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姜熙柔拿了个小瓷瓶，把早先熬制的半成品药液装了进去。
她又把浸泡过这些药液的竹片，用一个漂亮的锦袋装好。
接着，把这些东西塞进一个束口布包里面。
布包连接一根长长的带子，姜熙柔拎起布包的长带子，斜挎在肩上。
出了房间，看到正在等着她的桓言敬。
空中明月高挂，星点寥寥，皎洁的光洒下，撒到院中的少年身上。
少年一身鸽蓝色石榴纹长袍，腰间没有系常用的玉带，改用最普通的黑色革带，别着一把黑檀木的折扇，整个人风流俊逸。
夜间风大，有些凉，桓言敬的衣角被风吹起，风把凉意沁到姜熙柔心底，安抚住了一丝没有惊动任何人的燥热。
桓言敬一见到姜熙柔，脸上便绽开了笑颜，皓齿就如月光一样，让人挪不开眼。
好一会，姜熙柔才回过神来，嘴角在，道：“师兄。”
姜熙柔见到桓言敬手上拿着两件黑色披风，还有两个木制的面具。
她问：“这是什么？”
桓言敬说：“我们此去要小心些，不能暴露身份，需要掩盖一下。”
姜熙柔了然，她道：“戴面具不舒服，我戴箬笠好了。”
那个木面具姜熙柔带过。
她脸比较小，面具有些大了，要是正常佩戴，面具会一个劲往下掉，根本带不住。
要是把系带绑紧了，又勒得慌。
桓言敬没有在这种事情上面纠结，等姜熙柔拿了个箬笠出来，两人翻身上马。
快马疾驰，破风离开京城，在郊区无人处披上披风，去往鬼市。
鬼市建在山谷中心地带。
今早两人到的地方，只是山谷的外围。毕竟再往里走，就要中毒了。
鬼市大名鼎鼎，从外面看着却很朴素，像个村子，外围用竹篱笆围起来，半人高。
大门建在东南角，茅草铺顶，正上方是一个木制的牌匾，上书“鬼市”两个大字。
进门处有两个看门人，都戴着面具，看不清楚真容。一身统一的黑色袍子，护腕束袖，干练又神秘。
其中一个见到来人，就迎了上去，接过他们手里的马匹，拴在大门旁特地修建的马棚里。
这鬼市刚开，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
里面的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伪装，或是面具，或是面纱。
桓言敬道：“有些还会在面具底下易容，就算是被人拆了面具，也不怕。”
姜熙柔带着竹编的箬笠，四面用黑纱围了起来，全脸被挡着，桓言敬看不到姜熙柔脸上的表情，但是多年的相处告诉他——姜熙柔心情不佳。
他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姜熙柔说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姜熙柔的面色并不严峻，她一改白日的担心，甚至带上了不解。
她说：“这个瘴气究竟哪里难解了？”
这不是入门吗？
桓言敬当然不懂里面的门道，“此话怎讲？”
姜熙柔想用尽量通俗的语言给他解释，她斟酌开口道：“师兄，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在医学中有一个观点，‘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
桓言敬点头，知道这句话。
大概意思是说，四季的气候以及环境的变化，都会影响人体内的阴阳平衡，因此治病时，要循节令有所更改。
可是这样什么关系？
“月缺夜间的瘴毒，我没有见过，不敢说。”姜熙柔说话很严谨，她道：“但是白日里，你我来过，如今月圆之夜，我也看到了这股瘴气，这两种瘴气，是不一样的。”
姜熙柔道：“就此地而言，月有潮汐起伏，月圆和月缺时，围绕在鬼市山谷四周的瘴气也会有所不同。故而如果人在不同的时候中了这毒，解药也不一样。”
这也是入场券只能在开市时使用的原因。
桓言敬问：“这与你说的瘴毒易解有何关联？”
姜熙柔简述了这两日的配药经过。
起先，姜熙柔拿到那竹片，按照竹片上面残留的药液味道，去配的解药，一直没有成功。
第二日，她来了山谷，见到了瘴毒，还见到了那只老鼠的死相，打算自己配出解药，依旧不成功。
她说：“我第一日不成功，是因为少了一味药，第二日的失败，的确是我能力不足，有一个地方一直想不通。”
桓言敬安慰：“不是你能力不足，那么多人都研究不出来，不止你一个。”
姜熙柔心里并没有释然。
“但是，”一个大转折，她道：“今晚上的瘴毒，非常好解！我入门时，师父教解的第一个毒，便是这个！”
