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户部尚书府的仆从已将香点上第三支。
永嘉以手支头,环顾四周。瞧着宇文翊及他营下众人,如座上宾般,占据着园内一方天地。她半敛明眸,望而生厌。
“诸位贵客。此次义卖会由,公主所赠《灵飞经》首启,现也由公主所捐之宝,为此会落幕。”林雪霁对众人言毕,便回首目视永嘉,微微挑眉。
永嘉抬眸视之,支头之手落下,置于桌上轻扣两下,知夏便转身离开。
少顷,便见侍卫们将一箱箱宝匮抬了上来。
甫一打开,稀世珍宝,琳琅满目。
在座众人本也已有些许意兴阑珊,但眼前之景,使得众人纷纷站了起来。何谓珠光宝气?也只能如此了。
林雪霁见况也略有惊愕。以她对永嘉的了解,永嘉大抵是都未曾挑选,便命人将库房中的宝匮随意抬出。
无论如何,永嘉今日所做之事,皆是为她及她身后家族“压阵”。此义卖会后,于他们而言必将大有助益。
林雪霁深呼吸一下,道:“公主为民真乃“仗义疏财”。”转目瞟了永嘉一眼,继续道,“想必各位也能识得此诸宝器,遂易其义卖之法,呈出便直接叫价。”
在一众称是的话音之中,有人突兀地出声:“征战连连,军饷匮乏,士兵苦极。公主,此轮义卖所得之银钱,便用于军中罢。”
宇文翊盯着永嘉,笑得势在必得。
永嘉回视宇文翊,眼中尽是不耐其烦,也懒得与此人多加言语,抬眸示意林雪霁。
林雪霁稍稍走上前道:“宇文大人,此次义卖会所得皆会用于军民,殿下所捐之物也会尽数平分。”
宇文翊却仍是看着永嘉道:“我说,我要此轮的银钱。”
毫无商量的余地。
毋庸置疑,永嘉所捐宝物的价值,比之前众人所捐的,尽数合计都要更高。宇文翊此举便是欲拿义卖银钱的大头。
永嘉见宇文翊这等油盐不进的模样,眉心微蹙,方想开口——
“宇文大人此言差矣!”
诸人寻声看去,原是一长袍书生。
永嘉见状,眉眼顿然舒展开来,面带笑意,稍换坐姿,看戏。
宇文翊眼扫那书生一瞬,开口问道:“怎说?”
只见书生拱手答道:“大人言士兵苦极,受灾百姓亦是苦极。而公主所捐之财物,应用于百姓,实不该用于大人军中。”
宇文翊眸色已然冷冽,双眼微眯看向书生。
“你这狂妄小儿,休得大言不惭!”是宇文翊身后一副将。
只见他又情绪激昂继续道:“我等将士为国为民拼杀战场,死伤不计其数。战事平定未几,契丹现又贼心不死,我等将上前线为国捐躯,何以不可受得!”
不仅是他,宇文翊身后将士皆是义愤填膺,在座其余人等也皆面带责备地看向那书生。
书生向那副将再行一礼,道:“在下认为,公主与宇文大人夫妻一体。此乃义卖会,公主所捐财物,不宜用于其夫婿之营帐,阖该用于百姓。”
真会说话,一席话得罪所有人。
“公主,你怎么看?”宇文翊嘴角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转首盯着永嘉。
怎么看?我看大家都不可好过。永嘉眼眸一转,对书生道:“你是何人?”
书生走至旁侧宽敞之处,行跪拜大礼:“参见公主殿下。在下乃元庆二十年举人,莫休文。”
“起身罢。”见其已站起,永嘉继续道,“依莫举人所言,本宫所捐,分文不可用于宇文翊军中?”
