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三十里,远远望去,有一座山与草原格格不入,没有一丝绿意,好似绿茵里的一滴黑油。
挖开的山体,黑色沟壑遍布。这便是苍阳城远近闻名的铁矿山——邬兰山。
伴随着一声震天的爆破声,又一缺口被炸破。密密麻麻的契丹人顺着缺口鱼贯而入。
在此地运矿,可不是只有力气就能干。邬兰做为契丹的军事重地,在选人方面的把控十分严格,一开始必须有籍贯,必须有邻里作证,往上数三代家属不能有云齐血统的地道契丹人才能干。这使得能参加挖掘的人少之又少,便放宽了条件,有籍贯证明父母不是云齐人就能进山干活。
矿内待遇好,怎么也算吃上了国家饭,一日三餐还有月银,阿勒苏也是为此来的。一开始,他没日没夜下矿,为了供养家中患病的妻儿,可他**凡胎,连日的劳作累垮了他。
那是一个下午,他蹲坐在黑乎乎的矿车边抽旱烟,他盯着手中的烟草,如他生命一般燃烧,最后只剩一些被风吹散不见的烟雾。一只手搭上他肩膀,他回头看见一男子,面白无须,眯眯眼,阿勒苏认得他,这人叫旺卡,一天天的在矿内不干正事,运黑石头也不积极,天天拉着队里的工人吃喝,工头骂他是闲脸皮。
“阿勒哥,怎么愁眉苦脸的,嫂子又给你脸色瞧了?”他笑眯眯地坐在阿勒苏身边。
心中苦闷无人诉说,家里的妻儿又体弱多病,阿勒苏的话匣子一下子向这个并不熟悉的男人敞开了。说完才有些后悔,这些家事说出去真是丢人,他偷偷去看旺卡的脸色,发觉他并未有瞧不起自己的意思,才放下一口气。
“你坐着,我去干活了。”阿勒苏想起家中亲人,起身准备挖石头,肩膀却被一只手按下,旺卡眼睛里闪烁着奇特的光芒,他压低声音,凑到阿勒苏耳边,“大哥活得这么累,有没有想过做些别的?”
“别的?”阿勒苏狐疑。
“你也知道,这几年云齐不安分,大家日子都过得不好。王上也想打,可打起来遭罪的还是咱们。”阿勒苏听地连连点头,旺卡便继续说,“所以啊,想过的好点,都得靠咱们自己。”
“老弟,哥哥我空有一身力气,家里无牛无羊,又是个憨货,只在这矿里干一辈子吧。”
“唉,哥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旺卡拍拍阿勒苏的肩膀,好像真同阿勒苏是亲兄弟似的,“我这里有个赚钱的门路……”说完便凑到阿勒苏耳边细细说道。
阿勒苏听完面色一变,猛得一抖肩膀,环视周围,见这角落无人在意后,低声呵斥道:“私运铁矿是大罪啊!你!”
“若哥哥有胆量,一趟能赚到……”旺卡面色不变,只朝他竖起几根手指。
阿勒苏呼吸急促,盯着那手指看了两眼,转身闷头走了。
身后旺卡的声音传进他耳中,“下矿后,我在后山等哥哥到酉时三刻。”阿勒苏没有回头。
第三天,旺卡等到了阿勒苏。
我只干这一回,阿勒苏在心里默默地说,等筹齐了小女儿的医药费就收手。
可平凡人们的生活,就像布满跳蚤的粗步遗产,任凭你如何小心,也总是处处都是破洞,一次哪能补的上呢?
阿勒苏就这样上了旺卡的贼船,之后他才知道,旺卡还集结了一批同他差不多的人给他卖力,自己却只是联络各人,从来不上手碰货,这其中有人好赌,有人爱钱,有人好色,阿勒苏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运,开始只在夜深人静时,可渐渐的,旺卡逐渐要求他们白日里也要悄悄送,偷运的铁矿石也越来越重,阿勒苏提过想走,却被旺卡一脚踹上小腿,脸上一改往日的笑,透露出一种狐狸似的狡诈。
“想跑?我告诉你,”旺卡吸一口烟,吐在阿勒苏脸上,“谁想跑,就跑远了,别让老子在草原再看见你。”
也有人跑过,被旺卡的人抓了回来打个半死,阿勒苏没动手,他站在人群后面,透过缝隙看着被打地鼻青脸肿的人,他曾给过那人一个烧饼,那还是个半大小子,都没满十五。
他熄了心思,每日一门心思地拉货赚钱,旺卡屡屡在同伙面前夸赞他,说他老实肯干,让其他人向他多学学。
他只是沉默,直到东窗事发。
那日他们正在装货,后山夜里静悄悄,没人说话。他们沉默地将铁矿搬上牛车盖上毛毡布,在套牛时被一箭射中肩膀,他来不及呼喊,便看见草原亮起点点火光,苍狼兵沉默地围住这方静默的天地。
火光闪烁中,他脱力似地跪下,被士兵带走了。
耶律炎下令严审,被抓的工人们便连夜被带入地牢。鞭子还没挨几下,就有人吓得尿了裤子,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了。
营帐灯火通明,士兵将矿山戒严,只有风吹火把的噗噗声。
“他们的领头人是一名男子,叫做纳坦旺卡,据工头说,此人喜欢攀拉结交,已旷工三日了。”灯火通明的矿场中央,耶律炎靠坐在一把木椅上,四周立着分管矿山的大小官员,一白胖男子满面汗珠,嘴唇煞白不住颤抖,此人便是矿山主管卓。
卓鲁在心里为自己祈福,下一刻耶律炎便叫他。
“卓鲁,你说说吧。”
卓鲁哆嗦半天,汗如雨下,“这事,下官也不知情啊!这群贼人自作孽,王上明察啊!”