入门级的毒，不至于难倒那么多人吧？
桓言敬也想不通。
只能任由姜熙柔说下去。
“我配不出药，是因为少了一味重要药引。”
桓言敬道：“那要怎么办？”
姜熙柔并没有理会这个问题，直冲冲往旁边的野草丛走去，蹲了下来。
桓言敬自觉跟了过去。
眼见姜熙柔摘了一朵紫色的小野花，他跟着蹲下，摘了一朵，拈着花梗，打圈端详。
紫色的，路边随处可见的，不起眼的，五瓣花瓣的小野花，有何奇异之处？
“这就是少的那味药引？”桓言敬不解，“看着并没有特别的地方。”
姜熙柔有些得意，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花，这可是能在毒山谷里面，生长出来的花。”
她又解释：“而且，我们都被骗了，这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瘴气，这是人为调制的毒！”
这一个山谷都被毒气覆盖，一看就是故意为之。
那会是谁？
再说，当权派兵来整治过鬼市山谷，却无功而返。
再往下深究，可能就要涉及西陵国盘根错节的权力之争了。
鬼市会是政治斗争的产物吗？
如果是的话，也能说通为何这十数连来，无一人可以破解这简单的毒。
在此讨论这些东西也没有意义，
说完，姜熙柔从斜挎的包里面扯了一块手帕。
她把手帕摊开在手掌上，摘了一大把小花放在手帕上面，她抓起手帕的四个角，道：“师兄帮我拿一下。”
桓言敬接过手帕，摊开在手心。
微风迎面，小花轻盈，被风吹起，桓言敬担心花被吹掉，用另一只手手在风来的方向挡着。
风吹不掉花，但带来了花香。
花香里面裹着姜熙柔的手帕香，连带着桓言敬看这朵平平无奇的小花，也顺眼起来。
这小花也不是那么不起眼。
姜熙柔又拿了两个香包出来，其中一个香囊里面装了半袋竹片，竹片被裁成指甲盖大小，用今早吩咐茗娘熬的药浸泡过。
姜熙柔把半袋竹片一分为二，两个香囊分别装一份，剩下的位置用小花装满。
直到香囊装得满满当当，才打结。
姜熙柔道：“师兄你要哪个？”
这两个香囊都是姜熙柔自己做的，桓言敬其实想两个都要。
这想法一闪而过。桓言敬拿了深蓝色的那个，正经道：“这个。”
剩下那个是浅紫色的。
姜熙柔把香包系在腰上，拿过刚才给桓言敬的手帕，又采了一包小花，轻轻地包了起来，又放回挎包里面。
手帕甫一离手，桓言敬有些怅然若失，不过他很快把情绪隐藏起来，把深蓝色的香囊系上。
姜熙柔起身以后，才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今晚进来以后，我想通了那个关隘，我可以解出来白天的毒，这个香囊里面装的就是白天毒的解药，师兄一定要收好！”
桓言敬与有荣焉：“师妹真棒。”
她感慨道：“本来应该要熬煮一番，把药效发挥到最大的。”
一通百通，两天的忧虑一扫而光，她语气还有些轻快。
姜熙柔花时间去研究竹片上面的药液，除去担心白天毒，也是害怕入场券不是解药，而是某种控制人的药物，那不是坏大事了。
如今看来，这竹片的确是解药，佩戴着身上即可免受毒气侵袭。
配解药是预防，留个后手，用不上是最好的。
桓言敬虽然看不到，但是他知道，此时的姜熙柔眼中，一定是亮亮的。
姜熙柔大多数时候，面上冷冷的，像是没有什么情绪的样子，被人骂了也不知道还嘴。
有时候会笑，像是冰川融化了，就像冬日里的暖阳，特别珍贵。
但是这样子的人，碰到医药毒方面的内容，就会换一个人，一个劲得钻进去研究。
被难倒了，就会皱着眉，一直想。
配出药了，就会眼睛亮亮地，和周围人解释原理。
看着特别乖，特别可爱，简直就要融在桓言敬心里了。
‘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出自《灵枢·岁露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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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柔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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