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山中有两处秘境,一处是灵木溪,另一处是云水烟。
灵木溪是玄青子为自己打造的栖身之所,他以肉.身为阵眼,封印祸婴娘娘,一旦阵法出现松动的迹象,他的魂魄便会在灵木溪苏醒,与此同时,留在江瞬手中的白纸小人会将玄青子的魂灯点燃。
当初,玄青子引山河之力造就灵木溪,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云一雾皆沾染了天地灵气,是当之无愧的洞天福地,可以说修炼如同呼吸吐纳般简单,隐龙仅用半年就褪尽胭脂,淬出剑魄,此番脱胎换骨,乃是山川草木皆可见证的造化。
不过那日玄青子喝了酒,足足使出七成灵力,且一时没收住手,连带着把隔壁那座山也打通了。江瞬闻此,踏风而至,嘴上唠叨着担忧啊、不放心什么的,实则抱着那一团灵云,看都没看玄青子一眼,连哄带骗地坐享其成,后改名为云水烟。
此刻,云衔和鹤也就躺在云水烟深处的听雨渊中。
今天,到日子了。
瑾提着一篮萤火芝款款走来,衣袖轻摆,牵动流云。
他今日未沾酒气,亦无粉饰妆点,赤色头发半绾肩侧,几缕碎发垂落颈边,面容虽透出几分苍白,可那双眼睛却依旧勾魂摄魄。
与云衔对视的刹那,瑾双腮鼓起,终是没憋住笑,脸颊因此红润不少。
“江前辈!”云衔双手抚在水幕上,虽扭捏,但不多。
苏醒后,云衔发现他与鹤也皆身无寸缕,各自囚于水球之中,鹤也身上的伤口并未痊愈,他心系鹤也,急于检查,结果刚一动身,水球里的水就流动起来,瞬间与外界融为一体。云衔屏息闭目,却发觉水流温柔地托着身体,竟呼吸无碍,也在这时,他看到了瑾那熟悉的红发,还有他身旁那只肥嘟嘟的三足小鸟。
“不必多礼,还是叫我瑾吧。”瑾微微俯身。
“这……”云衔迟疑。
“如今的太初,没有江瞬,亦无玄青子。”
云衔眸光闪动,旋即又黯淡下去。
“师父他……”
“你想见他,怕是不易。”瑾面色淡然,“不过,他托我给你带句话,符箓不用还了,待鹤也醒后,你们一同去苍月山取回灵器。”
云衔鼻头一酸,泣数行下。
瑾并未打扰他,许久才开口道:“你的伤还未痊愈,现在感觉如何?”
“不碍事。”云衔抬起胳膊,蹭去眼泪,“瑾,鹤也怎么还没醒?”
“比起这个……”瑾伸出手将云衔拉出,指了下左后方的古树,“你还是先去更衣吧,这般模样……不甚雅观。”
小肥鸟“啾”了一声,张开翅膀遮住眼睛,云衔顿感羞赧,支支吾吾道:“我……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把我们弄成这样子的。”
“睡着的时候自然无所谓,醒了嘛……”瑾的目光瞥向鹤也。
云衔立刻挡住:“瑾,你……你别乱看啊。”
瑾哑然失笑,连连摆手:“放心放心,我对有夫之夫不感兴趣,你先去吧,我在那边的亭子等你。”
“……”云衔低头看去,“它……也跟我一起?”
“它叫米酒,是云水烟的灵兽,我不在的时候,都是它在守着你们。”
云衔沉思片刻:“虽然很感谢,但是……这跟它与我同去有何联系?”
“没有联系,主要是想告诉你,它叫米酒。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瑾认真道。
“听上去很好喝。”云衔干笑,抱着米酒快步离去。
瑾备下的衣物极肖其主,十件罗列,全是姹紫嫣红的艳色,云衔挑了件还算素净的茄色外袍,连中裤也顾不得穿,只将衣带往腰间胡乱一系,便匆匆跑了过去。
瑾斜倚廊柱,轻抿烟枪,袅袅白烟从唇间逸出,散出云衔急切的面容。
“没穿裤子吧?”瑾垂眸。
云衔微愣:“没……”
“这石凳可有些凉。”
“无妨。”
云衔一屁股坐下,刚开口就被瑾打断。
“衣带也系歪了。早知你这般急,还不如光着就过来,但是啊,我这云水烟里还有不少小动物……”
“瑾!”云衔的音量陡然拔高,把米酒吓得浑身炸毛,“拜托你先救救鹤也。”
瑾缓缓吐出一口烟:“他身子无碍,你要我怎样救他?”
“他身上还有五处刀伤,怎会无碍?”云衔有些发急。
“你也知道是五处。”瑾眼尾轻挑,“今年是你们昏迷后的第二年。”
云衔呼吸一窒。
“鹤也腹部有七道贯穿伤,你不会忘记是谁做的了吧?”
