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隐蔽的窗户缝中透了出来,宋纤云一屁股坐下来,躺在了地面上。
祠堂里的阴沉而冰凉,躺在上面,甚至几乎能闻到腐朽的味道。那种沉旧的、死寂的气息将她包围。
宋纤云:“这踏马都是什么b亲人?”
系统:[其实还不错,这种高门大户,对于你的任务,是助力。]
宋纤云:“所以你能告诉我原主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吗?”
系统:[这我哪里能知道?]
宋纤云:“……”
系统想了半天,言:[我觉得,你可能不必担忧原主的问题,如果原主真的想出现,她随时都可以出现,已经过去一夜,如果她至今都未出现,那她出现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宋纤云:“……我是担心她遇害了。”
系统:[这样一个高门大户,处处有门禁,做什么都需要路引,她一闺阁小姐,如果有人要害她,也只能是宅院内的人。而你,可是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宋纤云皱了皱眉头:“我为什么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系统:[历史是一个轮回,人为什么不能是呢?]
宋纤云:[?]
系统:[我刚刚抽空看了一眼,你的穿越记录为‘自主穿越,不需要系统配合’。]
宋纤云:[???]
系统:[我们看人,和你们不一样。]
[在我们看来,你们每个人都是各类符号组成的条段,基因、外表、灵魂,宇宙将它们组合在一起构成你们。而这千百万年的时光中,总有一些人的条段,重复在一起,没有什么差别。你可以把她看做是你的双胞胎姐妹。]
[这种人,我们称之为,同位体。也就是,先天穿越圣体。可能只是宇宙中稍稍发生点特殊的变化,就会引起时空波动,将两个同位体交换。]
宋纤云静了半天,从地上坐起,坐到一半,眼前发黑,又躺下了。
“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去了我那里?”
[是有这个可能的。]
“那我呢?我怎么回去?”
[我会送你回去不管你能不能完成任务。]
宋纤云的眼里有些茫然:“那她……”
[她,未曾与我们签订契约。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跟你签订契约的是她,不是我?”
系统:[不,确实是你。虽然是双胞胎,但我们不会认错的。但……]
“但?”
系统:[很奇怪,你们的年代并没有穿越机,为什么你会信誓旦旦地签订了自主穿越呢?]
宋纤云:“别吓我,死给你看。”
系统:[……起床吧,有人来了。]
大周朝虽然相比较之前的朝代已经足够繁盛,但后代有的一些粮食产物如玉米、番薯、土豆等通通没有,辣椒也没有,西红柿也没有。
你问有什么?
也有很多。
平民们日常一天两顿,春日里能吃到的有荠菜、韭、蕨、薇、薤,地里有什么吃什么,什么长得多且旺吃什么,什么便宜吃什么。古往今来的老百姓,都是十分务实的。地里不要钱的荠菜拔了,又冒出来的韭菜掐头,往陶罐拿热水那么一煮,撒上点珍贵的海盐,配着汤饼一顿四五碗。
有能耐的,从山林里抓些野食,不拘兔子和鸟,拿火烧了,大人小孩都爱吃。
再有钱些的,长安城内小康家庭,一天三顿,从街上买些烤的热腾腾的胡饼,带着芝麻的香气,再称两块菽乳,润白软滑,入口即化,绝了。
走南闯北的富贵胡商们,去到西市,要一张‘鼓楼子’,一口咬下去,羊肉和椒香充斥口中。
贵族们能吃的就更多了,小到米面鱼羹,大到牛羊猪马,想吃啥就吃啥,能吃啥就吃啥。
宋纤云起身,用她那半黑不黑的眼睛,看到木条窗户上,那层绢纱被人揭了揭,悄悄被打开了一条缝,明亮的光照入,原来已至午时,有人轻轻叫道:
“女郎?女郎?”
宋纤云又趴下了,用气音道:“活着。”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顺着窗洞掉了进来。
“女郎,我给你带了饭。”
躺平的宋纤云顿了顿,撑起胳膊,挪了过去。哆哆嗦嗦打开纸包,里面是半块饼子,还带着些体温。她稍稍借着光看了一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饼子很噎,但她一口一口,很快就啃完了。
早知道,昨天宴席上她肯定藏两块点心,也不至于这样狼狈。
又是被自己‘没有忧患意识’坑死的一天。
吃了饼子,宋纤云面前一黑一白的世界,终于变得清晰,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再一次问:“你是昨天的……豆蔻?李香君的婢女?”
隔着窗户,豆蔻面上全是担忧:“女郎,您怎么了?”
