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另一厢的客房之中,却是一地狼藉。
符卿回来后便发了好大的一通火,一番打砸发泄,是又气又恼。
她的贴身女使连忙从中劝阻:“娘子,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屋檐下,娘子还是冷静些吧!别叫人捉住了把柄……”
符卿却猛地一推搡她。
“冷静?你叫我如何冷静!表哥竟然这样看重她,我该如何冷静!”
方才她当众让慕溶月难堪,见慕溶月落荒而逃,本暗自窃喜着,谁承想,下一秒,身旁的宋景渊就蓦地起身,随之追了出去。
那样行色匆匆,分明就是为了上赶着去安慰那慕溶月!
她记得一清二楚,慕溶月在嫁人之前,曾和宋景渊有过一段婚约。只是后来发生了替婚这等子事,这婚约便也算作废了。
她原以为,慕溶月嫁给了谢羡风,而她也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去找她的宋表哥了。可没料到,这么些年了,宋景渊不仅始终未娶,就连中意的女子也不曾有过。难道,他心里还一直为这慕溶月留着一席之地不成?
符卿眼看着自己的年纪越拖越大,却一直在闺阁待嫁,说不着急都是假的。
慕溶月和谢羡风两人婚前本就不睦,今日宴席慕溶月更是独自赴约。若是他们真的一朝婚变,那宋表哥会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今日席宴上,我见表哥的目光始终黏在那慕溶月身上,就没移开过……”符卿欲哭无泪,悲愤与担忧交加,竟是倏地瘫软在地,“难道,我真要这样坐以待毙吗?”
女使叹气连连,一面跟在她身后收拾残局:“娘子,娘子,你莫要再自己吓自己了!若是因此而气坏了身子,当真是不值得……”
符卿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我真是想不明白,当初她慕溶月自己寻死觅活、口口声声说要嫁给那谢羡风,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哥怎么还是对她不死心?”
女使拉拢了门窗,又回到了符卿身边,弯下腰低声同她道:“那日娘子吩咐奴婢去打听的事,奴婢已经有了几分眉目。”
符卿立马睁大了双眼,拉拽着她的袖腕:“快说!”
“虽然奴婢暂时还不清楚慕夫人和谢将军如今感情如何,但是……奴婢打听到,谢将军此番赈灾回来,曾带回过一个贫民女子,还亲自安置在将军府呢。”
“女人?”符卿一眨眼,第一反应便是,“他要纳妾?”
“还不大清楚,或许是这样吧,”女使又细细推测道,“要不然,这慕夫人今日为何会独自赴宴?大抵,她是受不了宠妾灭妻的屈辱,两人的矛盾这才久积爆发了……”
“你说得有道理。”符卿认可地点了头,“毕竟她是长公主的女儿,岂能容忍一个贫民之女骑到自己头上去?”
像这样的事情,从前也发生过不少。
京城人人皆知,那一年,长公主的嫡女爱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子。他不近女色,待人冷淡,而她却总是愈挫愈勇,屡败屡战。每次在他那儿吃了闭门羹,过不了几天,她却又会黏在了他的身边,心甘情愿地当他的跟屁虫。
哪怕是在婚后,他待她薄情寡义,数年不着家,不闻不问,她也从不抱怨,照例做好自己妻子的本分,为他操持好了家中的一切事务,安心等他归家。
为了他,慕溶月已然牺牲了太多太多。如今,岂能说放下就放下了?
“我就说呢,她当初爱那姓谢的爱得那般死去活来,如今怎会轻易就转性了?原是嫉妒他要纳妾嫉妒得发狂,才如此这般来要挟他。呵,不过是庸俗妇人的把戏,欲拒还迎罢了!”
符卿说服了自己,醍醐灌顶一般点起了头。
“那个民女,如今在何处?”