耶律洪在一边沉声:“那旺卡是你亲侄子,并无户籍,你还敢说与你无关?”
“邬兰山守卫密不透风,只每晚酉时有货物进出,你同士兵说后山不用防守,这才出了漏子。”
耶律炎哼笑一声起身,卓鲁啪地跪下,最后听见长刀出鞘清脆的一声。
耶律炎斩下卓鲁的头颅,“三日之内,找出旺卡。”说完在卓鲁的尸体上擦擦刀身,收刀进鞘转身离开了。
隔日宁嘉宝同耶律炎巡完营,回程路上他们骑马并进。
宁嘉宝好奇,“你就把卓鲁砍了,不怕旺卡跑的远远地?”
“人已经在云齐手里了,卓鲁留着也没用。”耶律炎懒懒地挥马鞭,像一只假寐的豹子,“难道王后还指望旺卡舍命救叔叔?”
这人,又阴阳怪气,宁嘉宝在心里悄悄翻白眼。“那下一步你要怎么做?”
“问这么多,王后当真是孤的贤内助。”
耶律炎心情不好时每句话都阴阳怪气,宁嘉宝没理他继续问,“真要和云齐打起来啊?”
耶律炎半眯的眸子轻轻瞥她一眼,并未回答。宁嘉宝自知有些失言,耸耸肩膀不与耶律炎搭话了。
秋风逐渐猛烈,风中有冬日的寒凉,宁嘉宝猜不透耶律炎怎么想,契丹每年冬日里免不了与云齐发生摩擦,这偷运铁矿又是个极好的机会,耶律炎怎么可能不出兵?
宁嘉宝和耶律炎想的不一样,经过鼠疫一事,宁嘉宝已经将自己看作了契丹人,刚来草原时,在府里虽没人刁难她,大家面上也对她客气,可她每每眺望远方,都会觉得这是不属于她的他乡。
她真正的故乡已经再也不能回去,她也做好了成为一只一辈子找不到栖木的孤鸟。
就连不顾生死前往阿旺山寻找央金草,也只觉得于心不忍,可当她被宁安堂的孩子们叫着奇怪的称呼时,看见理智的医师们为了生存捏着鼻子掏羊仔时,在月湖边踱步看见石碑时,这些小事不知不觉中将她她空虚的心填满,叫她没时间再去伤春悲秋。
她御马跑出一小段距离,在漫天秋草中扭头朝耶律炎大吼。
“我可是契丹的王后!你这个小心眼契丹王!”
“以后不许再打!哑!谜!”
耶律炎因连夜审讯有些昏沉的大脑被宁嘉宝这么一吼,清醒不少。敲敲昏沉的头,不解的看着少女遁逃的背影,好像草原里尖叫一声便慌不择路逃开的土拨鼠。
仗是一定要打的,边关连年的进攻骚扰,虽然没有大威胁,却也让许多将士们苦不堪言,现在只是等待一个时机,一个云齐以为自己掌握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
耶律炎最不缺少的就是狩猎的耐性。
旺卡还是被抓到了,云齐利用完就将他踢到一边,他只能整日在飞沙关躲躲藏藏。耶律炎手下的线人潜伏在飞沙关,在这小子又一次输光身上的银钱时,终于将他逮住。
连日的躲藏让他面色蜡黄憔悴,整个人战战兢兢,宛若惊弓之鸟。
暗卫将他绑至飞沙关外,关外一片苍凉,草枯河干,准备就地将旺卡了结。
旺卡的双眼仿若陷阱中的困兽,大声吼叫仿佛能延长生命。
“大人怎么说?”那两个蒙面人商议着。
“没说,只说抓住。”
“杀了?”
“也成,反正卓鲁也死了,这小子没用了。”
五花大绑的旺卡被扔在河边,不住的发抖,身下渗出尿液。这群人没有多看他一眼,语气平淡地好像在讨论晚上吃饼还是吃馍。
“大人!大人!绕我一命!”旺卡惨叫出声,他只是贪点小便宜,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那两人好像没听见似的,其中一人径直抽出刀,一脚踹上旺卡的脑袋,将刀对准了他的脖颈。
“大人!我有用!我有情报大人!云齐!云齐在造武器!”旺卡嘴角流涎,双目外凸,嘶吼道。
感觉那踩着脖颈的脚松了松,他忙不迭继续道,“云齐造了一种铁疙瘩,扔在地上就会爆炸!我亲眼看见的!他们就在飞沙关十里外的卧虎坡!那坡上的坑!就是证据”
那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向旺卡,旺卡还来不及觉得庆兴,视线便天旋地转,下一秒,他看见了自己的脖子。
“这憨货。”一人抹了抹刀,“还以为知道点别的呢。”
“禀报大人吧,把卧虎坡看严,那雷火丸可是机密,怎么些个小鱼小虾都知道。”
两人嘟囔着远去,只留一具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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