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天还没到,潮湿的月潭就下了场连绵的雨。
月潭火车站,飞驰的高铁短暂的停留,下来零星几个乘客。
顾宁筝拖着一个不大却精致的行李箱,打着伞绕开地上大大小小的浅坑,不想还是遇见了不管不顾的电动车,泥水溅上她素白的裙摆。
略显破旧的街道掩不住街头嘈杂的叫卖声,临时被拉来搬东西的叶茂陪着这位一看就和这个小镇格格不入的朋友东绕西绕,终于走出了狭小嘈杂的站前广场。
看着月潭拥挤的街道,阴郁的天气,微微蹙起眉问她:
“宁筝,然后去哪?”
她招招手,出租车停在她们面前,开口道:“先上车,我手机里有地址。”
然后头也不回,把自己的小包塞进后备箱。
“师傅开车吧。”
语气听不出一路奔波的疲惫,但也绝对算不上多明媚。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热情地和她们搭话:
“来月潭旅游啊?做攻略了吗?”
顾宁筝呆呆地望着路边的风景心想如果做好攻略就不会雨季来这看发霉的青苔了。
见她不出声,叶茂半真半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司机聊着。
土灰的街道,在小县城的山路上向同色的天空延伸,终于在一个快到这个小山坡顶的地方,车停了下来。
上个世纪的筒子楼,顾宁筝从未谋面过的表姑就住在这里。
她拎着箱子爬了五层楼,水泥的台阶上不时出现烟头和陈年口香糖。
已经提前联系过表姑,但是一直到人家门口也没人来接,顾宁筝想想都知道这家人对自己的态度。
但是即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在敲开门之后还是忍不住微微窘迫。
是表姑开的门,屋里却传来足够使她和叶茂听清的骂声:
“我就说你这婆娘就是贱骨头,你表哥风光的时候,什么时候想起过咱们这穷亲戚,现在破产了,知道把自己闺女塞咱家了。”
“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几把骨头,养得起人大小姐吗?还上赶着给人开门……”
屋里的男声还在高声骂喊着什么,顾宁筝什么都听不见了,表姑从门里出来,轻声把门关上,让她没继续听下去。
“表姑……”
顾宁筝看着眼前这位中年女性染得发黄的发顶,清唤了一声,似乎想唤起这从未谋面的亲情。
毕竟她需要此时此刻在月潭留下来,她不能被赶走。
表姑摆了摆手,伸手给了她一串钥匙,挤出来一个笑,开口道:
“你家的情况我都听说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超市收银吧,一月两千,在月潭能活。”
她伸手接过钥匙,点了点头。
“谢谢表姑”她顿了顿,“表姑父那怎么办?”
她低头垂眼,似乎是十分难过的模样。
她表姑终究是有些不忍,她这个侄女明明是长得阳光灿烂明媚得无以复加的一张脸,此时此刻就这样低垂着眼眸,似乎心里在下了一场大雨,遮住了本该明媚的阳光,轻叹了口气:
“哎,你说你爸生意好好的怎么就让人抄家了呢?”
抄家?顾宁筝看见叶茂的一张脸要忍笑忍得绷不住了。跟着悲戚地开口,一副伤心垂泪的样子。
“是啊,在破产清算的时候,我们都措手不及,这可能就是命吧……”
她暗暗纠正了表姑颇有江湖气的叫法,跟着伤春悲秋一阵。
最后是叶茂实在是穿着高跟鞋站着脚疼,不想再站在这看这些戏码,遂帮着顾宁筝社交,让顾宁筝先去超市上岗,又把表姑拉到一边,掏出了准备好现金,塞到她手里。
“表姑,这个钱你拿着,和表姑父也有个交代。”
看对面的人还想推脱,叶茂也不多留,交代了几句,就下去追顾宁筝。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顾宁筝打着伞,白皙的手轻搭在行李箱上,好整以暇地在小区人行道上看居民楼围成的四方天空。
“怎么不在楼道里躲躲?”
“太逼仄,太压抑,走吧。”
顾宁筝的脸色和她的语气从几乎是瞬间冷了下来,几乎是和刚刚在门口的楚楚可怜判若两人。
事实上,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她一向没什么太多的情绪和耐心。
叶茂撑伞和她一同离开,缓缓开口,“真决定留这了?”
“挺好的,在哪都一样。”
话是这么说,可是在送叶茂离开之后,顾宁筝站在红颜超市的门口,还是不由得升起一股焦躁。
红颜,王红颜。
她这位姑姑的名字,白色的字印在红色的牌匾上,和小城里的其他牌匾一样,都有些脏污。
打开卷帘门之后,里面的景象让她瞪大了双眼,因为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便利店。
货架上空荡荡,为数不多的几包泡面被踩碎了躺在地上。
她仔仔细细检查过收银系统旁边的监控录像,发现摄像头早被打破了,
这难道是被洗劫过了吗?
