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娜回家后，一整天，脑子里都还在反复回想着梁姝向她提议的那件事。
“我最近一直在整理余渌的遗作，希望能够发表，你，愿意来帮我吗？”
云娜没有当场答应她，只说会考虑。
但云娜很清楚，她想去，而她想去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梁姝的请求，而是——
为了余老师。
她无法按捺自己可以深入老师的写作世界的激动心情，她只要随便臆想一下这项工作的任何细枝末节，心就会狂跳不止——
是的，她要去，她一定要去，哪怕实际上她也许做不了什么，她也一定要去做点什么！
云娜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喝，她的情绪持续高涨着……
嘀嘀，她的手机响了。
云娜看了眼屏幕，发现是庄清彦打来的。
她原本不想接，但铃声响个不停，她怕吵醒其他人，于是皱皱眉接了。
“什么事？！”
手机那头没人讲话，只传来重重的喘息声。
云娜又皱皱眉：
“不说话我挂了——”
“云娜！……”
庄清彦终于开口，只是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我们见一面好不好？”他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没话——”
“我求你，就当我求你好不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云娜叹了口气——
“如果是为分手的事，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那我呢！”他忽然吼了起来：“难道我就不能有我的意见吗？云娜，你不能说分手就分手——”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云娜心软了：
“你怎么了？病了吗？”
他苦笑：
“你还会关心我吗？”
云娜冷漠：
“有病就去找医生看病，不要找我发疯。”
“发疯……”他又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像黑夜般的空洞：“杨云娜你知不知道，这辈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我逼疯，但都没有成功，唯独你，唯独你这个时时说着爱我疼我的人，却真的快把我逼疯！”
云娜没有说话。
庄清彦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杨云娜，你真要这么残忍吗？”
云娜说：
“这不是残忍，而是果断。”
“果断把我抛弃？是不是现在我要是死了，你也不会来看我一眼了？”
云娜愤怒：
“是你先踩到我的底线！你现在反过来指责我？！”
眼泪，因为太过愤怒而滚落下来。
手机那头的庄清彦也哭了——
“云娜，到底你在林宏那里听说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他又咳嗽了，间中还有干呕声。
云娜仰起头、吐出一句：
“我不跟人分享我的男人，这样说，够明白了吗？”
“云娜我没有——”
“我不想听你的狡辩！”云娜怒吼起来！
庄清彦只好哀求：
“好，就算我做错，那让我当面向你认错好不好？云娜……”他边咳嗽边说：“我好想见你，我现在真的很难受，我发了一天的高烧，还一直吐，如果见不到你，我一定撑不下去……”
云娜闭了闭眼睛，咬着牙说：
“去看医生吧，别给我打电话了，再打，我也不会接了。”
说完，她挂掉了电话。
云娜拿起冰水，一口气猛灌了下去，心底破了个洞，洞口连着井口，深不见底的井里凄风盘旋，枯叶齐飞。
从此刻起，她要把过去的一切葬进这井里。
云娜把喝光的水瓶朝垃圾桶扔过去——
扑嗵一声。
正中目标。
玲尔站在前方，幽幽地看着她：
“云娜姐姐，你跟清彦哥哥吵架了吗？”
翌日，云娜拨通了梁姝的电话，告知自己愿意参加她的工作。
梁姝欢欣雀跃：
“太好了！云娜你一直是余渌的得意门生，有你帮手，简直是如虎添翼！不知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呢？”
“随时。”
“真的吗？好，我这就把地址发你！”
云娜整装完毕，开上车，来到余老师家。
再次站在余老师家的门前，云娜发现自己已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她不自觉地先静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呼吸着周围的空气，然后，才按响了门铃。
自动门咯嗒一声，开了。
云娜推门，走进前院……
“云娜，你来啦！”
忽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余老师夫妇的身影。
两人并肩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脸上，是如出一辙的亲切微笑。
金色的阳光，在二人朴素的衣着上，镀上一层圣光。
“余老师！师母！……”
年少的云娜蹦跳着从云娜身边经过，少女甩动的马尾，漂亮得像在花丛中翩飞的带有金翅的蝴蝶。
云娜投入老师和师母的怀抱，三人转身进入室内。
云娜泪盈于睫。
梁姝在门口迎候。
“云娜！欢迎欢迎！快请进！”
“谢谢。”
云娜换上拖鞋，跟随梁姝走进室内。
迎面的客厅，俨然已变成工作室——
