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不知道女朋友住哪里。真是有意思。”他把我手机握在手里，自顾自往里走，到了客厅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厨房外头的小吧旁，甚至取下架子上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忍住没告诉他，那水已经放了三天。谁让他害我错过电视剧！现在甚至还有更麻烦的事情，一会儿陈以茉回来了我要怎么跟人小姑娘解释突然出现在家里的两个男人？
公司的人还不知道我离婚的事情。陈以茉又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我？对啊，说到这件事，网络上那该死的短视频会不会让我直接三次元社死？
完了。
我觉得天要塌了。
我得赶紧联系任为山。
“手机还我。”我朝严栩摊开掌心。他轻笑一声，目光最终落在吧台的杯子上出神。
严栩拿起杯子晃了晃，明明是白开水，被他这么一带像在品名酒一般。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喝，杯子放置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手心一热，他突然拉过我的手，泛红的双唇在我的手背落下一吻。
门口传来动静，我仿佛做贼心虚，一下子闪开好远距离，严栩坏笑着看向正朝我们走来的江宇。
“你......你忙完啦？”
我面向江宇，拼命朝他使眼色。希望他能读懂我的意思，但很可惜的是，江宇只是瞥了我一眼，就错开我，径直朝严栩那儿走过去。
江宇身上有很重的消毒水味，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冷冷看着严栩，“你哪位？”
严栩毫不胆怯地迎上江宇的目光，两人对视间，我感觉周遭气压都低了下来。
“哦，我是她男友。”严栩一边回答，一边把我手机一角立在桌上旋转。那种看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惹得江宇半信半疑地望向我。
我咽下一口口水，喉咙发紧，一时失声。果然，维持一个谎言需要用更大的谎言来弥补，该死，为什么我不在江宇一进门就直接称呼亲昵一些？
“你别听他瞎说！亲......”
我实在对着江宇说不出口“亲爱的”这三个字。于是气氛在这一刻无比地尴尬。
严栩终于憋不住了，低低笑出声来。他起身将手机还给我，临走时还不忘挪揄一句：“记得关门哦，亲。”
我看着他那欠扁的脸，等他一出去就赶紧把门关上了。
一回头，江宇定定地看着我，见我好一会儿不出声，他开口问：“不解释一下吗？”
“你想听一下大冤种的故事吗？”我苦笑一声，拉着他走到沙发上坐下。
*
外面又起了大风，看来一场暴雨将至。
我把遇到严栩之后的事情大致和江宇说了一遍，起初他的神情很惊讶，随后慢慢变得沉静下来。
“他大概在追寻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唯一真爱。”
江宇说这句话时，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看似在评价别人，却又让人觉得在说他自己一样。
我以为他会像何惧一样认为严栩是个纯爱战神，又或者像我一样认为严栩是个神经病。
我：“你的评价，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江宇：“怎么说？”
我：“人们最终总会找到自己的真爱不是么？虽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和真爱在一起。”
江宇：“问题就出在这里。你看这个桌上的五六个苹果，它们都是你的，你可以随意挑选哪天吃哪一个。像严栩那样的人，他生命中的苹果太多了，多到他已经无所谓选择。”
江宇说完转头看向我，用手指着果盘里的苹果，他顺着我的目光问：“你喜欢哪个？这个吗？”
我点点头，“它看上去很红，味道应该不错。”
江宇拿起苹果，放到了果盘外。“只要你不去尝它，在你心里它永远是这些苹果里最好的那个。”
“行吧。大哲学家。”
我起身从厨房拿来水果刀，“我不追求那样高阈值的精神刺激，只要它不是烂的，我就满足了。”
江宇低头一笑，突然认真起来：“那是因为你现在只有一盘苹果。想象一下，如果你有一屋子的苹果呢？你还会珍惜这个吗？你只会觉得孤独。”
苹果削好了，我递给江宇。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半开玩笑地说，“一屋子的苹果我可吃不完，拿走自己喜欢的那个，它就是唯一。其余的分给别人，也是别人的唯一。”
江宇接苹果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我读不懂他此刻的想法。
“唐歆，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荒谬与合理并存。你的前夫虽然家世不错，但配不上你。”
“哇哦，这么高的评价。我还以为自己除了皮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呢，哈哈哈......”