“不会……我不会忘。”云衔瞳孔震颤,指节捏得发白。
“云衔,事到如今,无可讳言,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那并非是刀剑所伤,而是你的手。”瑾放下烟枪,安抚着发抖的米酒,“祸婴娘娘的力量乃是至阴至纯的妖气,你们二人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若毫发无损,岂非神仙降世?我这听雨渊虽能护住你们二人魂灯不灭,但肉.身重塑未有定数,依现在的情形来看,至少再过五年,鹤也才会醒来。”
云衔沉默良久,艰难吐出几句话:“瑾,方才……是我失礼,实在对不住。”
瑾微微一笑:“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云衔扭过头,眉毛不住颤抖。
“你倒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呀,你的心口处可还空着,难道就不想知道如何复原?”
“那颗妖心,没有也罢。”
瑾无奈叹气:“到底是太年轻,我都说了,你是人,不是神,没有心会死的。”
“啾啾……啾啾……”
米酒飞到云衔面前,翅膀扇动间,蕴含着灵气的微风拂过,令他静心不少。
“你过来,褪去半边衣裳。”瑾抬手。
云衔照做。
瑾将左手按于云衔胸口,一道焰色光芒闪过,云衔忽然感受到了心跳。
“这是……”云衔惊诧。
“玄金乌,它将你的心脏隐藏起来,最大限度维持着你的生机。”不等云衔追问,瑾接着说道,“接下来这几年,你与常人无异,无法调动灵力,亦无法离开此地,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吃萤火芝,白天想去哪里都可以,云水烟没有禁地,米酒它们也会陪着你,但亥时前必须回到听雨渊,否则魂魄不稳,肉.身受创,更会牵连鹤也。”
“我记下了,瑾。”云衔郑重点头。
瑾起身:“茅房的话,古树向西两里地,北两里地,东三里地,南四里地,再西一里地,北两里地就到了。”
云衔伸手接住晕乎乎的米酒,浅浅一笑:“有问题就找古树,对吧?”
瑾轻快地呼了口气:“嗯,你也看出来了,我身子有恙,不能常来,但你放心,只要我不死,就没有人能找到云水烟。”
云衔深深鞠了一躬:“你多保重。”
“这是自然,为了助我恢复,小桃送了我三滴器魂之血呢。”瑾稍稍转头,语调放缓,“外面的事,我就不一一告知了,你安心养伤,七洛和夜陵一切有我。”
“瑾……”
“感谢的话不必多说,你我是朋友,合该如此,若是实在过意不去,就等痊愈后来楼外楼帮我酿酒吧。”
“我酿的酒你敢喝吗?”云衔开了句玩笑。
“这是个好问题。”瑾略做思考,嘴角一扬,“不怕,我可以用鹤也……的银线试毒。”
云衔忽想到重要的事,忙问道:“瑾,保护鹤也那个水球,我……可以进去吗?”
“牵牵手不成问题,可若是剧烈运动的话……不建议。”瑾双眼微眯。
“什么?剧烈……”云衔猛抽一口气,耳根都红透了,“瑾!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瑾避而不答,轻抚额头,喃喃道:“好累,该补觉了。”
云衔扇去烟气:“我看你是馋酒了吧?”
“聪明。”瑾肯定道。
云衔无奈笑了笑,望着瑾的背影,心中百般怅然,终是问道:“下次再见,许是明年?”
瑾轻轻点头,回眸时,不再掩饰眼中的疲累。
“明年。”
听雨渊起了雾,瑾似一叶舟,没入万重山中。
云衔木然立在那里,一时没了打算。
“嗷呜……”
一只浑身雪白、四爪乌黑,脸颊有两撮紫色的毛,既似狼又似狐的灵宠走了过来,在云衔的脚边放下一条中裤。
“……”
这家伙叫桑葚酒,至于云衔为什么知道,是因为它的脑袋上面飘浮着“桑葚酒”这三个字。
“好吧,看来首要之事,还是要注重一□□面。”
接下来这段日子,正如瑾所说的一样,云衔无法调动灵力,所以凡事皆须亲力亲为,虽一开始略有不便,但时间久了就会发现,当真不便。
半年过后,瑾带来的萤火芝吃了大半,余下这些,还要时不时和米酒它们分享,如若想撑到明年,那瑾见到的恐怕就是他的尸体了。
遇事不决找古树,古树给你发宝盒。
于是乎,云衔得到三个宝盒,一盒萤火芝种子,一盒土豆芽,还有一盒打火石。
也在此刻,云衔的务农人生开启了。
他不会种田。
但可以种得乱七八糟。
挖的坑一深一浅、间隔时远时近不说,撒得种子还有多有少,挑水时,一个不小心被石头绊倒,直接淋了个落汤鸡。事后,云衔大受打击,挖了个大深坑把自己种了进去,米酒想帮忙,叫来好多灵宠,大家有手的出手、有脚的出脚,把云衔那两只胳膊也给埋上了,怕土压得不实,米酒还率领一队小鸟来回踩了好几圈。
起初,云衔以为这种子定是废了,结果第二天来给种子“收尸”时,不管是土豆还是萤火芝,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冒了芽。
云衔不禁感叹云水烟的地中灵气,同时开始后悔——他当真应在土里多埋些时辰的。