宋纤云:“从昨天一开始我就同你们说,我可能并不是你们府上的女郎。你是李香君婢女,你也不信?”
豆蔻怔了怔,眼里瞬间溢出泪,哀戚声悲凉:“女郎怎么又说起这样的话来,您身体不好,该多保重自己才是。”
“郎主糊涂,为娶崔家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丢到一旁。老夫人又家法严苛……”
“女郎不舍阿姊,我又如何不知。可念棠女郎亦不容易,去年圆月夜,忆起与舅家情意,她心头悲戚,哭了许久,就是担心女郎为她不忿,所以叮嘱我等不要告诉女郎。”
“如今这桩婚事,虽是寒门,可未必就不好。倘若当真有了一时不睦,到时候能帮上念棠女郎一二的,不就也只有女郎你了。”
“况且,女郎若是连自己都不爱惜,等到日后出嫁,又如何能让郎君爱惜?”
豆蔻哭的哽咽又诚恳。
宋纤云背靠门窗,望着沉旧的屋子,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只是我确实有些东西不记得了。”
豆蔻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绸缎糊的窗户,言:“我去帮女郎请医师。”
“你如何去请?”宋纤云拿出自己的圆珠笔,将昨天的胎记补全,一张秀丽的脸平静,“太医署的官员给人看病都需要尚书省的准许,大周的悲田坊……也没两个靠谱的人。”
豆蔻被她平静的语气感染,擦了擦眼角的泪:“悲田坊的李医师,听说医术还是不错的。”
里面传来奇怪的,咔哒的声响,宋纤云:“我不信他,索性,我现在除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也没什么不妥的。先不用去请了。你知道我这禁闭要关到什么时候吗?”
豆蔻并不知道,只说老夫人有些生气她于昨日昏礼上不讲礼仪,今日大朝会,李忠上朝去,到现在还未归。
“等到郎主回来,我帮您去求求他。”
“何必去求他,他若肯放,难道这家中竟有人敢欺瞒他。”宋纤云想了想道,“崔夫人那边有什么动静?”
“或许……或许郎主并不知……也不一定。”豆蔻迟疑言,“并无什么动静,知知女郎约了一堆朋友外出打马球去了。”
宋纤云:“晚上你还会来给我送饭吗?”
“会的,女郎。”
宋纤云:“那无事了,你回吧,别让人逮住你来这。”
送走了豆蔻,宋纤云起身,望向那些高高的牌子,低头嘟囔:“真想一把火烧了这里。”
系统:[死在火里会很疼的,有研究表明……]
祠堂内冷风吹过,窗户边孔洞幽幽。
宋纤云:“我说个大话而已,你快闭嘴吧。”她打了个寒颤。
*
未至傍晚,豆蔻走后,去上朝的李忠才终于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宋纤云叫了过去。
昨日他听闻婚宴上的事情,就已气急,只是宾客多,没找到机会叫李香君到面前,待回到家中,夫人崔氏又劝他不要在怒火冲天的时候训子。
“香君自幼丧母,性子是左了些。”又顿了顿,神情哀叹道,“可惜我身子不好,难以照顾她与念棠二人。老夫人便将她们接到了自己身边养护。念棠倒好,只是香君至今不肯叫我一声母亲。”
忆起亡妻,李忠原是心情复杂,但又想到了李香君的种种反逆之举,心火腾腾上涌:“如此孽障,便是她母亲知道了,在九泉之下也不会见她!”
李忠是个魁梧的身材,在大将军身侧时便格外突出,让人一看就是一员猛将。现在生起气来更是气势吓人,叫崔夫人也不由得心颤了颤。
“既她不愿留在府上,便叫人绑了这孽女,送去大理寺!”
崔夫人拿出手绢,带着手绢轻轻地给李忠顺着气。
“郎主消消气,切莫气坏了身子啊!”她拧着眉,半是哀愁半是担忧,“人都言,子不教,父之过。今日香君之事,未尝不是你我做父母的,没有做到位的缘故。她原是老夫人教的,如今我们若越过老夫人去处置,又有何情理而言?”
