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海市仁安小区，晚上19点59分。
许瑾瑜从刚搬过来的一堆家当中翻出iPad，打开名为XTV的APP。
金色长发金色瞳孔动漫小人头像的直播间显示正在直播，许瑾瑜点了进去。
直播间的背景上，金发金瞳的动漫小人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做出邀请的手势，并做了一个wink，同时直播间里正播放着不知名的曲风轻快的bgm作为OP（片头曲），而屏幕上方的弹幕五花八门。
“来了”
“开门”
“迟到了”
诸如此类。
许瑾瑜迅速把刚刚点好的外卖的盖子打开，做好吃饭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20:00，直播间传来一阵歌声。
是时下正流行的一首小甜歌，屏幕上出现四个动漫小人头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志代表色。
“大家好，我们是Echo Melody！”一曲终了，四个人先做了个整齐的团体介绍。
Echo Melody，由聚能娱乐公司推出的虚拟主播女团，虽说是聚能娱乐是初创公司，但凭借着良好的运营模式和团体作战打法，Echo Melody已然在虚拟主播界有了一定地位。许瑾瑜知道她们团里所有人的名字，屏幕上从左到右依次是蓝色衣服双马尾的小萝莉，林书雨；金色长直发金色瞳孔的元气女孩，星宫辉；紫色长卷发的御姐，米娜；绿色齐耳短发的文静姑娘，叶子。
虽然Echo Melody从未对外宣称过绝对C位，但是都看得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星宫辉绝对是Echo Melody的台柱子，也是Echo Melody的主要捧的人。
短短两个多月，星宫辉的粉丝数就达到了3万人以上，要知道，有很多虚拟主播，播上三四年，直到毕业，也就只有1万多的粉丝。
业界有句话说得好，虚拟主播早就比看虚拟主播的粉丝多了。
由于Echo Melody和许瑾瑜现在所在的女团“元响少女”同一天正式出道，许瑾瑜便一直有意无意地关注着Echo Melody的动向。
不知不觉间，只要许瑾瑜这一天没有工作，那她看她们的直播已经成了晚间惯例，即使有没赶上Echo Melody直播的时候，她也会点开她们的录播下饭用。
毕竟也算半个竞争对手，了解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今晚的主题是“悄悄过去的夏天”，现在正聊到“夏天最喜欢吃的东西”这一部分，叶子表示在老家的时候妈妈会做凉面来降温解暑，米娜则认为冰镇气泡水才是夏天的正解，轮到星宫辉发言了，许瑾瑜全神贯注地听着。
“呃，我的话夏天好像没有特别爱吃的东西，一定要说的话那应该是西瓜吧？”
“啊对对对，西瓜最棒了！”直播间的众人情绪被调动起来。
“尤其是在外面晒了一天之后，冰镇西瓜简直是救命神器！”
赵红微笑着看向面前的显示屏，屏幕上的星宫辉也微笑着，听着周围的队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
下午对台本的时候，她心里就隐隐打鼓，抢先说了自己夏天最喜欢吃的是西瓜。
“嗯，可以，是夏天代表性的食物，也符合有星宫辉的风格。”运营桃桃听见赵红的答案，点点头。
赵红在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自己在十里村上小学初中的时候，家里的钱只够吃饭生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西瓜自家地里就有种，可都不是什么好西瓜，那种西瓜干得很，最中间的一块根本没水分，丝丝缕缕的，可即便是这样的西瓜，她每次都要等弟弟吃完，才轮得到她吃，即便是这样，也是她小时候用来消暑的难得的好东西了。
直到后来她去镇上上了高中，她才敢在学校门口偷偷买了一根3块钱的巧克力味的雪糕尝尝。
她直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味道。
但直到她毕业，她也没有再买过一次雪糕，每次站在冰柜前，她总有一种愧疚感，或者说，她上高中本就带着一种愧疚感。
她爸本来让她上完初中就别读了，和她说女孩认字就行，反正高中也不在义务教育的范围内，赵红留了个心眼，让她在学校的朋友们回去都和家里说现在的人不上高中出去让人笑话，大家都住同一个村里，久而久之，这话也就吹到了她爸耳朵里，他这才松了口，让赵红去读了高中。
不过现在，她终于不用再这样费尽心机地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自己挣钱自己花就是爽。
不一会儿，林书雨也说完了自己夏天最爱吃的是雪糕和冰淇淋，但比预计的这一环节结束的时间早了十五分钟左右。
运营工作人员桃桃在工作群里发了消息：“再聊一会儿！”
