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啊。燥热感慢慢炙烤着齐肆的理智,让他更加昏昏沉沉。
凉意从额头传来,然后又淡去。
门被推开了。
哥哥走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
不一会儿,门又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声响。
很熟悉的气息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张嘴。”
熟稔的语气。是要吃药吗?
“吃药吗?”
“嗯。”
齐肆挣扎着睁开眼睛,倚着床直起身子道:“我自己来就好。”
莱因不置可否,递给他一个杯子。苍白的手指搭在透明杯身上,褐色的不明液体氤氲着热气。
冲剂?
齐肆双手接过,默默腹诽道,不会这种时候投毒吧哥哥。
他悄悄撇了一眼莱因,神色如常,正在等着收杯子的样子。
齐肆尝了一口。有一些咸腥味和苦苦的药草味,喝不出其他的了。
算了。齐肆无奈地一饮而尽。
苦味让他一下子就皱起了眉。怎么到了这里还要生病喝药啊?他整个人都耷拉下来了。他恹恹地把杯子递给了莱因。
莱因接过杯子,见他神色恹恹,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他的鸡窝头。
还没等齐肆反应过来,莱因已经起身离开了。
(直播间)“0174站起来了!”
“这是在安慰他吧?这是在安慰他吧?”
“哥哥这么温柔的吗?哥哥这么温柔的吗?”
“过年了过年了最近怎么吃这么好啊又是亲一口又是摸摸头呜呜呜”
“最美好的两天!”
“我吃饭都有精神了我!”
齐肆显然也精神了,他愣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神色惊疑不定。不确定,刚刚是在做梦吗?
他收回手,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感觉到自己有表情管理失控的风险,他连忙干咳两声,把眼神瞥向身旁。床头的柜子平平无奇,抽屉的铁环一尘不染。
抽屉?他没记错的话,自己的带出来的东西都被哥哥收好了,应该就放在抽屉里。
齐肆拉出抽屉,不出意外地看见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稿。
都是“俞灵”的手稿。
这个名叫俞灵的人应该是一个游历考察的历史学者,他在调查白族的渊源上下了大量的功夫。从手稿的记录上看,他甚至曾经亲自去劣族的许多地方游历过。
在俞灵的研究中,他对传统的历史起源提出了质疑。
在白族官方历史中,并不存在古乌托邦族的概念,官方文件中白族人的历史从塔利亚族长开始。白族与劣族一开始就是不同的两个族群,白族人得到了神的祝福,得到了神的承认,获得了神树的赐福,神树是神的化身。而劣族人受到了神的厌弃,接触到神树的气息都会溶为血水。
白族人成立了现在的白族帝国。白族的国家一直是政教合一的,对于神树的信仰已经渗入这个种族的每个细节里。从塔利亚族长之后,整个白族国家以相对稳定的体制运行了下来。政权的最高代表是国王,其亲信组成公爵这个阶层。祭司是神树的代言人,是神树在人间的化身,由神树进行选择,由国王进行授权。神树是怎么选择的就不得而知了。他们在世时享有与公爵阶层同等的地位。
在世时?这个特殊措辞让齐肆眉头一跳。他接着读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祭司的“使命”。历任祭司在位十年,到了时间就要毁去肉身回归神的身边,将十年的见闻转述神听,传达民众的心声。配图是一张简陋的祭坛。虽然线条很简陋,但齐肆还是认出了这就是宫殿中的那个大祭坛。
传达神听?名目立得巧妙,不就是要夺人性命吗?八公爵说的哥哥很快就要死了是这个意思?齐肆不知不觉拧起了眉头。那个祭坛就是举行祭典的地方吧。
那莱因就是在这个……齐肆抬头看向天花板,有些心疼地想,就在这个自己要被人杀死的地方,生活了十年?
他低下头眨眨眼回神,继续读下去。关于祭典没有其他详细描写了,引用的官方典籍花了大量篇幅描写祭典上载歌载舞的欢腾场景,人民带着狂热的敬意将自己的愿望传达给高悬的神明。这个祭典十年一次,称为“大典”。
此外,这个祭坛也用以一年一度的“小典”。在小典上,这一整年俘获的劣族战犯将会被集中在祭坛边,集体坑杀,丢入祭坛,祭奠神树,感恩神给予的恩泽。如若没有战俘,则需从白族人中选取百人。此种情况下被选中的白族家族,将会得到无上的荣光,定将福泽万代。选中的家族设宴大请,欢声歌颂神的厚爱。
处处不离神的恩泽,但齐肆并没有看到神如何地恩慈。暂且不论所谓的神是否真实存在,真正怜悯众生的神又怎么会这样轻视生命?齐肆几乎已经读不下去了,这个篇幅也并不长,显然俞灵也不怎么认可这一套理论。
俞灵在引用完官方文献之后红笔批注“疑点重重”,而后展开了自己的论述。
俞灵对早于塔利亚族长的白族祖先进行了研究,惊讶地发现这时的白族祖先基因与劣族祖先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区别。所以现在白族与劣族的巨大区别很可能不在于先天的种族,而在于后天的某个节点发生了巨变。这个观点无疑是颠覆性的,他向导师提出了这个发现,导师出乎意料地对他的研究相当感兴趣,全力支持他去各地调研,进行研究。
这也正是一切不幸的起源。
他剃掉他的白发,伪装成一个最普通的劣族少年;他的脚步迈向了绝大多数白族人都未曾踏足却绝对耳闻过的劣族,在白族人口中卑劣下作的神的弃儿,在他所受的教育中未开化如同野兽的原始动物,在他的认识中可以被肆意屠戮的渣滓;在他的眼前亲善淳朴的面孔,在他的耳边快活而俏皮的歌声。
这一切如真似幻,令他真切地怀疑起了世界的真实性。
他遇见了莉莉,最普通的一个劣族女孩,他的爱人。她有乌黑的头发,最动听的歌喉,最明媚的笑脸,笑起来的时候满山的图图花都没有她明丽。在遇见俞灵之前,她喜欢给自己的指甲染上各种不一样的花色。遇见俞灵之后,她最喜欢俞灵给他念诗,念一些文绉绉的东西,然后找着几个拗口的词语在嘴中来回咀嚼,再抬头问俞灵是什么意思。这样一来,涂指甲就排到了第二位。
俞灵有时研究有了进展,埋案苦写,莉莉还要问他前几天读给他的诗句怎样写。俞灵在手记中无奈地写:
“我正写到关键处,她又探头来问。真是没办法,总是要写给她的。不写给她就犟在那里了,眼睛直勾勾盯着,生闷气。但也是很好哄的,写了就又开心了。”
“我问:‘我写了这么多给你,你能记得几句呀还要我写?’”
