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来得意外,狂风骤起,卷得园中树木歪斜乱舞,哗哗作响。
滂沱如注的雨水霎时间将水榭外的湖面拍打成汪洋一片。
乌云蔽日,光线昏暗。
陆寅的心如同被天边的雷声一阵阵撕扯着,那种叫嚣着要突破人伦和理智牢笼的邪念就快要压制不住。
要想摆脱折磨很简单,只需要亲自看一眼。
若真的是她,对他来说是种解脱,从前对“弟妹”的种种臆想和邪念都有情可原,对弟弟来说也能够及时止损,他决不允许曾经和他有过一夜的女子继续做他的弟妹。
亲兄弟被同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何等荒唐。
但若不是呢?
他若强迫她掀开衣裙,就成了欺辱弟妻的罪人。
律法有云,强辱有夫之妇者,杖刑流放,况乎兄弟之妻。
他自诩行端坐正,难道要犯下这种万劫不复的罪行,该如何再面对弟弟?
……
令芙今日实在是过得胆战心惊,一颗心七上八下悬在半空,偏偏又犯了雀盲被蛇咬伤。
碰巧救下她的,竟然是陆寅。
脚踝处还泛着阵阵刺痛,陆寅一松手,她便急忙收了回来,用裙角盖住。
她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陆寅竟然亲自替她吮吸伤口,方才她明明是想拒绝的,但人却惊魂未定,仿佛被吓傻了,眼睁睁看他俯下身来,握着自己脚踝,将唇贴了上去。
水榭的门窗里涌进一阵夹着潮湿水汽的凉风,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幽暗的小榭内,只摆着一张供人小憩的矮榻和一张琴桌。
令芙微微抬眸,察觉陆寅仍旧站在榻前,似乎在看她,他一言不发,那团高大的身影却无声无息笼罩着她,周身散发着令人无法忽略的压迫感。
她只能努力平复自己忐忑不安的心绪,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自乱阵脚。
陆寅根本没有证据查处那晚的女子是她,也根本没有理由再怀疑她。
是她太过杯弓蛇影,越是露怯,越是可疑。
若他真的怀疑自己,怎么会让她顺利嫁进陆家,还带她去见他的母亲。
安慰自己一番,令芙慢慢转过身来,仰起一张微微蕴着泪水,略显苍白却因羞窘而耳根泛红的小脸来。
“多谢大哥救我。”
陆寅被这一声“大哥”拽回了思绪,袖底的手攥成拳,微微用力,才克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再继续流连在她身上。
他看了一眼弟妹因为忍痛而咬破的下唇。
没有人会知道,方才他是如何在心中撕扯着,对自己的弟妹起了最下流龌龊的念头。
幸而理智还在,不曾犯下无可挽回的过错。
“今日之事,阿芙无以为报,只是恳求大哥,不要将此事告诉夫君……”
陆寅眸光微闪:“为何?”
令芙看着窗外的雨,小声道:“男女授受不亲,阿芙感激大哥情急之下出此对策,但若是夫君知道了,恐他会多想……”
今日她不过多看了陆寅两眼,陆襄就莫名吃了飞醋,急不可待拉她躲在假山里亲近。
她不愿再多事,更不想再将他们兄弟二人扯到一起。
这话听在陆寅耳中,却颇为刺耳。
想起今日撞见他们二人在假山旁拥吻的画面,这对新婚的小夫妻,远比他想象中的更恩爱,更在乎彼此。
他对弟妹的怀疑在此刻显得卑鄙又无耻,仿佛是在蓄意找借口拆散他们。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陆寅整个人微微一僵,又迅速否认。
再试探一次,最后一次,他对自己道。
放过弟妹,也放过他自己。
“我答应你。”
令芙抬头,见他负手而立,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
“受伤一事,自然瞒不过三弟,至于其他的,随你怎么跟他解释。”
“谢大哥体谅。”
“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陆寅冷冷道,“弟妹究竟在怕我什么?”
令芙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曾料到他如此直白发问。
“阿芙怎会惧怕大哥,既嫁与夫君,大哥便是我的夫兄,夫君曾对我说,最是敬仰兄长,阿芙嫁夫随夫,自然也把大哥当作亲兄长对待,何来惧怕一说?”
她只微微愣了一下,便想好了说辞,答得不卑不亢。
陆寅弯了弯唇角:“是么?”
