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浔！”她猛拍了一下桌子，喊道，“你站起来，把学报拿出来，说说，我讲到哪里了？！”
苏浔被吓了一跳，很不高兴地捂着惊魂未定的胸口站起来，胡乱从书桌膛里掏那个被她塞进去的学报。
掏了一会儿没掏到，讲台上的胡老师已经气得快七窍生烟了，纪成溪把自己的学报推过去，给她指了地方，用气声说，“这里。”
纪成溪很贴心，学报上面已经写好了具体的解法，但是请上天原谅她，她实在是看不懂那上面乱七八糟的符号是什么玩意儿，连题目都看不懂，当然不知道老师说到哪里了，皱眉看了一会儿，理直气壮抬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给我站好！”对于她的回答，胡老师是意料之中的。
这下抓到了苏浔的小辫子，可算解气了，“给我好好站着，看别人是怎么解这题的！”
她叫了个女生起来到黑板上解题，解完了又问她的答题思路，然后问苏浔听没听懂，苏浔当然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的。
“好了，你坐下吧。”胡老师对着女生满意点头，对着苏浔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周同学是从贫困县里考上来的，家里人不识字，数学成绩还能这么好，不像有些人，就算有个成绩优秀的母亲又怎么样，不还是什么都不会。”
“这么看来，优秀是和遗传没关系的，不过也可能是遗传到了别的地方。毕竟女孩子嘛，多少还是得认得几个字，免得以后被人骗了都不知道，最后只能到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上班。”
指桑骂槐的一通话，就连向来最迟钝的江明月都觉得她是在讽刺人了。
而且讽刺人就算了，干嘛还提不相干的人是从贫困县考上来的呀。
江明月偷偷摸摸拿眼光扫了一下，那位周同学原本被老师夸是很高兴的，听她一提出身，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她十分担心地偷偷去看自己座位旁边的沈疏桐，发现她脸色如常，才暗自松了口气。
纪成溪看向旁边，苏浔在她说第一段话时表情就已经很不对劲，在她说到后面那段话时，脸色冷得能冻死人，眉头倒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背后的火气大到能掀翻整个屋顶。
“什——”
在她发作的前一刻，纪成溪慢慢举手说，“老师，这道题解的有问题。”
还在指桑骂槐的胡老师停了下来，看了看黑板，又看看纪成溪，“你说什么？”
“这道题的定义域范围给的不是全体实数，而是限定范围，这样解可能有些不对。”
胡老师看看黑板，又看看自己手上的标准答案，的确，那女生写的答案和标准答案是对不上。刚才只顾着教训苏浔，还真没留心看。
她的脸色不太好，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学生指出问题，她也不能不管了，只好对纪成溪说，“你上来，把正确答案写上。”
纪成溪慢慢上台，三下五除二写上了答案和解法，比标准答案给的步骤要详细，底下很多学生看了她的解答，连连点头，也明白过来，是得这样解。
“老师，这样就对了，这个题目给的太长了，定义域范围放在后面，可能之前的同学漏看了。”
胡老师的脸色稍微缓了一下，纪成溪这小丫头还挺贴心，给她找了个台阶下，免得别人说她什么都不管，就闭着眼睛夸人。
她点了点头，又想起来刚才说了一半的话，眼睛盯着苏浔的方向，说出的话依旧不好听，“纪成溪的解法是对的，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她，有些女同学还是要看清自己，女孩天生就是对数字不敏感，一百五十分的试卷，估计十分都考不到。”
纪成溪把粉笔放回盒子里，本来要直接走人的，听见这话后停顿了一下，下讲台前，轻飘飘说了一句，“老师，我也是女孩。”
这句话虽然声音小，但教室够安静，全班都听见了。
胡老师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倒不是想骂女孩天生就笨，打压班里女孩子学数学的积极性，她主要是想针对苏浔的。
被纪成溪这么一说，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半天没想起来应该怎么接话。
苏浔顿时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她才不管讲台上的胡老师是什么脸色，也不管什么尊师重教，什么不能让人下不来台之类的面子工程，在纪成溪下来的时候，啪啪啪给她鼓掌。
她一行动，江明月沈疏桐以及她们的后桌也同时加入，人大多是从众的，她们这边掌声不停，很快带动了其他学生，整个班级掌声雷动，还有几个爱热闹的趁机吹了好几个口哨。