中间摆一张超大的木桌子，桌上堆满了书、稿件、和其他写作工具，除了几张椅子，客厅里没有沙发和茶几，边边角角，但凡有空位，都被书占满了……
梁姝让云娜随便坐。
“我去给你泡茶。”
“好。”
梁姝走后，云娜默默地沿着桌边前行，当她正准备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来看时——
她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咳嗽声——
她扭过头去。
看到了庄清彦。
他衣着单薄。
因此身形显得愈发消瘦。
当他看见云娜时，他一脸震惊，但很快，他又把震惊收了回去。
“茶来咯！”
当梁姝端着茶出来时，看到室内这两人眼神交缠，彼此却又不说话，她笑道：
“咦？你俩怎么都愣着？不是老同学吗？应该不用我来介绍吧？”她一边放下茶一边对云娜说：“真不好意思，之前忘记跟你说了，其实清彦也是受我邀请来帮忙的人，他比你早来了一段时间！所以以后，你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都可以问他哦！”
接着她又转头问庄清彦：
“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很不舒服？让我摸下、看还有没有烧？”她伸手探向庄清彦的额头，叹了口气，“果然还没退！你还是回房间躺着吧，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给你准备药……”
梁姝又叫云娜坐，然后就走了。
室内再次剩下了两个人，云娜收回目光，转身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
庄清彦来到她面前——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娜淡淡望他：
“怎么这是你的私人会所？你能来，我不能？”
庄清彦怒不可遏地抓起她的胳膊：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走！”
云娜一把甩开了他：
“我该不该来，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庄清彦倒在桌沿上喘气，他恨恨地盯着云娜说：
“杨云娜，你到底想做什么？想报复我吗？还是想来这里，凭吊余老师的阴魂？因为你至今忘不了他，所以你才抛弃我，想回归你真正的初恋，是这样吗！”
云娜怎么也没想到，庄清彦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眼泪冲击着眼眶，但她硬忍住不流下来。
她昂起下巴说：
“不要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卑劣，我来这里，是为了工作……”
“杨云娜你真就那么想把我逼疯吗！！！”
庄清彦一吼完，整个人就蜷成一团地剧烈咳嗽起来——
云娜正想上前——
“清彦！”
梁姝像旋风般冲了出来——
“你不要紧吧！”
她抱住庄清彦的身体，不断拍抚他的后背：
“都叫你病了就好好休息、不用出来帮忙了！有云娜在，你还担心什么呢……”
“我没事……”庄清彦想推开她。
“不要再逞强了！”她仍紧紧抱住她，“乖啦，让我扶你进去躺下吧……”
梁姝回头跟云娜交待一声，便搂住庄清彦带他回房间了。
云娜怔怔坐在椅子上。
落地窗外的草坪上，飞来了几只麻雀，鸟儿们各寻一处、伸着灵巧的脖子在草地上啄虫吃。
遥遥的，一阵朗读声传来。
庄清彦立于同学间、清瘦高挑的背影。
余老师靠着窗台面露微笑的表情。
从窗口飞出去，看到闪着银光的河水在静静地流淌。
时光，把爱与恨通通卷走。
一切，终将消失。
云娜闭上眼。
把庄清彦的人影用力从她脑海里逼走。
一天过去了，当梁姝问云娜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时，云娜才惊觉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她忙收拾好手边的书说：
“谢谢，我该回家给我弟妹做晚饭了！”
梁姝笑道：
“你真是个好女孩子！这么优秀，还这么顾家，我要是有儿子，一定让你嫁给他！”
云娜笑笑，没有回答。
梁姝送云娜到门口。
“云娜，”她忽然含着满眼的泪说：“玲尔的事，我知道急不来，但我还是想拜托你，请一定替我多做做她的工作，只有她早一日回到这个家，我才能安心，也才能真正告慰余渌的在天之灵。”
云娜说好的、我会的。
她推门出去，忽又停住了脚步。
她说：
“我能问件事吗？”
“当然。”
“你跟庄清彦，在同居吗？”
走廊太安静了，静得云娜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梁姝的脸，有一半隐在门框的阴影里。
她似笑非笑地说：
“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云娜仓惶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那我走了——”
梁姝笑了笑，说：
“明天见！”
云娜喃喃道：
“明天见。”
梁姝把门关上了。
云娜低头——
一队蚂蚁沿着她脚边的缝隙缓缓爬过。
她甩了甩头，终于也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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