令芙知他不信,垂眸羞涩一笑:“不瞒大哥,这桩婚事是阿芙耍了小手段求来的,祖父当年和老侯爷有过交集,口头相约,说若有缘分,将来做儿女亲家。”
“阿芙自知柳家是不入流的商贾之家,高攀不上侯府,一句戏言而已,不可当真。但三年前父母亡故时阿芙不过十三岁,苦苦支撑家业至今,实在是力不从心,这才斗胆递上拜帖,求来这门婚事。”
“阿芙初衷是为求侯府做靠山,故而嫁进来后,心有愧疚,自知这些小心思在大哥眼里都是雕虫小技……”
她怯怯抬眸,眼里已是泪光盈盈。
陆寅眉头紧皱,边听她似乎颇为委屈道:“落在大哥眼里,阿芙自然是惧怕大哥的。”
她情真意切,本就生得一副娇美可人的面庞,此刻更是楚楚可怜,毫无破绽。
陆寅心头烦躁,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没有理由是那晚的女子。
这么一个背负起家业的孤女,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拿自己的婚事做靠山,怎么会用不入流的手段算计朝廷派去查案的官员。
她纤弱的肩头微微颤抖,陆寅迟疑一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丢给她。
他沉吟片刻,眸光锐利,追问道:“柳家在泉州这么多年,可曾与人结仇?”
令芙将他的披风拢在身上,摇了摇头:“生意上的事,利益为先,谈不上仇怨。”
陆寅眯了眯眼睛,沉声道:“弟妹有所不知,先前我去接亲,是奉官家之命督办贪腐案,可案子移交刑部之后疑点重重,官家下令,命我重新督查此案,不光牵扯市舶司,还牵扯了泉州的许多事宜。”
令芙心里一紧,手心冒汗。
“案子不是已经了解了吗……大哥亲自重新查案吗?”
陆寅微微一笑:“是,我已答应官家了。”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不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淡淡道:“泉州的事情,弟妹最是了解,所以想请弟妹帮个忙。”
他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间,令芙内心忐忑至极,不知他这次重新查案,究竟会不会发现她的蛛丝马迹。
她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若大哥需要,阿芙定知无不言。”
***
大雨一直下到晚上也不曾停歇,令芙早已回到房中,刚刚喝下郎中开的药,见含珠进来,忙起身。
“拿到信没有?”
含珠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交给她。
“拿到了,是慎郎君派人送来的。”
令芙打开信,是义兄的笔迹,如她所想,自她离开泉州后,那个人派人跟踪过青棠,不过最近朝廷又派人来接手市舶司,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义兄又说,那些人在泉州搜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说不定会派人到上京盯上她。
令芙想起陆寅的话来,官家派他重新查案,不光要查市舶司,是不是与那些人有关。
她的心怦怦跳起来。
卧房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忙将信塞进了妆匣,刚刚合上抽屉,便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
“阿芙,你没事吧?”
陆襄原本就打算早些回来的,听竹生说妻子今日被蛇咬伤,更是立刻慌了神,快马加鞭冒着大雨赶了回来。
令芙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
陆襄心疼坏了,把她抱回床上,叫她躺下,自己跪在榻边,伸手要去检查伤口。
他懊恼至极:“都怪我,不该带你去那片竹林。”
令芙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将脚腕从他手里抽走,踢了他一下。
“对,怪你,都怪你。”
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遇到陆寅,胆战心惊被他逼问。
陆襄道:“我真的知错了,阿芙——”
他怕她是真的生气,凑过来蹭蹭她的鼻尖:“你要怎么罚我都行,别生气了。”
令芙装着心事,一边想陆寅听了她的解释,应该没有理由再怀疑她了,一边又想,即便陆寅只是随口说说让她帮忙,她也必须接近他,借他的手找到那个人,替阿娘报仇。
可她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不安。
目光落在陆襄脸上,怔然片刻。
她和陆襄还没圆房,若是被陆寅知道了,会不会重新怀疑她,没有夫妻之实,也就没了兄友弟恭的顾虑。
令芙眨了眨眼睫,问陆襄:“夫君今天要我等你回来,是想做什么?”
陆襄闻言面庞一热,他白天的确是心思不纯,但眼下阿芙受了伤,他便是再憋不住,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圆房。
遂支支吾吾道:“没什么……”
一双纤细的手臂圈住他的脖颈,她轻轻在他耳边吐气:“真没什么?”
陆襄打了个哆嗦,头一次被她这么主动靠近,浑身发热,哑声道:“没……”
“可是我想。”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
轻薄的寝衣滑落下来,令他眼眶发烫。
他被她轻轻一推,就跌进了柔软的被衾里。
像是在做梦一样,看着跪坐在他腿上的朝思暮想的女子。
“阿芙……”
……
夜雨滂沱,哗哗从檐梢流淌而下。
陆寅走进弟弟的院子时,一个人也没有看到,大概是雨太大,或是弟妹吩咐过,值夜的女使不知去了哪里。
抬眼见卧房的窗内点着灯,往常这个时候弟弟还没有回府,今晚大雨,或许弟弟不会回来了。
他踟蹰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他年少与好友随使节去往西域时,曾得过一瓶号称能够解百毒的药粉。
那条蛇虽无毒,但弟妹看样子吓坏了,他无意间想起这瓶药,觉得似乎应该送给她,叫她能睡个好觉。
然而走至卧房门前,刚刚抬起手打算敲门,整个人却陡然僵住。
即便雨声再大,门内压抑不住的呻.吟声却还是传了出来。
隐约听得一道来自弟弟的沙哑声音。
“阿芙,你好香,真的好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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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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