不好校长都来过问,何校一个电话打给周昌明,开门见山就是告状。
当着他的面打开免提,给周昌明喂定心丸,说他和吴老师一定会倾尽所能,帮助周邮发挥出最大的潜能。
在他们看来,周邮就和抱着金银财宝饿死的二愣子差不多。
简直烦透了。
周邮盘腿坐在椅子上,想着他俩现在是学习命运共同体,后面还要可持续发展,聊点心里话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撑着脑袋仰视江边:“上回你考砸老吴也请家长了吗?”
“我不用,”江边回视他,直白地说,“我心里有数。”
周邮当即翻了个白眼。
这人又把天聊死了。
江边知道自己这话难听,然而也不能收回了。
他不想在深更半夜的刷题时间和周邮抬杠,又迫于答应了吴育刚要给熊孩子补课,只能鼻子一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说道:
“你物理不是考得还行么?接下来重点解决数学和化学就可以了。”
稀奇!周邮想,第一次从瘟神嘴里听见他夸自己。
如果这算夸奖的话。
他的脑电波难得和江边对上了,看出对方不情不愿地在给台阶,顺手便接了。
周邮从文件夹里翻出月考的数学和化学卷,递到了江边面前。
拿到数学卷子,江边重点看了下错题,又回到分数栏。他斟酌了半天用词,还是像找茬:“你这数学是闭着眼睛考的?”
周邮不服气地说:“你怎么不说卷子出得难?”
这倒是真的。
江边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说法,又问:“难道你不会吗?”
周邮磨了磨牙,精准回击道:“那您作文没拿满分是刚刚接触中文吗?”
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掌。
才几句话,这就又没得聊了。
两人你看着,我看着你,都在想:这王八蛋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最后还是周邮麻烦人的心虚,咳嗽了一声,说:“我数学其实还可以,但题出得深就没辙了。”
他自诩是“七中科比”“广场滑板小王子”,兼“半专业模特”,一堆头衔傍身,学习生涯除了中考失利,委实没受过冷眼。
周邮无疑是骄傲的,即使不优秀了,那也得是他自己不愿意优秀了,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要他承认题目难自己不会,绝无可能。
不过,面对数学接近满分的江边,不值钱的二两面子稍微搁置一会儿也未尝不可。
想通了周邮便洒脱地往椅背上一靠,虚心地问:“年级第一,你有什么好方法传授吗?”
江边两手将试卷叠好:“没有,成绩优异只是学习行为正确的附赠品罢了。”
周邮:“……”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江边思索了片刻,突然问:“你数学复习到第几轮了?”
依他对周邮的浅薄了解,此人比生产队的驴都懒,不抽不动,好像从未主动复习过。
周邮果然结巴了:“呃……好像……”
江边发现缺口,枪口旋即调转,追问道:“化学呢?”
周邮被问得哑口无言。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压根没追上一中的复习进度,只勉强跟着课程走,前一天讲到哪儿都得靠观望左右才知道,你问他复习到第几轮,这不是老师该操心的事情么?
周邮第一次在江边面前显出慌乱的情绪,眼睛极快地眨着,微张着嘴巴,又懵又无辜。
永远行动力超强的江边叹了口气,拿过了他的书包。
不同于他用什么带什么,周邮的书包重得像装了两斤炸药。江边嘴里打着招呼“我看下你包”,一边狐疑地拉开了拉链。
然后瞬间打消了对周邮“即将好好学习”的可笑幻想——包里两大本天文学专业书,一本漫画,内封层里还压着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江边恨铁不成钢地抽出本天文学,戳到周邮眼前:“我虽然不太懂天文,但基本常识告诉我,想要学好天文,打好数学和物理的底子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把书塞进愣愣的周邮手里,继续教育道:“如果你想考国内不错的天文学系,现在的成绩是够用,但学一门课又不是浅尝辄止,仅仅只能搭上边,你甘心吗?”
周邮出神地注视着手里的书,半天没说话。他没想过那么远的事情。
能离开周昌明,上自己喜欢的专业,不就很好了么?
周公子一贯有架必吵的性格今日下了线。
江边等了一会儿,眼瞅着熊孩子的头越来越低,不知道哪年哪代的恻隐之心冒出头来,甫一出现几秒钟里竟然泛滥成了灾。
他几乎没有思考,抬手照着周邮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一下。
然后自己先吓了一跳。
周邮显然也很吃惊,眼底的挫败还未散去,混合着“你有病”的心里话,眼神复杂极了。
江边收回手拎起毛巾擦了下头发,欲盖弥彰地说:“快停水了,你先去把澡洗了吧。”
直到周邮进了卫生间关上门,他紧绷的神经才骤然一松。
江边和不听话的右手对视半晌,自欺欺人地把它插进了兜里。
周邮日记:
考砸了……老师让他帮忙辅导,还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竟然答应了?!
【此处间隔半面,下添一行小字:】
提问: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摸另一个人的头,还……揉两下?
作者补充:祝全天下的教师们节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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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合法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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