胡老师这下真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了，当着一众学生的面，一口气把带来的一大杯茶喝完了，勉强压下火气，然后等下课后，气冲冲离开了。
苏浔高兴坏了，她可不管别人高不高兴，等胡老师走了后，拉着纪成溪的手臂，恨不得贴上去再给她鼓一百个掌，“纪成溪，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怼人！真是解气！”
纪成溪摇头说，“不是怼人，是实事求是。”
转身看着苏浔的眼睛，认真说，“你很厉害的，胡老师说得不对，你不要听她的。”
她的语气非常真诚，不是安慰她，而是她就是那么认为的。
苏浔看着她清澈到自己倒映出自己的眼睛，感觉心里某处忽然被戳了一下，软乎乎的。“好，我知道了。”
“对，实事求是。”沈疏桐拍拍苏浔肩膀，给她打气，“天底下没有做不好的事，苏浔你只要好好学，肯定可以搞好数学的。”
江明月也连声附和，“对对对，我都能考九十分，你肯定比我厉害。”
她们后桌的两个女孩也忙不迭过来夸苏浔，连那个一开始被叫起来解题的周同学都来了。
还有几个脾气不错和的同学也都围过来，开解她，和她说话。
一堆人围着她，连声夸她厉害聪明，刚才被胡老师当堂刻薄的愤怒以及委屈瞬间烟消云散，苏浔揉了揉眼睛，努力把想要流出来的泪水从源头消灭，笑说，“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
回到办公室的胡老师越想越气，她直接越过了作为班主任的陶义安和分管她们的组长，跑到行政楼谢映雪的办公室告状。
要不是校长副校长以及书.记都出差了，她还打算去他们那里告状的。
听见胡老师气冲冲的描述，谢映雪为难地皱了皱眉，“胡老师，你想怎么对待这些孩子呢？”
孩子？
胡老师一下愣住了。
对啊，苏浔她们还没满十八岁，法律意义上还是个小孩。
而她自己么，还有不到十年就要退休了。
“苏浔上课看别科的书的确不对，不过她们年纪不大，可能行为还比较冲动，多说几句就算了。我回头会告诉陶老师，让她多管一管的。”
谢映雪委婉说，“希望胡老师平常也多担待些。”
苏浔一没犯法，二没违反校规，也就打扮出格了点，现在是法治社会了，也不能明目张胆体罚学生，偏偏苏浔未成年，她拿她还真没办法。
胡老师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了。
第二天就让家里人给她请假，说是乳.腺结节复发，要去医院看病。
明里暗里告诉人家自己气出病了。胡老师的妈妈心疼女儿，替她请假的时候，仗着自己年纪大，不识字，去校长办公室投诉大闹了一通。
于是陶义安又被谢映雪找去谈话了。
等陶义安了解了事情始末，纵然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够强了，听见这件事的时候，依旧非常无语。
“胡老师她……她怎么能这样呢。”陶义安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个行为。
一个四十多的人，工作那么多年了，还非要和十五六岁的孩子置气，还被气病了……虽然那句“她只是个孩子啊”说出来就会被怼，但陶义安此刻真的很想喊出这句话。
她们还只是个孩子啊！
谢映雪揉了揉眉心，她也觉得这件事很糟心。
本来临近期末，烦心事就很多了，现在又多出来这么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糟心事，更让人心烦了。
“……总而言之，陶老师平常多看顾一下吧。尽量让那些小姑娘们心平气和一些。”
陶义安不太赞成她的话，“她们才十几岁，这个年纪的人，是很难控制自己情绪的。”
倒是某些四十多岁的人，还这么情绪化，真是有些匪夷所思的。难道她在做老师的时候，没有人提前跟她说过，青春期的学生是很难管的，自我情绪调节是很重要的吗？
谢映雪无奈说，“我也知道，但是……”
她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胡老师，她……她是早年毕业的，脾气是倔了一点。她人又比较固执……当年和她同一批进来的老师，大家都自己努力慢慢提高了学历，只有她……要不说是家里太忙，要不就是生孩子耽误了，要不就说自己要赡养父母没空，反正这么多年过来了，她还是那个学历，她是老教师了，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岂止是固执，说一句固步自封都没错了。
人要不断汲取外界的知识，不断学习才能成长，才能跟得上外界的变化，但她一直停留在原地，就像一潭死水，没有活水注入，时间久了，就会烂了，腐了，最终被太阳晒干，变成一滩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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