莫休文垂头答道:“是。”
永嘉笑了。
宇文翊身后一行部下,群情更为激昂。
永嘉道:“本宫深觉莫举人言之有理,那……”那便只用平分其余人等捐赠的银钱。
“公主殿下。”宇文翊打断道,“还望,殿下三思。”
永嘉笑意微敛,冷眼瞅着宇文翊。
而宇文翊盯着永嘉的目光,未曾有所转移,遂与她对视道:“今日之事传出,怕是无利于军心,山雨欲来啊。”
永嘉眉梢微挑:“百姓之心也不可寒哪。”
“那,公主此番财物,便捐赠于百姓。”宇文翊神情未变。
但他还未待众人反应,又继续道:“公主另从库房中再备一份,捐献军营即可。”
直接将“打劫”二字刻在了脸上。
永嘉闻言愤而失笑,与眼前之人刀霜相见。
永嘉与宇文翊对峙片刻,眼眸一转,而后含笑道:“也可。那便从镇国公府的库房中,出这一份。”
而永嘉在说话时,就已眼神示意林雪霁。
只见林雪霁还未等宇文翊反应,立即跪下:“殿下英明,此乃百姓之福,将士之福。”语速极快。
裴敏之见状只犹豫一瞬,便也随之跪下。
“百姓之福,将士之福。”众人纷纷下跪,言语附和。
永嘉见宇文翊的神色已凛若冰霜,心中快意:“诸位请起,义卖会继续。”
话声一落,林雪霁立即示意仆从,将宝匮中的宝物取出,呈于众人眼前。
在接连不跌地叫价声中,宇文翊仍然神色莫测地盯着永嘉。
片刻,他低声开口道:“小公主,镇国公府可无此等钱财。”
永嘉挑衅地笑:“哦?怎会呢?”
宇文翊则是似笑非笑:“怎不会?兵戈不息,我军军资匮乏,已非一两日之事。”
宇文翊话中未明说的是,战争停息后,朝廷对其西北大军的拨粮,不足。遂镇国公府便只能想方设法,勉力经营。
永嘉闻言,面上的惋惜之情极为虚假:“哦?我竟不知呢。大人应提早与本宫言明,现时,本宫一言既出,便只能如此了。”
“怎会呢?”宇文翊道,“照理而言,镇国公府的管家之权,阖该交予公主。何时移交印鉴?”
镇国公府只有宇文父子二人,论身份,永嘉自是镇国公府主母。可永嘉自然不想承认此事,也知宇文翊安的什么心思。
“本宫不要。”永嘉果断道。
想用公主府的库房,填他镇国公府库房,养他意恐谋逆之兵,想都不要想。
宇文翊仅是垂眸低笑,往后靠坐而去:“此事你我二人回府再议。”
随即,抬手示意部从先行回府,又眼神示意任揽星留下。义卖所得的军中份例,需要有人与林雪霁对接。
再议?有何可议?永嘉晲视他一眼,不以为意,随即回首与知夏道:“让那举人过来。”
宇文翊执盏刮茶的动作一顿。
弹指之间,莫休文已出现在永嘉眼前:“拜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找在下,所为何事?”
永嘉扫视眼前之人,道:“尚未请教,莫举人出身自哪个莫家?”其实无论是哪个莫家,永嘉脑中都无甚印象。
莫休文恭敬答道:“在下,不过微末子弟,殿下断不知也。”
寒门子弟。永嘉望其所着衣饰,念及读书科举之门槛,断定到。
家族没落,心有抱负,聪颖而又不畏强权。就是人略迂腐了点,但读书人,也乃常情耳。
“那不知,尚书大人是否知晓?”永嘉视向户部尚书,微微一笑。
户部尚书了然一笑:“此事,微臣还需细细问过这位孝廉。”话中之意,便是愿意收莫休文为门生。
莫休文自然能听懂这两位大人物的意思,立即行礼跪拜:“叩谢公主殿下恩典,”然后膝盖微转,朝向户部尚书,“晚生拜见尚书大人。”
“好了,你快起来罢,让管家带你先至书房前厅等候。”户部尚书道。
莫休文拱礼道:“是。”旋即持礼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宇文翊冷眼看着永嘉二人,脸畔隐隐有沉思之态。
……
日头西斜,义卖会终于已至尾声。
永嘉款款起身,众人即刻跪伏送行。
永嘉素手搭于知夏之上,往外走了几步,而后细眉微蹙,回头开口道:“你莫要跟着本宫。”
宇文翊这厮怎能如此阴魂不散!
宇文翊的剑眉挑起弧度:“小公主,别不讲理,我也需回府。”
整日与这厮坐与一处,永嘉心中实是不胜其烦:“你,”永嘉手往旁处一指,“休得出现在本宫的视线里。”
宇文翊闻言却是眉眼俱笑,甚至轻笑出声,道:“我在公主身后,公主似乎,也瞧不见我吧?”
瞧不见,但是此人存在之气息,就是令人难以忽略:“反正你就是不能跟在本宫身后。”永嘉道。
宇文翊含笑摇头:“若我不呢?”难道还有何人,能将他打下去不成?
