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教室里到处是讨论高考后安排的交谈声,和上课的沉默相比简直是两模两样,课代表拍拍我的肩,“贺云霜,老班找你。”
我转头看看外头,老班正在门口站着,神色严肃,应该是很严重的事。
“好,谢谢啊”
我跑到教室外面,老班话说得很委婉,一句话硬生生被拆成好几句。
简单来说,我爸出车祸在医院做手术,情况堪忧我妈让我去看看。
贺国旗要死了?我有点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脑子嗡嗡。
“老师,那,那我先去医院吧。”
“好,好。”
老班给我打了车,嘱咐我注意安全,要挺住。
我点点头,车子驶向医院。路边绿化带的树止不住地后退,我再也忍不住捂住脸笑出声来。
贺国旗这个赌鬼终于死了,车祸能赔多少钱呢?
二十万?五十万?一百万?
他一个月六千,五十万就是六年多的工资。
别说大学生四年的学费,研究生三年也够了。
家里少一张嘴,进账还和以前一样,这一算妥妥地划算啊。
我一不小心笑出了声,司机一脸问号地回头,似乎想看看这个乘客怎么上车一副苦样,没一会就喜笑颜开了?
我敛起笑容正襟危坐,装作无事发生,陌生中年男司机可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
学校和医院不过二十分钟车程,今天工作日也没堵车,很快就看到医院外面醒目的十字符号。
我满怀期待地下车,在医院寻找“下午在南路出车祸的男人”。
“三楼手术室”,女护士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满怀期待地坐上电梯,左看右看发现和一电梯愁容满脸的人格格不入,只好拍拍脸压下嘴角的笑。
毕竟除了妇产科,没人来医院是笑着的。
压下着心中窃喜和上扬的嘴角,我一步一步朝着手术室走去。
还没靠近,就听到一阵低沉沙哑的哭声,是我妈。
以前贺国旗偷钱赌博输个精光的时候,我妈就是这样一个人躲在屋里哭得。
她总觉得那道门隔音特别好,其实一点也不好,所有吵架、哭泣我都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永生难忘。
果不其然转过墙角,于彩虹正瘫软在长椅上,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啊,霜霜,你爸这样我可怎么活呀。”
我结结实实被我妈撕心裂肺的一吼吓到了,还没开口就感觉身上一沉,我轻轻搂住她的背,心想这种好事当然大办。
当然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在我经济独立前是万万不敢说的,但要我安慰我妈也是做不到的。
看着刚修剪过、圆钝的指甲,我做了那天最痛的一件事。
指甲嵌入肉里,虎口处一片发白,我啊地一声喊出来,“啊,妈,妈,怎么办呀。”
这一声显然嚎到我妈心窝里,她的哭声更大了,简直是荡气回肠,余音绕梁。
“妈,妈。”
循声抬头,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女人逆光跑来,我冷不丁得落入一个香香热热的怀抱中。。
那个栀子香气扑面而来,我贪婪地深吸两口,由衷地感慨我姐身上的栀子花香是这世上最迷人醉人的香。
不是亲的,也没有法律关系,但华暖就是我姐。
贺家和华家是邻居,华暖爹在华暖小时候跑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十几年毫无音讯。
华芬芳一个人把她拉扯到九岁,操劳过度一命呜呼。
华芬芳和华暖爹都是十几年前外地逃荒过来的,在这边无亲无故。
于彩虹可怜这么小的孩子就没娘没爹了,一咬牙把她接到贺家来养。
那年我两岁,华暖七岁。
她对我好的不得了,我劝妈妈和贺国旗离婚被混合双打,就是她紧紧抱住我替我抗下所有拳脚。
第二次,这是华暖第二次这样抱住她,替我挡住所有伤痛。
“妈”,华暖扶着妈妈坐到椅子上,又摸摸我的脸。
她看向我,那双忧郁、温柔的双眼即使素面朝天也是如此耀眼。
我受不了这双眼睛,骨头一酥,顺势把头埋在华暖腿上,埋在栀子花香气里。
后背被人轻轻抚摸,一定是华暖以为我吓坏了,在安慰我呢。
小时候我被吵闹声吓得睡不着、被打雷吓得睡不着,她就是这样哄我睡觉的。
十八岁还有姐姐哄,我就是最幸福的小女孩。
“不是,不是酒驾,八成是疲劳驾驶”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含糊不清,“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他,他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们娘几个。。。。”
“爸,吉人自有天相,又没有撞到人,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有办法的。”
“说了不要让他熬夜打牌,不要熬夜打牌就是不听,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啊啊啊”