然而,往后的一个月,那片小芽就跟被冻结了一样,一动不动,任凭云衔如何拔苗助长也无济于事,气得他冲芽们发了好一通牢骚。
谁知次日一看,芽们齐齐长了两寸多,甚至有的还开出了花,云衔当即挑来四桶水,一芽一瓢,浇得不亦乐乎,米酒它们就在旁边呐喊助威,毕竟云衔天天跟它们唠叨烤土豆有多好吃,现下终于有吃上的可能了。
但是,芽们又不动了,甚至连那花也合了苞。
这回,云衔和灵宠们轮番上阵,在菜地里叽叽喳喳闹了一天,竟骂出个满园春色。
云衔醍醐灌顶——在云水烟种菜,可以没有水,可以没有肥,唯独不能不陪种子聊天。
此后,云衔日日来菜园子,一坐就是三四个时辰,那扁担也没闲着,不过挑的水并非给菜喝,而是他自己喝。
终于,云衔的嗓子哑了好,好了哑,在年底的时候,吃上了梦寐以求的烤土豆。
第二年,瑾于春夏交替时如约而至,他提了两坛酒,一盘酱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盘凉拌黄瓜,两人把酒言欢,共游菜园。
闲来无事,云衔还立了块木牌,上面雕刻着仙鹤与流云,还有金灿灿的三个大字:云鹤园。这块木牌常年万枝丹彩,米酒会携群鸟衔来花藤,不论风霜雨雪,朵朵精神叶叶柔。
但时间久了,云衔也会无聊。
他想踢毽子。
云水烟虽是圣域,却也是由寻常山谷打造而成,所以除了灵宠,亦有野物存在。
云衔决定了,他要去抓野鸡,用它的毛做毽子,用它的肉做烧鸡,凭此举解决吃与玩两等人生大事。
不过,云衔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云水烟灵气丰盈,野鸡自然不是寻常野鸡。
可惜,云衔意识到这一点时,已被一群功夫了得的野鸡追出两座山头。待竹叶青和梨花白找到云衔时,已是黄昏,云衔立于流苏树枝头,手持残弓,满头鸡毛,却颇有一副凯旋而归的架势。
他败了,他没能为他的胃争取到烧鸡。
但他也赢了,他身上的鸡毛,可不止能做一个毽子。
他还做了好几把鸡毛掸子——虽然没什么用处。
飞禽类灵宠瞧他可怜,不约而同贡献出自己的羽毛,云衔感激涕零,把这些羽毛缝在一起,做成一把七彩大蒲扇,插在云水烟的大门口,随后,他沿着环山的溪流散步,把那些柳枝条尽数编成了小辫子。
瑾来时,有种回错家的感觉,反倒是云衔热情洋溢地接待他,好像他是客,云衔才是主。
瑾的酒坛里没有酒,但有白曲。
他同云衔说,你已经是一个二十有三的大人了,要学会自己酿酒喝。
云衔知道他上了贼船,而且一入瑾门深似海,这数年光景,他注定要白白做牛做马。
第三年。
正所谓熟能生巧,云衔种地的功夫越发精进。
转眼间,菜园子越拓越宽,更在邻侧垦出一片果园。
果园的规划没有固定格局,往往从宝盒里开到什么云衔就种什么,偶尔累昏了头,把种子混在一起,在天地灵气的作用下,会长出一些奇迹果实:梨子形状的苹果,可以剥皮的西瓜,长有荔枝壳的杨梅,以及看似是樱桃实则是山楂的山楂等等。
灵宠很喜欢吃这些水果,云衔把它们和萤火芝放在一起,按照每只灵宠的食量分好份数:米酒、南烛、杜康一份,桑葚酒、梅子酒、屠苏酒两份,竹叶青、梨花白、醉花阴三份,秦淮春、清若空、蓝桥风月四份,鹤觞和云液十份,再外加两张肉饼。
日子看似悠闲,但鹤也未醒,纵有美酒相伴,云衔的忧愁亦如雾霾,挥之难散。
为了避免虚度光阴,云衔开始学做饭,虽说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大食谱样样具备,可也不妨碍云衔打翻了醋、铲漏了锅、烧糊了菜。
那一日,灵宠终身难忘——它们是如何齐心协力灭了那场凶恶大火,又是如何苦口婆心劝阻云衔放下斧头,欲以伐木泄恨的。
瑾今年也来了两次,春一次,秋一次。
云水烟的秋最是动人,汀花雨细,水树风闲,漫山红叶艳绝烟霞,半溪江影分辉流霜。
云衔和瑾坐在秋千上闲聊,大到云水烟之建设,小到白曲几两、发酵时长,任什么都能聊上一聊。酒喝空了六七坛,人未醉,月先退,天地幽暗,平添几分寂寥,云衔将瑾送至山下,回去时,鹤觞一直陪在身侧,海一般的萤火虫点亮归路,美得似梦。
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云衔可谓是已经“驾轻就熟”,横竖每日进入听雨渊都需褪去衣物,他索性一日一换,以三十天为度,轮换到第一件衣裳时,就在古树后埋下一颗木槿籽。
第四年,瑾没有来。
宝盒所取的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有草焉,其状如葌(jiān) ,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即世间生有一草,名为荀草,服用后可令人容光焕发。
云衔不知云水烟中是否长有荀草,但打算去碰碰运气,若真让他遇到了,就采回去送与瑾,若是遇不到,便权当锻炼身体。