其实我不爱谈论这些东西。
很久以前的学生时代，我无比渴望有人能读懂自己的内心。哪怕只是思想上瞬间碰撞的火花，都能让我兴奋很久。
但随着时间流逝，成长给我的身体包裹上一层厚重的外壳，我的知觉被紧紧束缚其中，再也提不起兴趣来探索任何情感上的共鸣。
大概是看出来了我在逃避着什么，江宇并没有穷追不舍，他很自然地顺着台阶往下走，只是朝我眨眨眼，就开始啃苹果，没有再说话。
这点倒是比任为山让人舒服。
*
没过一会儿，陈以茉回来了。
她看到客厅有人头也不回地溜进了房间里，直到江宇要走了都没有再出来。
我送江宇到楼下，他还要回去继续忙。
“你怎么能出来？”
“在等化验结果的时候，跟师父说没吃饭。”
“啊？”
“没关系，现在已经吃过了。”
“你说那个苹果？”
“嗯。”
江宇叫了车，上车之前，他很郑重地对我说：“关于我的一些事，我想说给你听。等我忙完这些......”
他并没有给我选择，而是单刀直入地要求我听。
我打着伞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我在思考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他，但是我忽然发现，他的这个方式，和我最开始遇到陈子捷时，他追求我的方式如出一辙。
难道这其中是我误会了，江宇并不是姐妹？联想到他在餐厅的那些举动，我竟然有点期待起来。
但是，江宇和陈子捷不一样吧？
陈子捷永远不会说出“这个世界荒谬与合理并存”这样的话来。他只会花言巧语，夸我穿衣服好看，夸我发型好看。
天呐，他只是个空有皮囊和小钱的败类。
我以前是怎么上当的？换做现在的我，一定不会嫁给这种男人，不，我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
*
网络上那则短视频的杀伤力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尽管任为山已经尽力帮我摆平了，但事态还是超出了控制。我爸妈特意从隔壁市来我这儿，他们没有我家里的钥匙，只能去我公司楼下等。
偏偏他们来的时间撞上了两周一次的例会，每次开这种狗屁会议都是下班前半小时，又每次都不能按时结束，幸好陈以茉溜出去帮我接他们回家。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整个人又累又饿。
一打开门，爸妈整齐坐在客厅，看我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唐歆，你跟陈子捷怎么回事？”
我换鞋时发现陈以茉不在这里，她每次遇到这种事总是出奇地情商高。
“唐歆，你妈跟你问话呢？哑吧了吗？好歹也回一句话啊！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跟家里说一下，还是你姐刷到他新婚的短视频才知道！”
新婚。
他动作还真是快，邀请函都没给我一张，看来是真的很爱她了。说不定，那个谣言半真半假，他和那个郑文艺，真有什么过去也说不定。
那我呢。
那么我呢？
怎么他可以无缝衔接这么快啊。他的心是铁做的吧，没有温度，刀枪不入。
“唐歆！！”有人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我恍惚地抬起头，只看到我妈面目狰狞地叫着我的名字。
然后我爸也走过来了。
我以为他们要骂我，甚至打我。
但是他们没有。我爸爸张开双臂，轻轻护住了我和妈妈，片刻后，妈妈小声地哭了出来。
“我可怜的女儿，被人家这样欺负！我可怜的女儿啊......他做出来这种事，他真是不得好死！”
我妈一遍又一遍地咒骂陈子捷，我爸一如既往地沉默，但他的手臂很僵硬，看来心里也是又气又难过。
过了许久，我藏好情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爸妈，先坐下休息会儿吧，我去做饭给你们吃。”
逃进厨房，火还没点，我先开了油烟机。
机器运转时微弱的轰鸣声似乎能把我和外界隔绝开，我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滚落，鼻子很快就堵上了，喉咙忍得发痛。
从初中起，家里的饭就是我做的，一直到我高考前三天，妈妈才请了年假陪我考试。她在家附近的酒店工作，没什么假期，我爸是私立中学带毕业班的，平时还接一些课外辅导，也没有时间管我们。
大姐要上班，时间不固定，但是她有空都会做饭，只是结婚后搬了出去。唐礼是家里最小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我理所当然成了那个应该做这些事的人。
这些步骤我很熟练。
动漫里哈尔打鸡蛋的帅气动作我信手拈来。
以前陈子捷还常说我的脸看上去像公主，手却糙得跟灰姑娘一样。他还说一定要把我养得白白嫩嫩，这些承诺，也算是做到了，当然，是他妈妈做到的。
最近我在减肥，冰箱里只有鸡蛋，是我早餐给自己带的水煮蛋，这样很方便而且可以维持身体需要的能量。
幸好还有些面粉，还能摊个蛋饼。
这算什么晚餐？我有些心烦，把盆子里的鸡蛋推到一边。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他敲了一下厨房的推拉门，拉开一丝缝隙问我：“需要帮忙吗？”
我没回话，洗手的时候顺便把脸上的泪抹去。
“不然还是出去吃吧。”爸爸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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