赵红看了一眼群消息，接过话茬：“那书雨最爱吃哪种口味的雪糕呢？”
林书雨配合道：“我的话最爱吃牛奶味的，是比较常见比较大众的口味，大部分人应该都吃过某布丁吧？”
“这应该是大部分人的第一根雪糕吧，而且牛奶味的雪糕确实是市面上最多的，很多人都爱吃。”星宫辉点点头。
“辉酱呢？喜欢哪种口味的雪糕？”叶子问道。
“我喜欢……”赵红卡在嘴里的“巧克力味”没说出口，硬生生转了个弯。
“我喜欢西瓜味的雪糕。”屏幕上星宫辉的眼睛眨了眨。
“说起来，确实有那种设计的和西瓜一模一样的雪糕。”米娜说道。
林书雨接话：“对，上面的西瓜子是巧克力做的。”
叶子也说道：“对，我上次还在超市里见到了，我买了一个，还挺好吃的，西瓜味很浓郁。”
赵红看了一眼弹幕，弹幕上都是“俺也一样”“确实”“求推”这样的字眼。
“品牌就不方便和大家聊啦，如果它们有一天找我们打广告了再告诉你们，欢迎联系Echo Melody的官方账号哦。”赵红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好啦，雪糕好吃，大家夏天也切记不要贪嘴吃太多哦，接下来给大家带来一首和雪糕一样甜蜜又适合夏天的歌曲《夏夜冰淇淋》！”
在电脑屏幕前的许瑾瑜已然吃完了外卖，正准备收拾外卖残骸丢到垃圾桶里，但听到星宫辉的这句话后又坐回了座位上。
听完歌再去吧，不急。
然后直播的下半场。
赵红时不时瞄一眼手机上自己下午准备好的文档，那是她下午顺台本的时候写的，对夏天的感觉、夏天最具有代表性的食物、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除了台本上要求必须回答的几个问题之外，赵红还列出了许多其她的问题和答案，一桩一件，都要在word里罗列好，以防直播时冷场或者发生意外情况。
赵红像上半场那样作为MC把控着直播节奏，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庆幸着，还好她现在是2D主播，如果换成3D，她恐怕就需要台本和提词器了。
不过，Echo Melody打出的口号里有一条是希望粉丝们帮助Echo Melody众人尽早“站起来”，也就是尽早3D化的意思。
赵红决定静观其变。
不知不觉间，直播已接近尾声，许瑾瑜的外卖还在桌子上放着。
“大家晚安啦！”Echo Melody的四人和观众道别，直到ED（片尾曲）响起，许瑾瑜才从直播里回过神儿来。
许瑾瑜看见桌上还没被丢的外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们元响少女什么时候才能像这样吸引人呢？
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起，许瑾瑜拿起手机一看，是自己的发小兼死党，元凝慧：“你想好了，你还是打算继续当偶像？不回去上学？”
许瑾瑜有些烦躁的按了按眉心，回复：“嗯，想好了。”
许瑾瑜高中毕业后没去上大学，她的母亲和父亲做生意，常年在外地出差，她就背着家里人偷偷去当了地下偶像。
当她妈妈知道她已经和一个叫做晨星的偶像团体签约，并且不去上大学后，自然是怒火中烧，直接断了她的生活费，但好在许瑾瑜家境不错，她有自己之前攒下的小金库，这才让她成功有了一段从家里到社会的过渡期。
晨星一共由七个女孩儿组成，她们活动了大概一年，一直不温不火的，从第一位团员退团开始，剩下的人也都开始躁动，最后大家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只有许瑾瑜和另一个女孩撑到了最后，晨星解散后，许瑾瑜这才又加入了元响少女。
这是许瑾瑜搬来仁安小区的第一天，据房东乔莹说她还有个室友，也是个女孩儿，但出生贫苦，和自己年纪一样大的年纪，也没在上学，已经在公司上班了。
据说那个公司是弹性工作制，她的室友一般是下午和晚上上班，和自己基本上一样的上班时间段，许瑾瑜期待着二人能够有些共同话题。
许瑾瑜看看房间里自己面前的这几个大箱子，看来最近是不能再买新的东西了。
地下偶像，一个月的底薪少的可怜，公演门票收入只能维持团队总体收支平衡，其他收入来源很大一部分是拿特典会的提成，特典会上会售卖一些周边产品，并且可以和小偶像一起进行拍照等活动。
许瑾瑜把箱子打开，开始收拾起来，今天起码得把床铺和其它基础用具收拾好，一边收拾，思绪也一边飘远。
晨星已经解散，那元响少女呢？这个团能持续到一年以上吗？
不管是晨星还是元响少女，最开始的时候，她都没少和队友们在大街上发传单。
她所谓的梦想，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一样，不切实际呢？
许瑾瑜看向窗外，几点星星沉默地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聚能娱乐公司，演播室。
“辛苦了，辛苦了。”Echo Melody的众人和其余工作人员们互相告别。
“我先走啦。”叶子拿起包，先行离开。
“拜拜！”林书雨、赵红、米娜一起向叶子挥挥手。