其实,从去年云衔就能看出,瑾恢复得并不好,当年那场恶战,怕是抽空了他的灵力,远远超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云水烟的天气受瑾的状态影响,从年初开始就变化无常,有时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便大雪纷飞,转个身的功夫,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再一抬头,变为春意融融的暖日,可还未等你有下一步动作,冰雹又铺天盖地地砸落。
今日亦是如此,云衔在返程途中,暴雨骤降,雨珠有鹌鹑蛋那么大,砸在身上生疼,可他顾不得疼痛,抱着米酒埋头猛跑。
雨湿路滑,山路陡峭,云衔好几次险些滑倒,甚至弄丢了背篓,却也无能为力。
雨下疯了,根本不是在下,是有人在天上泼水。
雨水糊了满脸,直接灌入鼻子,让你迫不得已用嘴呼吸,旋即便被呛得直咳,即便是背过身去,窒息的感觉也未曾削减半分。
风也大得离谱,鬼哭狼嚎地在林子里乱窜,衣服被吹得啪啪乱响,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重。
在这种鬼天气下走路,根本就成了风的玩物:逆风而行,刚迈出去一步,一阵狂风猛地推过来,不仅前功尽弃,还得踉踉跄跄倒退两三步;顺风而行就更危险了,速度快得停不下来,连方向都无法选择,一不留神就会滚下山坡。
好不容易来到山下,云衔精疲力尽,浑身颤抖,可没有时间供他休息,确认了一下米酒还在怀里后,云衔再次拔腿朝桥边冲去。
今夜月色极冷,乌云黑压压的,仿佛一把铡刀悬于头顶。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狂,四周的山都看不见了,唯有瀑布般混沌的雨幕,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风声、雨声、水声还有云衔艰难的喘息糅成一团,仿若群鸦乱噪。
这桥来时一路生花,现下摇摇欲坠,藤蔓枯如废土,桥下河水翻涌咆哮,浊浪裹着蛮力,不停撞击桥身,将木板无情地拖入河底。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巨响,木桥轰然倒塌,节节败退。
与此同时,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如同一只庞大的野兽,要将周遭一切吞入腹中。
“糟了……得先……”
“啾!”
云衔转身瞬间,米酒被甩了出去。
“米酒!”
“啾!!!”
米酒眨眼被洪水吞噬,连一点水花声都没有。
“米酒!!!”
云衔想都没想,纵身一跃。
河水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冷——简直如坠冰窟。
“米酒!”
面对这般汹涌的河水,云衔与米酒皆是蜉蝣。
水浪无休无止地拍在云衔脸上,他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可硬是听声辨位,救到了昏迷过去的米酒。
此时,距离亥时仅剩一刻钟的时间。
云衔一手举着米酒,一手拼命划动,心惊肉跳地朝岸边挣扎,可这洪水分明吃定了他,一道巨浪劈头盖脸砸下,将他狠狠卷入水中。
气泡顺着唇角漏出,云衔的眉毛痛苦地扭在一起,他想把米酒丢出去,却始终抬不动胳膊。
“呼噜噜”……
一大串气泡漂浮而上。
云衔缓缓沉下。
就在云衔闭眼的刹那,几股熟悉的灵力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水下霎时爆发出一团蓝色焰火,连这凶猛的洪水都为之减速。
蓝桥风月驮着云衔跃水而出,秦淮春和清若空抓住云衔的肩膀,迅速朝听雨渊飞去,鹤觞落于云衔头顶,将仅剩的灵气尽数向他渡去,云液叼着米酒紧随其后,梅子酒展开双翼,为它们遮风挡雨。
临近听雨渊,秦淮春和清若空灵力耗尽,竹叶青和梨花白接力将云衔背至水渊,这段路则由南烛和杜康为云衔和米酒渡去灵气,随后,桑葚酒帮云衔褪去衣裳,醉花阴完成最后的灵气注入。
待云衔醒来后,发现大家以他为中心围成一圈,皆是累得陷入沉睡。
他一个个查看了大家的状态,确保无碍后,跌跌撞撞冲进听雨渊,以最快的速度钻入鹤也的水泡之中。
起初,是小声的啜泣。
接着,是强忍的吞咽声。
最后,还是小声的啜泣。
云衔早已痛哭了一大场,声震天地,却不曾打扰鹤也分毫。
所幸,他在水中,还是这般柔和宽容的水,不论是夺眶而出的泪,还是忍耐逼出的汗,都隐藏得无可挑剔。
他怕极了,难受极了,后悔极了,心疼极了。
瑾口中的“更会牵连鹤也”并没有明确定义,可他还是奉为金科玉律,结果……却差点犯了禁忌。
他不怕死在洪水中,他只怕连累鹤也。
还有米酒它们,若不是他提出要去远处的那座山里采摘荀草,米酒也不会遇险,大家也不会为了救他耗尽灵力。
都是因为他。
他为何……像个瘟神?