女使颔首道:“这个人,或许可以帮上娘子。要想找到她,并不难。”
符卿戏谑地笑了一下:“那就交给你去办了。”
她的眼神逐渐加深,忽而又想起了一件事,话音一转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
“你再去歌楼里为我找两个会才艺的女子,要样貌出挑的,一并送去将军府。”符卿暗暗攥紧了双拳,“我偏要狠气一气那慕溶月,削了她的锐势,看她怎么办。”
那女使一时没反应过来:“娘子是想……”
符卿的眸中划过一丝狠绝。
“当初莫盈儿的事岂容她就这般轻拿轻放了?新账旧账一并算,才能彻底扳倒了她——省得她反复横跳,惹人心烦!”
***
谢羡风又在永安留了一夜,一直到国公府的除岁宴谢了幕,也没等到慕溶月来找他。
倒是等到了皇帝的圣旨,说是庐南一带匪寇盛行,调他去平息动乱。
谢羡风扶栏遥望,街道之上人潮拥挤,却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霎时间,他心底漾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罢了。
谢羡风收回了目光,正打算越过门栏离开这里,刘彰却忽然姗姗来迟,报信道:“将军,慕二娘子有消息了。”
谢羡风停住了动作,刘彰便详细阐明了昨日发生的情况。
闻言,谢羡风神色有了一丝变化。
“她果真是这么说的?”
刘彰颔首道:“确实如此。慕二娘子亲口所说,往后不会再弹这首曲子了。”
得知她昨日在宴席弹了一曲当年的《雀儿叹》,谢羡风并没有觉得很意外。但不知怎么,在听到她这句话时,他的眉头又再度皱了起来。
不用形容,他已经可以想象,现场关于猜忌他们夫妻二人婚变的流言会有多么刺耳。
他原是不喜欢将家中关起门的私事去外面大肆宣扬的。
但这一次,是先符卿挑起的事端,不能算在她的头上。
刘彰又问:“将军,是否要去给慕二娘子捎个口信?”
谢羡风顿了顿,终是摇首。
“不必了。”
都是一些陈年往事了,又何必再提。
刘彰顿时会意,又话音一转:“除此之外,属下还打听到一件事。”
“据说,宋国公正在为慕二娘子筹备车马,似是她想去那青林山上修行一段时日,过几天便会启程。具体如何,属下也不大清楚了。”
在听到“宋国公”时,谢羡风的眸光沉翳了几分。随后,又在刘彰提到“青林山”一地名时,而凝滞了一瞬,最后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青林山。
这个地方,他是记得的。
他们还没有成婚前,慕溶月曾主动向他提过一回。她满目憧憬地向他描绘着未来的图景:“青林山的风水是最养人的。若有机会,我真想去山上清修一段时间呢。春日采桃,夏日吟诗,秋日酿酒,冬日赏雪;平日里便吃斋静心,修身养性。想想便很闲逸!”
末了,还生怯又羞涩地望向他,小心翼翼地问:“阿羡,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那时,他只是装聋作哑。后来,慕溶月便再没有主动提起此事了。
没想到,她却一直将这个愿望放在心上,不曾忘却。
那日与她起了争执,谢羡风随口撂下一句,随她要回哪里。那虽是一句气话,显然慕溶月却当了真。
既然如此,便由她去吧。
谢羡风本想坐视不理,但走到了门外,忽然又停了下来。
不知怎么,就多问了一句:“宋景渊也会去青林山?”
“这个,属下也不甚清楚。”刘彰道,“但是,据属下打听,宋国公年后还要忙于招待陈太傅,公事在身,他应该走不开的。”
谢羡风紧蹙的眉头松开,多了一分若有若无的松缓。
“知道了,走吧。”
***
“月儿,对不起。”
慕溶月看书的思绪被遽然打断,便抬起眸来,看向眼前的沈子钰。
后者则是垂着头,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
慕溶月收起了书卷,反问他:“子钰哥哥所为何事?”
