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新鲜的馄饨!”
青石板铺就的大道两侧支起的布棚里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分明天才刚亮,赶早市的人却早已支好了摊位,红彤彤的灯笼挂在麻布支起的帐子上,静静地随风晃动。
旧岁爆竹的气息还埋在灰黑色残雪堆起的小堆上。
一位身着月牙色长袍的青年用折扇半掩着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狭长的眼。不粗不细的红绳松松地系在腰间,却恰好勾勒出那人细窄的腰身,暖白色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一步一晃,短短的一段路,竟然让他走出了段风情万种的感觉。
他的身旁跟着一位五官齐整的青衣男子,时不时侧过脸同那位贵气逼人的青年说上几句话。
虽然衣着华贵,但那人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毛病,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是贴着走过了一整条小巷。
早点的热气散开在初春早间的寒气里,最终化为石缝间新吐芽的嫩叶上一点晶莹的水珠。
他们挑了个人少些的铺位坐了下来。
那位大少爷终于肯把脸上粘着的那把折扇放了下来,露出完整的脸来。
“阿禾,我虽是头一回下山,但我多少还是知晓些凡间的礼仪,用不找你一刻不停的跟着。”柳叶样的眉毛不满地皱在青年白皙的皮肤上,衬得那人更是肤白盛雪。
“少主。”言禾颤颤巍巍地东瞧西瞧,紧紧握着手里的剑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若我一个人回去,被憬哥知道我把您一个人丢在这里,非要扒了我的皮不是。”
言禾是真的怕计憬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冲出来,把他们两个拎回去。
并非他不信任祝吟的藏匿的本事,实在是计憬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给他的打击太重,现在一提到他就活像兔子见了蛇一眼。
他本是被祝吟甜言蜜语忽悠着将人带了出来,没想到这人刚混出了宗门便变了嘴脸,差点把他甩出二里地远。
他一见情况不对,紧赶慢赶追上后想劝人回去,却被威胁说如果自己带人偷跑的事情被发现了,计憬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只得颤颤巍巍地跟在祝吟身后,被迫助纣为虐,看那人胡作非为。
“这不就对了。”祝吟眉眼弯弯,相当满意地挑起了一筷子的面,他倒是不怕计憬追来,只要这胆小的没去告密,计憬八成要忙活上一阵子才会回宗门去。
这是祝吟第一次入世,充分地将纨绔子弟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言禾本就胆小,平日里也是被他吓唬惯了,竟当真不敢传信回门。
这小倒霉蛋就这样被忽悠着成了同伙。
短短几天内,赌坊,花楼,都让他们逛了个遍,更有甚者,祝吟甚至深夜跑到了城主府中的院墙上,还被不知道哪来的黑猫咬了一口,也不知有没有人看见。
言禾作为自小伺候他的近侍,麻木地看着他将小时没闯过的祸全都创了一遍,此刻那人正浑然不觉地吸溜一碗宽面。
他虽知晓自家少主不是个贪图享乐之人,不过是第一次瞧,图个新鲜罢了,但如此张扬行事势必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身侧人来人往,悠然舒适的环境确实也容易催人懒散。
变故几乎发生在瞬息之间。
一柄长剑突然横在了祝吟白皙的颈上,下一刻几乎就要划破青年肌肤下跳动的青蓝色血管。
那人动作太快,快到连祝吟也只能看到一道虚晃而过的残影。
“谁?”言禾虽平日里有些胆小软弱,但他的刀也不慢,与那人的剑只差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抬眸不善地盯着来者,气势与方才截然不同。
那人挑了挑眉,似是对他的速度有一点小小的惊讶,眼中的赞许一闪而过。
只是剑仍横在那小少爷白皙的颈上,丝毫没打算退让,似乎并不把言禾放在眼里。
两人剑拔弩张,但被劫持的人却没有丝毫人质的认知,咽下了最后一口面,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看戏,好似整场闹剧都与他无关似的。
狐狸样的眼中甚至还有点得意,就这样抬着下巴半瞥着言禾。
言禾:“……”
黑袍男子看着言禾凝重的面上出现了一丝裂痕,顺着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祝吟波澜不惊,甚至挂着笑的眼,默了片刻,最终抽回了剑,转手扔出一块铜制的令牌。
“城主府,还请公子跟我们走一趟。”
“城主府可请不动我。”祝吟懒洋洋地笑着,“更何况,祝某并未作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何必偏要用剑逼着人来请?”
黑袍男子又默了一瞬,似乎在斟酌着话语,许久,那双冰冷的薄唇才一张一合吐出了句话:“你前几日,是否曾深夜潜入过城主府?”