“说起来,念棠出嫁,是她母舅家的主意。她一向待人和善、贤淑,既愿意,我们也不好多管。”
“但香君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老夫人经历也有限,总不好还由着她闹下去。也该让她收收心了。齐王殿下性子顽劣,可终究是男子,陛下又十分在意他,若是王妃……我们这般人家虽然富贵有余,可到底差了些……”
李念棠的婚事,李忠原是不同意的。他原本已与夫人崔氏说好,将女儿李念棠嫁给崔家的一个侄子。
义姐皇后已逝多年,他在皇帝面前又不算宠臣,总得想办法将他这一门的荣耀延续下去。
崔家是门阀大家,曾经出过三朝宰相,众人对其无不趋之若鹜。
他为娶夫人崔氏足足花了两千斤铜币,并无数字画、宝物,崔家念及他第一任夫人乃是卢氏,方松口同意,这才共结两性之好。
自然,卢家也是门阀大家。
可卢氏兄妹原是不同的,他们是卢家偏支,早些年又被兄嫂撵出家门。
谁料卢修竟能官至兵部尚书,还兼任太子少保,离拜相,也仅一步之遥。
可因着当年卢氏一事,李忠跟卢修的关系实则并不算好。
这次任由李念棠嫁与寒门,更有卢修威逼利诱的原因。
虽然兵部的利益好吃。
但李忠仍好不恼火。
崔氏说的是,李念棠也就算了,李香君难道他卢修也要插手不成?
“你说的对,若任由这孽女纠缠齐王,岂不败坏我家族名声!”
崔氏见他又急了,连忙道:“可郎主把她送去大理寺,不正坐实了她与齐王一事吗?!”
她吐出口气:“我打听过了,她与齐王原不过是从庖屋遇上了。二人玩笑而已。索性大家都晓得齐王禀性,亦将宴席上的事情当做玩笑。等过些日子,大家也就将此事忘了。”
崔氏想了想道:“不过,香君她们的婚事也确实该提上些日程了。”
李忠顿了顿,问:“若将香君嫁与逸晨?”
崔氏攥了攥帕子:“郎主糊涂!本是说的念棠,咱们悔了之后,又嫁香君,哪有此等礼数。念棠是个完人,因此家中才不用咱们多加一倍彩礼,可香君……”
李香君的脾气,亲家们都有所耳闻,定是不成的。而李筝她性子同样温顺,但也正是因此,李忠不是很乐意让她嫁与崔家侄子。
毕竟那崔家侄子听说已有长子,而才学又不够。最重要的是,崔家极重门第嫡庶,若是将李筝嫁过去,不知道要平白多出几倍的嫁妆。
李忠甩袖气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依你看又当如何?!难道我还不能管管这孽女了?!”
崔氏:“老夫人和您同心,她管,不就是郎主管。我听闻淑妃的侄子最近到了年岁,家中正在帮忙打听。那卢郎不爱文偏爱武,一心想要报效朝廷。香君亦是活泼性子,二人岂不是良配?”
“生在崔家却不从文?这岂不是浪费族中人脉。”
“郎主此言差矣,便是我等妇人也知,如今突厥猖狂,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打仗。何况我大周是马上天下,从文从武又有何区别?”
走到桌子旁的李忠顿了顿,拿着手中的镇纸回头:“可是这卢家……会同意吗?”
崔氏温婉笑道:“若郎主不嫌弃,妾愿意去淑妃娘娘那里说和一下。”
李忠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崔氏又道:“话虽如此,总要避避风头。万不可让香君再与齐王扯到一块了。”
李忠解决心事,很是舒畅:“这是自然。”
崔氏抿了抿唇,迟疑道:“郎主还记得吗?陛下欲给长乐公主她们找些陪读,念在先皇后的面子上给了咱们两个名额……”
李忠道:“那就让知知和筝儿去。”
“可是这样,香君她……会不会与我们生疏。妾身毕竟是后母。”
李忠冷哼一声:“后母亦是母,这孽女生在我李家算是她好命!不必在意她。”
崔氏垂下头,纤长的脖领美丽:“诺。”
李忠:“荣儿与知知也马上到了年岁,你也得留心着点才是。秀儿的母亲远比不得你,大哥从前也帮我良多,他的婚事也得有劳夫人。”
崔氏笑道:“我自然是都记得的,郎主放心。”
不待崔氏与李忠为了解决儿女的问题而舒心,太极殿的一道圣旨,又让他们的心摇摆起来。
李忠不得不在下朝后,叫了李香君去见他。
*
一路走过李家繁华院子,宋纤云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这就是李忠。
招风耳、浓眉大眼、金灿灿的甲胄未卸,带着一丝不见血的煞气,看起来,很沉稳。
全然不像史书上所写的那般,平庸与蠢笨。
李忠眼睛一瞪,开口,带着点粗鲁的凶意,指了指宋纤云有些不够规整的衣服:“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又深深叹了口气,坐在桌子前,敲了敲:“昨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如实招来!”
