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晌午太阳炽辣，南城大街上人烟稀疏。
一辆马车自路口转入大街，扬起一片尘土。一对夫妇急忙将玩耍的儿女拉来身后，好躲避车辆。
“赶车慢一些，莫惊扰了百姓。”
明月与车夫说罢，方缓缓推开车窗，虽大街上人烟寥寥，却不难看到小巷之中，人影成团，三五成群的百姓，衣衫褴褛相互搂靠。明月观察一阵，方发觉那些人面色如纸，手臂脚背上，皆是烂疮。想来这该便是陆占所说的疫症。
杜嬷嬷与她送上来一面帕子，“夫人，遮住口鼻吧。这南城便是这样，自今年开春起，便闹着疫病。平素里，老太太自都是不让我们来的。”
明月接过帕子，围在面上，又继续望着车窗外的光景道，“嬷嬷可知道，祖母为何不叫二婶婶继续办西秦客人的宴席？”
杜嬷嬷这方回想起来昨日在善夕斋，老太太让明月接办西秦宾客的宴席，李氏面上显然是不大高兴的。“这以往，确都是二太太去做的。可夫人毕竟是御庭轩的女主人，老太太日后许是想将府上账目交给夫人打理？”
“我将才来，许多人情世故都是不知晓的。这个时候让我接手，并非什么宽待重用，却也都是有些缘由，昨个儿午膳的时候，祖母也与我明说了。”
“老太太与夫人说了什么？”
“祖母说的便是如今南城这般情形，疫病难除，百姓苦难，宴请西秦之事便不可太过铺张，是以让我从俭办之。”
杜嬷嬷这方恍然大悟，“昨个儿二太太还与老太太说，要花重金去江东请大厨，宴上让西秦客人尝尝江东风味。所以，老太太该是不满意的？”
明月微微点头，“想必是这个意思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若此下情形大肆铺张，让有心之人捉住把柄，鼓动南城受难百姓，唯恐惹起动乱。”
马车缓缓停在一处店面门前，门楣上“清心堂”三个大字，光洁一新。显然也是将将开张不久。
明月扶着杜嬷嬷落了马车，便见陆占出来相迎。
陆占今日一身月白色的儒服，更清雅了几分。
明月招呼道，“陆先生今日可好么？”
见今日女郎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口气轻松，陆占心情也跟着轻快了几分，“多谢夫人问候，陆某尚好。夫人便请进去吧。”
陆占说着侧了侧身位，将人引入医庐。
跨过门槛，明月闻见淡淡药香，只见一方不大的屋子，靠侧边位摆着一张圆桌。右边整一面墙的药材柜子，前方一张书案，上头摆着小秤与纸笔砚台。
明月绕过书案，去了柜子前，一一过目药材柜子上的药名，“此处收的药材很是齐全…”
陆占走来身旁道，“只是名字齐全。这店面原先叫做灵枢堂，早先时候，城南因疫病动乱过一回，药铺药材被哄抢一空，掌柜一家也只好弃药铺逃出城了。侯爷将陆某自临州府寻过来接手，方将药铺重新修葺一番，药材也是自那之后，方慢慢填补，现下许多屉子都还空着。”
明月轻轻拉开一只小屉，药香扑鼻，陈年艾叶，最是精纯。
陆占在旁瞧着，看今日女郎身上多了几分活泼之气，鹅黄的襟子，衬的人肤色雪白，未经脂粉修饰，却是十分灵动。便见她将那艾叶分出一小碟儿出来，搁在小秤上，方又转身去取了一些佩兰。
陆占小声问道，“夫人可是在配那防疫病的香囊？”
“嗯。”便见女郎抬眸起来，因戴着丝帕，只一双凤眸额外精灵。女郎微微点头，神色流转，丝帕下，嘴角带着几分笑意，陆占一时看痴了去。
便听女郎又道，“正是府上的药材都在库房，我且是不好取的，便借先生这里药材的配几个香囊。一会儿按时价结了便是。”
明月自见陆占目光有些发直，小声提醒，“陆先生？怎么了？”
“……”陆占这方回神过来，连忙低眉下去，“夫人要用药材，还说什么价钱。便只管用就是了。”
“我尚且也得知道时价。”明月自顾说着，也未多流连在陆占身上，又转身去取了几味药材，方在书案前起了笔。
【艾叶三钱，佩兰二钱，沉香二钱，苍术三钱，薄荷一钱……】
她将才来时观那些百姓的病症，心中便有了大概，该是热毒之症。如此写下药方，又将药材一一秤好，分了四份，方与杜嬷嬷道，“将香囊与我吧，嬷嬷”。
杜嬷嬷自袖口里送来几只香囊，是明月让一早预备好的。
明月随手拿了一只过来，往香囊中填进将才配好的草药，如此做好了三只药囊，都搁置在一旁。方又去做第四只。
却见眼前杜嬷嬷的身影晃了晃，稍稍退去一旁。
明月未多在意，直至手边写好的药方被人拿了过去，方发觉有人在她对面立着，就隔着一张高脚的书案，对方正持起那张药方默读。男子手指修长，多有持剑的缘故，拇指指节有一处厚茧。
“这是你的字？”几分熟悉的嗓音传来，明月方抬眸望向对方。
便见魏煊正垂眸端详着她的字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数遍功夫，方对上她的目光。“怎不说话？孤问，这可是你的字？”
明月今日也并无什么好口气对他，“不是。是陆先生的。”
“……”陆占的字，魏煊又怎会没见过。显然，女郎嘴硬框他。便见她拾起桌上香囊，往自己怀中塞了一个。
魏煊闻见淡淡药香，混杂着独有的清新奶香。恍然之间，梦回书房月圆那夜，一丝情思翻动，撩骚起些许躁动。却见她又拾起其余三只药囊，先去了杜嬷嬷面前。
“嬷嬷也配个在身旁吧。”
说罢，又寻见早站去角落的陆占，“陆先生早晚都在南城，也是需要的。”
眼看女郎手上只剩下最后一个香囊，魏煊不觉咬了咬后槽牙，见她向自己走来，心中方轻松几分，正要伸手去接，便见她自自己身旁晃身过去，将香囊送给聂清。“聂侍卫总往来城内外办差，便也戴着个罢。”
“……这…”聂清看了看一旁魏煊脸色。
魏煊只急忙收回手，背去身后，方清了清嗓子，“夫人给你的，你便留着。”
明月见聂清接了过去，方回身与杜嬷嬷道，“嬷嬷随我出去走走，一并看看南城百姓情形。才好替祖母列支细账。”
“诶。”杜嬷嬷应声正要出去。却被魏煊拦住去路。
“外头情形不好，多有患病的百姓。既来了南城，你留在清心堂中便也能知晓个大概。”
魏煊这话是对着明月说的，却见她已先一步出了清心堂，只听她撂下话道，“既来都来了，戴好了防病的药囊，便也不必太过局促了。杜嬷嬷…”
杜嬷嬷没敢跟上去，只瞧了瞧魏侯的脸色。
“你……”魏煊拧不过人，只好跟上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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