于彩虹哭到现在嗓子都哭哑了,听起来像砂纸刮过一样。
华暖也不停抽噎着,再难过也不忘安慰妈妈,什么想开点、送来快,车轱辘话来回说。
我趴在姐姐怀里一言不发,贺国旗才不是什么吉人,他是偷拿家里钱的吸血鬼,是输光学费的赌徒,是讨厌的该死鬼。
我不愿再想那个讨厌的男人,认真地嗅着华暖发丝,直到医生宣布抢救无效确认死亡的消息。
于彩虹惨叫一声昏死过去,一时间手术室外面乱作一团,又是贺国旗的尸体,又是昏迷的妈。
和警察沟通、死亡证明、招待看望的亲戚都是我姐在管,我只在病床边照看余彩虹就够了,其实就是干看。
还是华暖最忙,叔叔伯伯、姑姑姨姨陆陆续续来了,警察这边也要调查,总之好多人来来往往。
把这乱哄哄一团安排好,已经是晚上,华暖喊我出来单独谈话。
“霜霜,爸爸出事是件大事,不过你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家里有我和妈妈,你都不用担心,下个月就高考了,你安心高考,好不好。”
华暖来的时候头发半干,外套都没遮住里头的内搭,这是平时绝不会有的情况,肯定是慌慌张张来的。
我仔仔细细地把华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褪去平日的严肃露出脆弱真实的一面,配上齐腰长发,在走廊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楚楚可怜。
上次姐哭成这样还是不肯和相亲男结婚,和爸妈吵了好大一架,我那天要上学来不及帮腔就被贺国旗赶走了。
没想到这样子的姐还能见到第二次,不过姐姐现在更关心她还是其他人呢?
我也想当一个听话的妹妹,可只有亲耳听她的关心我才能放下心来。
“姐,我没事的。大不了不读书去外面打工,我总能找到......”
不等我说完,华暖眼泪刷一下就流下来,就像电视里的琼瑶女郎。
那双冰凉细腻的手捂住我的嘴,抱住我,力气大的好想要把我勒断气。
“瞎说什么呢?别说他死了,就算我死了你也要读下去。”
听着姐故作恶狠狠的声音,我心里无比满足,姐还在乎我,这就够了。
我心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抱着姐姐轻声说“知道了姐,我一定会好好考的。”
不能怪我这么恶劣,高三每天起早贪黑上课,姐换了新工作也忙得脚不沾地。
老人机发出的消息第二天才能收到回复,我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姐了。
我用头轻轻蹭蹭华暖,她一边抱住我一边哭。不知道怎么,我也哭了,也许是为华暖,也许是为我爸,我不知道。
这是我们数不清第多少次的相拥而泣。
第二天,余彩虹幽幽醒来,医生说只是悲伤过度没大事,休息就好。
秉持着高考第一的原则,华暖让我回学校,打官司什么自然不用我费心。
就这样我回到学校,老班把这事瞒得好谁也不知道,同学来问我怎么一天一夜没回来。
我笑着摆摆手,“小事,小事”。
每晚华暖都给我发消息,问我吃了什么,开不开心,让我不要担心妈妈和她。
“没事的,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放心,我们一切都好。”
“我也一切都好。你也要注意身体,我还等高考完你带我出去玩呢。”
“放心吧,答应你的一定有。”
得到确定的消息,我窃喜不止,灌了两口冷水冷静下来,埋头在题海中。
直到高考我都没有表现出一个失去父亲的人应有的反应,照常上课,照常考试,不厌食更不失眠,胃口反而更好了。
老班也安慰过我几次,见我没受影响也惊奇不已。
有时候听同学谈起高考后全家旅游才想起我爸死了,这样的时候还有两次,一次是发小带着奶茶爬三层楼来看我。
看着气喘吁吁的洛钰和手里比粥还稠的奶茶,我鼻头一酸,转身去教室拿了一大袋零食塞给她。
她捏捏我的脸,确认我没有悲伤过度茶饭不思才拿着那袋零食下楼回班。
还有一次是因为丧事请了半天假,准确说是被迫请假。
我是真一点也不想去,迫于世俗压力才苦哈哈去的,毕竟火化我作为女儿还是要到场。
当看场沾水的烟花,还是和姐姐一起,这就叫苦中作乐,我可真乐观。
半个月,华暖和妈妈肉眼可见地消瘦一圈,尤其是妈妈脸上肿得不成样子,一双眼睛远远看去像条线似的。
华暖状态好不到哪里去,眼睛、鼻头全是红红的,蓄满泪珠的眼睛水亮水亮,齐腰黑发披撒在长黑风衣上,勾勒出匀称身材。
姐平日总是温柔大姐模样,这样严肃哀痛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就像网上说的什么破碎感。
真漂亮呀,我咽咽口水,藏在兜里的两只手都要攥出汗来。
我对华暖心思不纯,总幻想着有一天能和华暖修成正果。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华暖对我不清不楚的,毕竟18岁生日那晚的是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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