恰在此时,水球里涌过一股水,鹤也的手受水流牵动,竟轻轻落于云衔头顶。
云衔身子猛地一颤,定定望向鹤也,泪水噙满眼眶,终未落下。
“鹤也……鹤也……还好……还好有你在……”
“鹤也……我想你……我好想你……”
“鹤也……鹤也……”
这一夜,云衔抱着鹤也的手,脸紧紧贴于掌心,蜷缩着睡了一夜。
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场景——他踏入听雨渊的那一刻——正值亥时。
云衔不知道的是,云水烟的天气之所以如此恶劣,是因为瑾不得已用灵力镇压梵樱和溪悦两处叛乱。
乔知渊死了。
乔家旁支见乔安洵年少,以其年幼难以主事为由,欲另立门户,厉承瀾既要弹压族中异动,又需操持乔知渊身后之事,一时分身乏术。
受厉承瀾委托,瑾将乔安洵接于楼外楼看顾,谁知,竟有几个不长眼的找上门来,瑾用灵力将楼外楼与外界隔离,随后告诉乔安洵:“放开了打。”
结果,乔安洵气昏了头,越战越勇,差点将人打死,幸亏瑾出手快,这才救下一命,但他因此损失不少灵力,不得不闭门恢复。
同一时间,溪悦之地亦有宵小蠢动,楼家见云家势颓,生出吞并地界之心。不过楼家忌惮鹤翊,不敢在夜陵闹事,转而选在溪悦假借“自立”之名,暗中拉拢其他家族,欲取代云家宗门之位。
若是云早出手,对方非死即伤,所以此事依旧是瑾强撑着出面解决,可他说到底是乔家人,旁人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故十分轻视。瑾未与楼家交手,只是言语警告,并命无玦于暗处盯住他们,但他们实在敬酒不吃吃罚酒,竟伤了无玦数人,瑾一怒之下,直接掀了楼家宅邸,此后,各地家族再无骚动。
第五年,云衔最期待的一年。
尤其是今日,腊月的最后一天。
晨光熹微,云衔便已起身。他换上最开始穿的那件茄色长袍,穿上最喜欢的白色金纹长靴,将裤脚利落地束进长靴筒内,衬得小腿修长有力。他还特意梳了好几遍头发,可无论挽何种发髻都不满意,最后简单束起一个马尾,又小心嵌上一枚金质发扣。
对镜自照,云衔稍有恍惚。
七年了,他变了吗?若是变了的话,是好看了还是难看了?
他看不出来,他想要鹤也告诉他。
云衔微微一笑,抬起左手,与镜中的自己碰拳,戒指成双,他亦不是孤身一人。
打扮完毕,云衔又开始打扫听雨渊,各个角落那是一尘不染,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一个比这儿还干净的地方了。
今年下雪了。
来到古树后,云衔拿出木槿籽,挖坑,按籽,埋土,浇水,坐在一旁,断断续续唠叨了一个时辰。
南烛听都听累了,偎在他的臂弯里,睡眼惺忪。
这片木槿花由南烛看守,受灵气滋润的缘故,四季如夏,即便是白雪落上枝头,亦花开如旧。
其实云衔知道,五年不过是猜测,鹤也未必会在今日苏醒,但他还是好开心。
其实就算不醒又如何?便是再来五年,哪怕五十年,他都等得起,他等得心甘情愿。
可他唯独害怕,怕等到他死的那一刻,都再也听不到鹤也唤他的名字,更怕鹤也醒来后,见不到他。
“怎么样?这场雪可还好看?”瑾眼中现出醉意。
他今日盛装而来,额间和两颊缀有金丝花钿,红唇皓齿,绝代风华,不过那件华丽的玄色暗纹大氅下,却是一袭暗色调的花青深衣。
云衔不曾询问,或许问了,也只能得到语焉不详的答案。
“好看。只是没想到,你还能控制云水烟的天气。”云衔与瑾碰杯。
“灵力鼎盛时期,心念一动,四时流转,可教暑日落雪不化,隆冬绿树阴浓。”瑾声音略带黏意。
“这算是炫耀吗?”云衔皱眉。
“就当是吧。”瑾脑袋忽地一沉,将酒杯放于桌上,缓缓向云衔推进,“前辈对后辈的炫耀。”
“你之前还说我们是朋友。”
“前辈和后辈怎么就不能是朋友了?”瑾趴在桌上,赤发披散,恰似晚霞压住暮色。
“瑾,你醉了。”云衔轻语。
瑾闷闷笑了两声,像坠于粗布上的冰凌。
“醉了……醉了……我怎么会喝醉?”