“昨日在宴席上……我没能阻止符卿。”沈子钰自责极了,垂眼落寞道,“又勾起了你的伤心事,你一定很难过吧。”
慕溶月却是主动宽慰他:“子钰哥哥不必担心我,过去的事,我已经不会放在心上了。”
她的表情找不出一丝破绽,沈子钰看了却是感怀万分。
“月儿,你果真是变了。”
她变得更加理性而沉稳了,却也……给人感觉更加的疏离了。
“母亲也是这般说我的。”慕溶月淡淡地移开了目光,“或许,我只是看开了罢。”
“月儿,我为你打听过了。”沈子钰又地提醒她,“那符卿是宋景渊青梅竹马的表妹。你和宋景渊的婚约解除后,她明里暗里地向景渊提过好几回两家结亲的事,不过他都没理会。估计,这会子她是见你和景渊来往亲密,便把你当成那假想敌了。”
慕溶月若有所思地颔首:“原是如此。”
“我担心她日后还会来想方设法地为难你,你可一定要小心。”
“多谢子钰哥哥为我谋划。”
“我听景渊说,你不日便要去青林山了?”
慕溶月坦然地承认了:“我已经问过了母亲,她说全凭我做主。正好我也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理一理自己的心绪。”
“也好。”沈子钰便关怀地追问,“景渊这段时日都忙得不可开交,要不然,我陪你同去?”
慕溶月灿然一笑,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表哥的关心:“好啊。子钰哥哥还是把月儿当成孩子一样,连月儿独自出门也不放心。”
沈子钰笑着摸了一下慕溶月的头,“你别嫌我烦。我陪你去住上几日就回来,也算是好给姑母一个交代。”
“好,那就听子钰哥哥的。”说着,慕溶月又收敛了神色,“子钰哥哥,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嗯,你直接说吧。”
“听说子钰哥哥从前担任过静思堂的监学。待到来年开春,静思堂开学,我想去静思堂当作授学的乐师,不知子钰哥哥能否为月儿引荐?”
静思堂是京中官宦子女考学的地方,而琴艺也是当朝殿试的科目之一。
她已有三年不碰琴了,一朝重温,食髓知味。
思来想去,若是能在静思堂施展才能,为后生传道解惑,她这一手琴技便也不算是浪费了。
更者,教授育人,也算是一桩功德。或许,也能为她洗去身上的一番污名。
“那自然是好啊!”
见慕溶月逐步走出了阴霾,已然开始展望新的未来,沈子钰也由衷地为她而开心:“你是齐国师的关门弟子,你的一手琴艺,放眼整个京中也无人能敌。月儿,你若是肯屈尊来静思堂授学,那就是静思堂的福气。待我回去就把消息传给肃老,他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的!”
“那就这样,一言为定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慕溶月笑逐颜开,如幼时那般,朝沈子钰伸出了小指。沈子钰也回之一笑,顺从地勾了上去,二人拉钩结誓。
***
谢羡风在庐南一带逗留了几日,那片的流寇太过猖獗,四处杀人放火,却不图财也不劫物,倒像是有人刻意引出来煽风点火的。
谢羡风亲自领兵才镇压住了这场动乱,却在启程准备离开时,找到了一位落险的女子。
“将军,这里还有个昏迷的女人——”
李衡抱着一个女人急匆匆地跑来。那女子灰头土脸,浑身骨瘦如柴,似是饿了好几天,早已不省人事,还有了些脱水的症状。
谢羡风吩咐道,“去叫郎中来。”
李衡应了声好,将那女子平放在了车轿内,便扭头去请村里的郎中了。
谢羡风擦拭着剑锋,却是不经意的一瞥。
只一眼,他的呼吸滞住了。
待到李衡回来时,只见到谢羡风失魂落魄地伸出一双手僵滞在了半空中,似是想要触碰眼前的女人,又像是在克制着。
“将军这是怎么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失神的模样。”
刘彰看了一眼那女人的面庞,也是一惊道:“那姑娘……将军是认识的。”
“她是谁?”
“正是他昔日的故人,太常莫少卿之女,莫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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