“叶子每次都走这么早，就剩下咱们三个收拾东西。”林书雨有些不满。
米娜笑笑，边整理文件边说道：“可能是家离得远吧。”
林书雨更生气了：“说得好像谁家就离得近一样？别人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
赵红没出声。
她每天下午2点上班，10点下班，说是8小时工作制，其实每天至少有两个小时，花在准备上班和上下班通勤上。
她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才走。
她很珍惜目前的这份的工作。
昼伏夜出，路上根本碰不到什么人。
诚然，她在容海市也压根没有什么熟人就是了，作为一名虚拟主播，这样再合适不过了。
毕竟，做这一行的铁律就是：熟人越少，风险越小。
不知不觉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赵红也离开了演播室，来到地铁站。
搭上末班车，赵红看着空荡的车厢有些出神。
她一直很讨厌自己的名字。
在她长大的那个小山村里，每当数学练习册上出现“小红”这个名字时，班里的同学总是会窃笑：
“小红你又去种树了啊。”
“小红你为什么非要从箱子里摸出两个一样颜色的球？”
“小红你家小明什么时候来找你？”
明明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却还是像一根根毛刺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赵红笑笑，不置可否，望向窗外。
窗外是一成不变的景色，起风的时候，沙子打在窗子上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窒息感不断上涌，堵在胸腔。
她想喊，但喊不出来。
好烦。
所以，高中毕业后，赵红毅然决然地逃离了那个小山村，来到了容海市。
这已经是她在容海市度过的第二个夏天了。
第一年，她林林总总换了七八份工作，从服务员到前台接待，最开始的时候，她甚至连一份简历都没有，在一家饭店试了一天工便开始上手，她还记得自己第一个月的薪水是2000块钱，虽然少，但好在包三餐。
赵红觉得自己还算幸运，最后能找到虚拟主播这样的工作，总算稳定了下来。
算算日子，她做虚拟主播已经快三个月了。
不过在公司和同事偶尔闲聊的时候，赵红也会听到自己的队友抱怨容海市的房价贵，无法在这里长期工作，安身立命，恐怕到最后还是得回老家发展。
赵红表面上附和几句，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她们不同，是没有老家可回的。
回去了，别说家里本来就不算富裕没什么资源，就算有好东西，那也落不到她身上。
哦，或许在父母眼里，赵红自己赚的钱也有一部分应该是她弟弟的。
从她来容海市开始，只和家里打过两个电话，一次是她刚到容海市，租好了房子，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这通电话的时长只有1分钟多一点；另一次是父亲给她打来的，说在村里找了一户好人家，让她回去相亲，这通电话的时长不到1分钟，因为赵红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然后她把那个村子里的所有人的所有联络方式，全部拉黑。
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反正到现在为止，没什么人来找她的麻烦。
至少目前，她是没有什么去别的地方发展的想法的。
至于能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容海市买得起房子……
再说吧。
明天的饭钱从哪来才更重要。
另一边，林书雨和米娜一起站在公交站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着天。
“我和你说，刚刚辉酱（星宫辉昵称）也绝对生气了，她都没说话。”林书雨说着，“不过她直播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性格呢，私下根本不怎么爱说话。”
“我之前没怎么注意，你这么一说，确实。”米娜想了想，“虽然平常偶尔也会说几句话，但基本都是我主动找她，她才会和我搭话。”
“是吧？我也是。”林书雨说道，“啊，车来了。”
32路公交车从远处缓缓驶来，林书雨和米娜一起坐上了车。
仁安小区二号楼。
楼道里的灯坏了许久，楼梯间一直都是漆黑一片，赵红来到三楼东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下一秒，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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