云衔担心瑾,起身将他扶起。
“不如今日就在云水烟歇下吧?”
瑾连连摇头,这回笑得清亮:“我和白衣有约了。”
云衔恍然。
今年,瑾三十六,再有四年,便要重入轮回。
他的愁,启于别离,止于思念,最是伤心。
临别前,云衔问道:“不打算告诉他吗?”
“还不到时候。”瑾无奈笑笑,“我不在的日子,换你帮我守着楼外楼了。”
“这是自然。”云衔果断答道,又侧过脸,“只是不知……鹤也他……”
“放心,很快的。”瑾坦言。
云衔怔愣一瞬,旋即抬头看向瑾,后者笑眯眯的,嘴角却渗出血来。
“瑾……”
“不碍事不碍事,那个……”瑾指向天空,“太小气了。”
“还是多谢你。”云衔鞠躬。
“哈哈,这不是和五年前一样了?”
云衔目光如炬:“瑾,我一定会守好楼外楼,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到无玦。我等你回来。”
瑾嫣然一笑:“我知道,我信你。”
第五年结束。
鹤也终是未醒。
他的心脏仍有一个缺口。
如今,离那个愁日已过去两个月,云水烟的雪没有要化的迹象,云衔的菜园和果园也仅剩用灵力维持的一角。
这一年比往年都要闲上许多,云衔给灵宠们一宠织了一条围巾,它们戴上后,花花绿绿的,往那儿一站就是一片春和景明。但蓝桥风月生活在水里,再戴围巾就不相宜,云衔便织了条长长的毯子,从溪边一直铺到听雨渊,这样蓝桥风月每次上岸就不会被冻在地上,亦无需耗费灵力去化冰。
现在,云衔带着它们在听雨渊门口堆雪人。
“咕咕!!!”
“哇啊啊啊——!”云衔一头栽进雪堆里。
“咕咕……”清若空留下两行清泪。
“空空,你怎么了……”
云衔抹去脸上的雪,眼睛登时瞪得滚圆——他踩烂了清若空刚刚堆好的雪球。
“对不起!!!”云衔一个旋身,跪地认错。
“咕咕!咕咕!”清若空不断啄着云衔的脑袋。
“啊……空空……要是你能解气的话……只管啄吧……”云衔端坐,皱眉苦笑。
“啾啾,啾啾。”米酒和杜康飞过来劝慰。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的错。”云衔微微侧头,“桑葚酒,方才是你踹的我吧?”
桑葚酒轻哼一声,没有搭理云衔。
当然是它踹的,不然它的雪球也要遭殃。
“你已经习惯无视我了吗?”云衔自言自语,又叹了口气,真诚道,“空空啊,球死不能复生,我帮你再堆一个新雪球可以吗?”
“咕咕。”清若空飞到地上,半推半就地点了点头。
“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云衔憨憨揉着脑袋,“不像桑葚酒,从来都不听我说话。”
“啪”!
桑葚酒尾巴轻甩,一个拳头大的雪球飞向云衔,但被云液挡下了,确切地说,是被鹤觞丢过来的云液挡下。
“唧唧!”原本还在睡梦中的云液惊声尖叫,正扑腾着翅膀准备逃离,下一秒就被云衔稳稳抱于手心。
鹤觞一会儿飞到云衔面前看看,一会儿飞到桑葚酒面前“理论”,云衔虽听不懂它们的话,但知道鹤觞是在为他“出头”呢。
“好了好了,没那么严重,不要吵了。”云衔摸着鹤觞的头。
云液抖落身上的雪,目露怨念地瞥了云衔一眼。
“嗷呜……”桑葚酒低头。
“没事没事!不用道歉!”云衔学着桑葚酒的样子趴下身子,“我很乐意玩雪的。”
桑葚酒无奈看向鹤觞,后者扭过头,朝云衔挪了几步。
“嘿,也谢谢鹤觞。”云衔闭眼,与鹤觞额头相抵,“有你们在,真好。”
在外面玩了一天,他们堆得雪人千奇百怪,大大小小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占据了整座云水烟,可最特别的,还要数立于木槿林前的冰雕——为鹤也而雕,自然是鹤也的模样。
大家都累了,很快散去。
云衔躺在树上,赏着月光,明明无风,却冷得发慌。
突然,他的胸口亮起绿光,那道净化古符再度浮现,旋即射向听雨渊。
“鹤也……”
云衔急张拘诸,条件反射地翻身而下,衣裳不巧勾在树枝上,撕扯了一大半,沉重的下坠力将他左腋磨得通红。落地瞬间,云衔踉跄着向前扑倒,所幸他反应迅速,以手撑地,借力而起,两脚迅速一蹬,追着那束光朝听雨渊奔去。
他裸露的胸膛,跳动着一颗完整的、炽热的心脏。
他没命地跑,大汗淋漓,发丝凌乱,甚至靴子都跑丢了一只。
听雨渊。
前面就是听雨渊。
他终于回来了。
一如那天,他扒着水幕看到瑾,鹤也就站在那个位置,泪水盈盈,温柔地看着他。
“云衔。”
“鹤也……鹤也!”