她无奈之下打了一个电话,给这家超市的主人,她的红颜姑姑。
在这位表姑一阵嘀嘀咕咕之后,她得到一个地址,让她去重新进货。
运输工具就是她门口的电动车。
在进货之前,她要先清扫屋里的垃圾。
在一个月之前,她从国外回来的飞机刚刚落地,她还不知道自己一个月之后会在这,一遍又一遍地在大雨里运垃圾。
小超市的地势有些低,路上的雨水有些漫进来了。
她皱着眉又拖了遍地,又关上了卷帘门。为了明天能开业,顾宁筝只得骑着她的小车去进货。
她骑车技术不好,打不了伞,看雨势变小,带了个头盔就出发了。
月潭的雨反反复复,天气预报是从来不准的。
她来来回回好几趟,浑身早已湿透。
等她把大包小包打开,一袋袋把日活用品和零食摆上,又给冷饮供货商打了电话之后,她早就精疲力尽,狼狈不堪。
本来垂感极好的精致连衣裙被打湿又溅上了泥点,皱皱巴巴地贴在她身上。
顾宁筝嫌弃地拽了拽,拿了换洗衣服,打算骑着车去公共浴室洗个澡。
不想,本来跑起来就突突突响的小电动车这次没坚持住,彻底罢工了。
折腾了这么久天色已经晚了,雨还是没停,稀稀拉拉地下着。
她推着车在路上走了半个小时,跟着导航随意地走。
月潭建在山上,这段下坡路她走得顺畅,让她还能撑到现在不崩溃。
“姑娘,修车的在下一个路口右转。”
路边卖炸串的大爷好心地提醒,顾宁筝小声地说声谢谢。
面无表情的右转,进去这个看上去更冷清的街区。
林氏修车行。
月潭这个地方平时电动车遍地跑,坏了的自然也多。
顾宁筝站在一排电动车面前,放眼望去,一个人都没看见。
“您已偏离路线,已重新为您规划路线……”
她的导航自顾自地规划路线,她一路上神情恍惚,几乎是没听见她的播报。
然而有人替她听见了。
就在她要转身离开,再次走进雨中的时候,她被那人张口叫住:
“你是问路还是修车?”
清冷好听的声线带着几分散漫,有着几分和这鬼天气完全不同的味道。
听起来让人仿佛置身于晴朗的夏夜,拥抱最温柔的星辉。
她抬头看,雨丝在白炽灯下也闪着银色光芒,他就站在灯下,穿着灰色飞行夹克,短发干净利落,戴着白色手套,手里还拿着修车的工具。
手套上沾着机油,但是胳膊和身上的白色短袖却清清爽爽,和他那张脸一样不染尘埃。
“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坏了。”
顾宁筝听见自己说,雨水进了她的眼睛,她揉了揉,又听见他的声音。
“放那吧,要排队排到明天修。”
说完又背对她蹲下了,一眼都不多留给她。
正在她要开口问问价格和她什么时候来取时,一阵轰隆隆的摩托声越来越近,一辆,两辆……七辆摩托车鱼贯而入,把本来就不大的车行显得更加拥挤。
摩托的车灯比这里的白炽灯更亮,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众人纷纷摘下头盔,为首的人高大威猛,第二辆车的车手有些过瘦了,身后似乎还有个人,一样瘦,车队的最后是一个女车手,栗色的卷发,披散着黑色皮衣上,美艳动人。
“你放心,佳木哥的车行绝对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不会因为你是外地人就要你高价的。”
摩托车队为首的男人摘下头盔,笑嘻嘻地和她说话。
从第二辆车瘦车手的后座上下来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子,长得文静清秀,顾宁筝要不是亲眼看见,绝对想不到她和这个“炫酷”的车队能有什么联系。
“外地?你怎么知道姐姐是外地的?”
文静的女孩终究是开了口
“姐姐你是哪里人?”
见人和自己说话,顾宁筝淡淡道:
“海城。”
“我就说我猜对了”,刚刚那个为首的车手哈哈大笑,说着什么我就知道月潭还没有长的这么好看女孩……
顾宁筝还在心想这人是怎么看出来自己这个落汤鸡模样是美的,就看见了刚刚蹲下的林佳木再次回头皱着眉看她。
“你从海城来?”
周围人似乎也抓住了重点,七嘴八舌地问着海城人来这干嘛?
这些年月潭的年轻人源源不断地走向海城,或升学或寻求更好的工作机会,还没听说过谁从海城往月潭来的。
“投奔亲戚,我表姑在月潭,你们应该认识的,她叫王红颜。”
那人似乎微微点了几下头,放松了很多。
“行了,佳木哥别管什么亲戚不亲戚了,你快来看看我的新车,你一会帮我改装一下好不好……”
顾宁筝有些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因为她看见那说话的美艳女车手自然地搭上林佳木的胳膊,他就这样随意拥着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雨好像变大了,把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打湿在额头上。
雨水顺着发丝滴进了她的眼睛,慢慢地模糊了视线,只剩眼前的白色光影。
她在想时间过去了多久,
久到再见面时他和她成了陌路,只留给她一个和别人相拥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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