永嘉杏眼微眯,下令道:“拦住他。”随即转身前行。
而宇文翊面对挪步上前的侍卫,却是直接拔刀:“退下,本官不想伤了你们。”
勇猛异常的常胜将军,一人杀他几个皇家护卫,自然不在话下。
众侍卫皆愣了神。他们没想到,宇文翊面对公主下令,竟敢拔刀。
而宇文翊也仅仅是要他们愣神罢了。
只见他收刀回鞘,向前大步而去,然后……
“宇文翊!”永嘉气急,满目震惊,“放开本宫!”她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推阻宇文翊,可是,不动如山。
宇文翊直接伸出了一臂,将永嘉拥至身前,甚至稍稍出力,永嘉已有脚不沾地之感。
他垂眸目视怀中之人,无甚情绪道:“小公主。我说了,你我需得回府议事,莫要浪费时辰。”
“宇文翊!竖子岂敢!”
永嘉喝令之声再度响起。但在他人眼中,夫妻二人搂搂抱抱,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此番皆是驸马之罪,殿下定能恩怨分明。众人低头跟随前方疾步前行,哦不,一位疾步前行,另一位被迫疾步前行的两位主子。
***
永嘉走后,各宾客有人缓缓散去,有人原地不动。
“怎么?心中不畅?”
任揽星闻声回头,原是裴敏之。
裴敏之徐步上前,衅笑道:“我见任大人,一直盯着公主与驸马。是有何心事?”
任揽星眼扫身前这位千金小姐,不解道:“我与裴小姐似乎无甚交集,不知为何针对于我?”
裴敏之面露不屑:“我就是单纯地看不惯你,不行吗?”
任揽星细看裴敏之脸色,道:“你是听信外间传闻,为永嘉公主出头?”
裴敏之眼神闪烁,清了清嗓子:“你的意思是,外间传闻是假的?”
任揽星却是不答,绕着裴敏之走了一圈,眼见裴敏之已沉不住气,才开口道:“是真的。”
裴敏之立时横眉怒目:“无耻!”她一时气结以致语气不顺,而后才道:“你也敢肖想?你与公主自是云泥之别。”
“裴小姐的意思是,永嘉公主配得都督,我配不得?”任揽星问道。
裴敏之微抬下颌:“当然。”
任揽星却是笑了:“那外间还有传闻,忠勇侯府世子,乃是永嘉公主原定驸马。既如此,裴小姐怎会不为自家兄长着想,倒似是希翼永嘉公主与都督和和美美,而针对起我来了?”
“你……”裴敏之将将开口想回呛对方,却一时未能找到言语。
任揽星盯着裴敏之眼睛,继续道:“怕是,裴小姐气的不是我比不上公主,而是自己比不上吧?”
裴敏之被眼前女将的威视一震,旋即反应过来:“休得胡言乱语。”她从未想过与永嘉公主相比。
任揽星已不耐与这侯府小姐耗于此地,毫不留情道:“我配不配得非你可言,且公主又如何?不过命好罢了,我任揽星偏不信,人只能以地位权势而论。”
裴敏之被这番大逆不道之言震在原地。她本能道:“你竟敢……我要禀告公主殿下。”
任揽星嗤笑道:“你自去说。”
空气像是于此处冷凝下来,又像是掉落火星即可迸裂。
“你二位在这儿说什么呢?” 林雪霁浅笑出现在二人眼前。
林雪霁早已发觉两人间的气氛不大对劲,而后见到她们似是形成剑拔弩张之势,遂果断上前缓和局面。
她眼光在二人间来回流转,笑道:“敏之,你怎还不回府?莫叫夫人担心。”而后又看向任揽星,“任大人,劳烦大人随我前去打点。”
裴敏之瞪视任揽星一眼:“哼。”旋即拂袖转身,快步走出这尚书府。
林雪霁见状,心中也是无奈,为裴敏之辩解道:“敏之年纪小,不懂事,请大人多多包涵。”
任揽星却不顺其意:“公主说她孩子气,你也说她年纪小,可似乎,公主更为年幼罢?”
林雪霁面上浮现一瞬不可耐烦之意,几不可查:“年纪小与否,自是与我们相较,怎可与殿下比呢?”说罢也不等任揽星回话,继续道,“任大人,请随雪霁来,莫误了时辰。”
任揽星漠然视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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