“鹤也!”
“鹤也!!”
“鹤也!!!”
……
云衔跑得手忙脚乱,仿佛要飞起来,他记不清自己喊了多少句“鹤也”,亦无需去记,他只想喊出来,只想让鹤也听得更清楚,声音一遍比一遍大,一遍比一遍响,直到他撞进水幕,把鹤也连同那片水一起拥入怀中,才终于哭出来。
“鹤也……鹤也……你醒了……你真的醒了……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
这若是在外面,鹤也定会被扑个头破血流,可在听雨渊,水比人更温柔。
“鹤也……鹤也……我好想你……想得不得了不得了……”
“我知道啊……云衔……”鹤也双臂收紧。
“我在,我一直在!鹤也……你多喊喊我吧,多叫叫我的名字,好不好?”云衔抱得更紧,勒得鹤也喘不过气。
“云衔。”
“嗯!”
“云衔。”
“嗯。”
“云衔。”
“嗯……”
云衔呜呜咽咽,仿佛一块儿快要化掉的冰。
鹤也脚尖点地,缓缓后退,抵于墙面,他的后背与墙面并不贴合,微微弓起,凸出的脊柱被压出红印。他的双臂被云衔死死裹住,不好动弹,只能以头蹭了蹭他,嘴巴又刚好靠于耳边——该说的话不止一个名字,这七年,他无时无刻不在爱他。
“我爱你。”
颤抖着眼眶,颤抖着嘴巴,颤抖着身子,云衔捧着鹤也的脸,一字一顿,牙白口清,铿锵有力地回应:“鹤也,我、爱、你。”
两人脸颊羞红,似碾碎了的红石榴籽。
“我爱你,鹤也,我爱你……我爱你……不管多少年都爱你,几辈子都爱你,我爱你爱到死,我什么都能做……鹤也……鹤也……”
云衔语速极快,说完又立马闭紧嘴巴,生怕一松气鹤也就不见了。
“云衔……”
“我在……我在啊……鹤也……”云衔哭得不能自已。
鹤也耳边传来持续不断的“咕噜”声,水下的气泡大多是透明的,带着些泡沫,再亮也亮不到哪里去,可他却被晃得睁不开眼。
“对不起鹤也……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对不起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对不起我把你伤成那样子,对不起我害你沉睡七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鹤也……”
鹤也心如芒刺,声音颤抖:“你……你一直这般想?”
云衔一怔,紧接着就感觉到按在胸口的那双手攥紧了。
“因为我……要你背负了这么多吗?”鹤也抬头,眸光破碎,“七年?不……第八年了。”
“鹤也,你没有错,你不能这样想……”
“是我本身没有错,还是在你眼里,我没有错?”鹤也靠近,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两颗心脏同频跳动,似在同一具身体里。
“都……都……你本身就没有错……”云衔顿时六神无主,连哭也忘记了,嘴唇不自觉地抖动。
“你凭什么这样讲?有何理由?”鹤也的手慢慢向上,如水般漫过肩头,滑上脖颈,化作一把鸳鸯交心锁,将彼此牢牢锁住。
云衔开口瞬间,泪水溢出眼眶。
“无……需……理……由……那是你,只要是你,我不管其他的……”
对面响起一声轻笑,鹤也低垂着眼眸,轻盈地覆上他的唇。
“我也不管。”
这一吻,云衔终究未能夺回主动权。
这一天,是八年前他来到七洛的日子。
命如凿石见火,却兜兜转转,轮回无休。
亥时的规矩要两人一同打破,听雨渊的水幕结了冰,仿若安眠。
云衔把自己做的衣裳拿给鹤也,向他介绍云水烟的灵宠,还有他种出来的奇迹果实——拥有花生的外表和西瓜的内瓤的水果——西花。
“是吗?发生了这样的事?当真是错过好多。”鹤也低头吹着烤土豆。
“我慢慢给你讲……到了。”
云衔朝前跑了几步,转过身,白发飘甩,是流淌的热闹的月色。
他展开双臂,情绪高昂:“鹤也,你看,这是我为你建造的冰雕,全都是自己雕的哦,没有用灵力,也没有让灵兽帮忙,喜不喜欢?”