“她抿抿嘴很不服气地看着我:‘我记得俞灵啊。’”
“那是最开始写给她的我的名字。我忍不住就笑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和她签订血契。最早的血契溯源来看,这个契约早先也用来做夫妻双方同生同死的约定,因而有些夫妇也会在婚礼上签订。那就让她向我签定吧,她一旦死去,我也会跟着死去。可是莉莉并不是白族人,我的鲜血对她来说形同毒药。”
而后附着的是关于血契的研究进展。与齐肆所了解的差不多,血契只能在白族人之间进行,劣族人与白族人签订血契就是找死。血契在官方文献中是神的恩赐之一,是神树的伟大赐福。虽然俞灵对于这个赐福的说法存疑,但他也没有找到其他可能来源。值得一提的是白族的军队中建立有血契,最精锐的士兵直属于公爵,建立血契。
其余的资料都有所缺失了。最后的是俞灵的一整沓手记。看来前边那几页是特地放在血契之前的。其余的手记记载了所有接下来的故事。
俞灵如愿迎娶了他心爱的女孩。
“她穿上这身衣服真的很美。如果可以,我真想带她回家告诉我的家人们。可她还不知道我是白族人。劣族的人们对白族又恐惧又厌恶,就像白族人瞧不起劣族人一样。”
“我才知道原来这几年的白族与劣族和平一直都伴随着劣族向白族人无偿地提供血祭对象。”
“莉莉的好朋友被带走了,她哭了一整天。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和她一起咒骂了一整天白族人。”
“莉莉问我白族人为什么头发都是白的,为什么心脏那么黑,是不是因为外表太白了所以内里全部是黑的。我说,我不知道,莉莉,我不知道。”
“莉莉说以后要去很多地方旅游,她知道我一直在写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她问过我那是些什么,我说我还不能告诉她。她问我是害人的吗,我说不是,她说那就没关系,她可以以后再知道哦。”
“我问劣族的神婆哪里可以找到以前的记录,她念念有词,说要去往过去的地方,那里才是真实的。她还说什么我现在不真实,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说来也真神奇,入村口的老奶奶也能一下子就闻出我的味道不对,这是什么原理?劣族也是一个神秘的种族啊……我问了莉莉,她说族中最老的地方是圣地,但是那里不让人进去的。只有身份高的族长会在重要时候参拜。”
“为什么会选中莉莉呢?为什么会是莉莉呢?我看到莉莉浑身颤抖着,然后抬头看向我:’你知道的那么多,走得那么远,知不知道被血祭的劣族人会怎么样啊?’”
“我说,我不知道,莉莉,我不知道。”
“那双用来亲吻月光的眸子盈满泪水,隐忍不发。莉莉又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就该死呢?’”
“我不知道啊,莉莉,我还是不知道。但是为了你,我需要弄明白了。”
“我说,不要担心,莉莉,明天卫兵来了你不要出来,我会解决一切的。”
“莉莉好就好在很容易相信我,我再三劝说下她终于还是答应了好好躲在屋子里。她那么厌恶白族人,可不能让她发现我也是啊。”
“我知道的,只要我表明身份,说自己在进行学术研究,白族士兵就会看在我学院的面子上放过这个村子。恢复了白族人的身份,我就回不去了。我知道的。”
“我转过头,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嫌恶与畏惧的目光。打猎的猎户们直接掏出了匕首,对准了我。相识的邻居婆婆毫不犹豫地将小孩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一个恶鬼。这小孩,前些天我还给他做了一个竹蜻蜓,现在正捏在手上。他的奶奶显然也想到了,马上夺过来扔到了地上。”
“我只是说,‘别让莉莉知道好吗?’”
“快滚!你们白族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别让莉莉知道好吗?”
“你混进我们村子是要做什么?亏我还觉得你是好人!”
“我无奈地抬头看了看天空,我说:‘婶婶,叔叔,村长,别让莉莉知道这件事好吗?’”
“忽然周围都安静了,只有被摔坏了竹蜻蜓的小豆丁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这嚎哭声的单调背景中,我走了八千零三步,离开劣族地界。”
“我再也没有回到劣族。”
鸽了好久,我努力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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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坠毁的乌托邦(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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