“是我又怎样?”祝吟终于撩起瞥了眼提剑威胁自己的人,眼神却并未聚焦在那人眸上,笑意不减。“你们城主府自己防不住人,我好意帮你护了一二,反倒又成我的不是了。”
“不过,若你能告诉我,那夜的行踪到底是如何被你们发现的,那我倒也不介意帮上你们一二。”
他到时仔细勘察过,唯一还存有灵智的生物无非是那只黑色的灵猫。
他虽不善打斗,但要论起潜入这个方面,能称得上的顶尖,若仅凭那点细微的痕迹找到他。
祝吟低头思忖了片刻。
那城主府,当真有些东西。
祝吟说的是实话。
虽然如此清晰地明白,但戚亦眠脑海中也在尴尬地回想起那日的事。
——
三日前,二更,城主府。
因是春冬交替之际,二更的天比起三更,也是一样的漆黑。
溪云镇只是个凡俗的小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几乎是每个镇民刻入骨子里的习惯。
冬日夜寒,更是早早地熄了灯,入了睡,只有三三两两的打更人在街上眯着惺忪的眼,有气无力地转悠着。
戚亦眠正蹲在屋顶青色的瓦片上,金色的眼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门口的响动,灵识探出,覆盖住整个城主府粉白的外墙。
当然——屋顶上半夜呆个人实在是有些伤风败俗,于是他便自作聪明地化了形——如果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他坚决不会顾及那些世俗的眼光。他一定会坚定的,毫不动摇的,坚守内心的,维持自己的外表。
一阵悠扬的琵琶声穿堂而过,门口本就摇摇欲置的守卫相继倒下,入了梦乡。
声音空灵,仿佛就在耳侧,却迟迟见不着抱着琵琶的人。
戚亦眠眯起双眼,剑诀就压在舌尖之下,只待那人露面,便一击必中。
正当他及其专注的盯着院中的动静时。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细碎的枯枝裂开的声响。他猛然回头,却看见一人身着黑色利落短打,与他四目相对上了。
怀中不知道拿这个什么黑漆漆的东西,但多半不是做什么好事的人。
那人的眼睛明亮而清透,竟比满地的月光还要干净,出奇的好看,直接让他呆住了一瞬。
在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瞬,琵琶声骤停,似是发现了他们,立刻变了调,低低拨了两下后便又没了动静。
在戚亦眠的视角中,只能看见一缕粉色的薄纱在屋檐下露了一瞬,又消失在了转角。
他刚想提步追去,因着方才黑衣少年一打岔,突然忘了自己化作了猫身,一脚踏空,从屋檐上跌了下去。
本欲用咒稳住自己的身体,却被人抢先一步,搂在了怀里。
他察觉不到黑衣少年身上的灵气,但能在自己神识完全覆盖的城主府中来去自如,想必也不会是一般的小贼。
黑衣少年浑身包裹得牢,黑色的步条将整个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此刻正亮晶晶地盯着怀里的猫。
戚亦眠:“……”
事到如今,再追过去,恐怕也见不着那弹琵琶的人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一股别样的灵力正在向这里靠近,当机立断,给这个黑衣少年手上来了一口,趁他吃痛时松手,一跃而下,飞速窜到厢房的侧边,消失不见了。
他咬的有分寸,应当只是让人留下两个红痕。
刚到城主府目睹了一切的言禾:“……”
“少主,”他压低声音,但声音中依旧带着些不可置信的颤音。“您特意支走我,突然从窗户跳走,是为了半夜来城主府被猫咬一口?”
祝吟:“……”
小没良心的,居然学着计憬那木头在这里阴阳怪气我。祝吟咬牙切齿,按着心里的郁卒,提气,也跳上了围墙。
没想到竟然被一只猫断了追踪术……倒是有趣。
他回头又望了一眼那只黑猫消失的方向,舔了舔唇角。
今夜,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他将手中那团黑色的袋子一抛,转身随着言禾翻身出了城主府。
琵琶声在言禾跳落到围墙之前就已经停了,整个夜里,只听得见风吹过枯叶发出的沙沙声。
重新化作人形的戚亦眠皱着眉,将掉落在地上的袋子用剑尖挑开,一条断掉的琵琶弦被团团包裹在粉色纱织的衣物里。
这次打草惊蛇后,下次再要抓那弹琵琶的人,倒是难了。
那夜过后,连着几天都未曾再见过新的尸体,连带着那夜出现的毛头小贼也一同销声匿迹了去。
今日正巧赶上早市,被同门师弟拉上出来逛逛,没想到居然又见着了那双眼睛。
鬼使神差地他提气跟了上去,直到那人落座,才提了剑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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