“喜欢。”鹤也仰头望去,眼里莹莹闪着光。
原来冬日的月,也能如太阳般温暖。
“我纠结了好久要把他立在哪里呢。”云衔又跑了回来。
“放在这里……”鹤也眼角一弯,“像守林人。”
“守林人啊……”云衔搂过鹤也,“还是守云人吧。”
鹤也的目光定在那条长得过分的围巾上,喉结轻轻滚动:“好。”
深夜的木槿林褪去灼灼嫣红,化为一片朦胧的灰紫,花苞垂首,如敛翅的蝶。
风过时,枝影簌簌摇动,暗香拂过,花瓣轻舞,偶有迟开的花朵自枝头坠落,“嗒”一声轻响,惊碎了草叶间的月光。
两人爬上了树,牵手并坐,鹤也靠在云衔肩头,云衔折下一枝半绽的木槿,簪于鹤也鬓边。
“鹤也,我变样子了吗?”
“没变。”
“还是你喜欢的样子吗?”
“自然,这一点永不会变。”
“鹤也,你睡着的时候想我吗?有梦到过我吗?”
“想。总会梦见,除了你,再无他人。”
“哈哈哈,真的假的啊?鹤也,我最信你了,你可不要哄我。”
“哄你也不愿意?那……”
“愿意愿意!不许不哄。”
“……”
“不过鹤也,你记得可真清楚,我总是记不住梦呢。”
“除了梦,我记其他事情也很清楚。你想不想听?”
“想听想听。”
“我刻骨铭心地记得,某人曾对我说,人妖殊途,你我终归不同路。”
“!!!”
“还有……你是个男人,退一万步讲,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男人?”
“鹤也!别说了……别说了……”
“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没有谁是离了谁不行的……”
“别说了别说了……求你了鹤也……别说了……我要死了……”
……
“鹤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瑾这几天会过来,可以让他帮忙检查一下。”
“除了不能用灵力,一切无碍。”
“那就好,你一下睡这么久,我实在担心你的身子遭不住。”
“所以,你便日日试探我的鼻息?”
“鹤也你……能感觉到?”
“晨起一次,睡前一次,每每我都记在心里。”
我,也在等你。
“鹤也。”
“云衔。”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翌日。
瑾带着他那个珐琅酒壶悠悠走来,刚踏入云水烟,一大帮灵兽蜂拥而至,你一句我一句,吵得瑾脑袋生疼。
不过他大致听懂了它们的意思,那就是不要去听雨渊。
瑾表面点头,心里却不满:这是他的云水烟,哪里有他不能去的道理?
遂继续前行。
临近听雨渊,瑾眯着眼睛朝里面看,就见听雨渊不知何时挂起两片纱帐,毯子胡乱斜出一角,卷着衣裳堆在地上。
瑾哑笑,将酒壶放下,右手轻轻一旋,一张小小的红双喜飘了出去,稳稳挂在壶嘴上,随后潇洒离去。
所行之处,雪色尽,春焰生。
八月快乐[彩虹屁][彩虹屁]
小红花我来了!!![玫瑰]
私心极其喜欢的一篇番外~
灵宠介绍:
米酒(雌)——形似鹩莺,但更圆滚滚,黄昏的颜色,唱歌很好听。
南烛(雄)——彩色小花猪,头顶长有蒲公英,跑太快会播撒种子,灵力降到一半会枯萎。
杜康(雄)——白乌鸦,黑白异瞳,粉足粉喙,羽毛呈现贝壳光泽。
桑葚酒(雌)——浑身雪白,四爪乌黑,脸颊有两撮紫色的毛,既似狼又似狐。
梅子酒(雌)——白孔雀,金色冠羽,开屏会变为绿孔雀,黑金冠羽。
屠苏酒(雌)——蛇鹫,全黑瞳孔,羽毛颜色渐变,呈动态流云状。
竹叶青(雄)——竹叶青,长有两条赤色胡须,头部鳞片外翘,情绪激动时鳞片外翻。
梨花白(雌)——紫貂,有小翅膀,但不会飞,眼睛一圈白毛,像眼镜。
醉花阴(雄)——五斑翠凤蝶,两对翅膀,扇动时有流光,大概一分米长。
秦淮春(雌)——形似玄鸟,乌首翠身,生有九尾,灵力最强。
清若空(雌)——三头白鹭,每个头长得都一样,饰羽和蓑羽会发出淡淡暖光。
蓝桥风月(无性)——体型较小的鲲,呈半透明色,背蓝肚白,体内有水流动。
鹤觞(雌)、云液(雄)——北长尾山雀,喜欢黏在一起,胸前有淡蓝色雪花光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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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七年篇·望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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