宋纤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没看出什么不成体统的东西来,半是怀疑半是猜测——觉得眼前的人在找茬。
她平生很是讨厌这样颐指气使的家长,也并不怵他,反颦了颦眉,又松开平淡重复:“回父亲的话,昨日我到了庖屋,欲拿点点心吃,遇上了……这些,我都同老夫人,也就是祖母说过。”
李忠原是准备好了一肚子训斥的话,被她这样冷冷淡淡平平静静地一说,反倒噎了噎。
他同这个女儿平日里并不见面,一旦见面,这女儿便用那种倔强的、讨人厌的眼神看他,看的他心头火起,遇见必吵,久而久之也就不见了。
甚至于想起她就头疼。
看了看眼神平淡的宋纤云,李忠不好发脾气,应了一声,拧眉问:“那为何今日陛下特意跟我说了,点名要你入宫陪读?”
宋纤云:“陪读?”
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算了算现下公主皇子们的年纪。
李忠并不指望她能说出什么一二三,摸了摸自己打理整齐的胡须,呢喃:“那这难道是齐王的主意?如今这齐王也确实到了出阁的年纪,不知道陛下那边……”
他抬头,看向一反常态,在一旁沉默的李香君:“行了,既然陛下说了,那你于下月初旬便和知知一起入宫伴读吧。”
两句话便决定了宋纤云的命运。
宋纤云连忙道:“阿耶,我以往的记忆其实记不太清了,入宫,我担心自己规矩差。”
阿耶二字她生生给自己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忠打量她一眼:“你今日倒是规矩许多。我会叫人来教你们规矩的。进了宫门,务必不要再招惹是非,否则,你便自己给陛下和娘娘谢罪!听到了吗?”
李纤云回答慢了些,便听到李忠凶恶怒吼一声。
“听到了吗?!”
她被吼了一脸,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凭空朝她扑过来一样,头脑晕了晕,那滋味极不好受。
顿时,宋纤云同样凶恶地反吼了回去:“听到了!平白无故吼什么!”
神经病吧这人。
李忠的脸顿时由凶恶变成了发怒的凶恶:“你倘若做出勾引这种无耻行径,丢了我李家脸——”
李纤云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眼里全是冷漠:“这还没进宫呢,阿耶,你便觉得我一定要丢你的脸。那不如直接同陛下说我去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对于您来说,到底什么算是丢脸!何况我就算是在宫里丢十分的脸,也只是一个女儿家,比不上阿耶在朝堂上一句话。您这般担心,倒不如直接告老还乡,一辈子都不用担心我会在陛下面前丢您的脸了!”
李忠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大哭大闹的女儿,今天不知怎么转了性情,话里话外竟能别他几句了。
“你——”
李纤云道:“我是逆女,但我也是您李家女儿!我母亲若在世,定然不会看着我在祠堂忍饥挨饿!昨日齐王之事,便发生在平民百姓家里,父母也只会先问问女儿可否吃亏,而您听了我的解释,非但不怒责齐王私闯后院,反倒问责于我!我只问您一句,您心里,有过我这一个女儿吗?!”
彼时李忠正拍桌怒吼:“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两人的话重复落下,李忠哽了哽,宋纤云一双眼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李忠于原地沉默良久,叫她滚出去。
宋纤云梗着脖子滚了。
系统夸她演技好。
宋纤云:[主要是情绪到了。]
系统:[再掉两滴眼泪就更好了。]
宋纤云:[没可能,这个暂时办不到。]
路上遇到了豆蔻,豆蔻正去拿月例回来,见到她愣了愣,忙上前询问。
“去伴读?!真的!那太好了女郎!”
她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
李忠那里,管家端着茶水走进门,屏气凝神。
他刚刚在门外全部听到了。
“郎主,城西那家铺子把账册送来了,夫人对了对,确实发现其中有不小的亏空,您看是该怎么处置。”
李忠久久没说话,坐在凭几上面色沉沉。
管家不敢多说话,立在其面前。心里觉得,这次香君女郎恐怕要更不得将军喜爱了。
半晌,却听到李忠有些怀念地道:“冯聪啊,你觉没觉得,她这性子,跟我年轻时,倒有三分像。”
管家笑着应和道:“是有些,这股不服输的倔劲,还真少见。”
李忠道:“你去私库,帮我把将凌萱那张图拿过来。”
卢凌萱是李香君和李念棠的母亲,那张画被收起来很多年了。
“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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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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