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离御花园有些远，走着走着，我便发现李云倾的脚步开始沉重。
我自幼习武，能轻易通过她的脚步声和走路姿态看出，她已经累了，甚至双腿也可能开始疼痛。
从昨天开始，她连上下朝都是走路，后宫到前朝崇政殿着实有一段距离。现在感到腿疼，十分正常。
我停住脚步，对她说道：“那边有个凉亭，似乎风景不错。”
“嗯，那就先去那边看看。”李云倾点点头。
于是，我们走到凉亭中坐下，很快附近殿宇当值的宫人往这边送上了茶水。
这里的地势稍高，可以看到周围修竹掩映的亭台楼阁，花草水榭。坐了一会儿后，我便开口劝她准备御辇。
“还是叫銮驾来吧，这样一直走路，疲累之下岂不是要添些不必要的疼痛。”
“疼也没关系的，有感觉就是好事。”李云倾笑意盎然，我便不再多说，前世没有感觉的双腿想必给她造成过很大的痛苦。
休息了半晌后，我们再度出发，前去演武场。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我稍稍放下心。
到了那里后，看到兵器架上的刀剑枪戟，我也兴奋起来，觉得跃跃欲试。从前无聊时，我是喜欢来这里练武的。
她见到我的模样，也是笑了笑，便取下一把长剑。
我也选了一把长剑，握在手中后，李云倾扬眉道：“殿下，看剑。”
随即，她挽了个剑花，便挺剑刺来。我侧身闪避，被她这称呼搞得忍俊不禁，从前在战场上我们互相喊话的时候，她会称我为殿下。
现在，的确有几分当时的肆意。其实我们在战场上，不会有什么交手的机会，她在御驾亲征的时候，基本是不用上阵杀敌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坐镇后方，或者在城墙上督战。
即便她真的带领兵马去冲锋，身边也有大将率精锐兵士严密保护，我们几乎没有碰上的机会。
现在，没有在战场上那种生死相搏的地方对决，而只是比试剑法，一切招式便潇洒自若了许多。
她的武艺的确不错，不过帝王不需要将太多心思放在武学上。因此比起自小长在江湖，入宫后既未舍弃江湖招式，也学了许多征战沙场本领的我，她的功夫还是差了一大截。
长剑划破虚空的声音十分悦耳，间或也有兵器相撞时清脆的声响。剑光闪动中，我看得出她的剑法行云流水，十分潇洒好看。
教授皇室武艺的师父往往会选择既美观又实用的招式传授，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两个人比剑，在外人看来想必更赏心悦目。
于是，我能感觉到演武场附近随侍的宫人变多了。为了皇帝的龙体，在有刀光剑影的时候随时待命的人变多也正常。
就算人比较少，在缺乏娱乐事宜的皇宫里，往往也有点风吹草动就传遍宫内。
最后，纷飞的剑影停下，我与她同时收剑。不过我的手法很利落，她又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让你陪我玩，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她眼眸含笑，流转着摄人心魄的风华，让人不自觉沉迷其中。
“让陛下快乐，就是天大的事。”我也浅笑道。
“什么时候把‘陛下’换成‘云倾’。”
我咳了一声，看看四周，宫人离得还算远。她在人前，倒是没有经常自称“我”，或者非常逾越礼制。如果那样，我就可以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妃了。
“怎么能直乎天子名讳。”我说道。
“看来前世不做天子的时候，也是有好处的。”李云倾叹息一声。
我听到这话，眉头一动，陷入沉思。以现在的我来说，就算她不当皇帝，我也不会直乎她的名字。
看来前世那个时候，我的确已经爱上她。而且，我从来不是因为怜悯就能主动做亲密之事的人。
但现在，我想我的爱意比不上李云倾的强烈。我会为她担忧，也为她心动，但如果此时放我出宫，我大概不会很想念她。
我始终觉得，开始想念一个人，才算真正沦陷。
我在陷入思索的时候，李云倾也开始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由阴转晴，原本淡淡的忧郁感觉一扫而空。
“对了，我可是偷师了你的很多招式——”李云倾说着，退后一步，再次舞剑。
这次，我有些诧异地扬眉，随即含笑而立。她使出的招式，正是我所在门派的归云剑法。
踏月追云、白虹贯日、飞花流萤……她挥舞着这些我熟悉的招式，从生涩逐渐变得流畅。最后，她已经像一个已经舞过无数次的熟练剑客。
等到她停下，我拍了拍手，感叹道：“妙极，原来陛下的悟性这么好。”
“你经常舞剑舞枪给我看，我在心里一遍遍演练，当然就学会了。”
“即便在心里记住了招式，第一次舞的时候就这么流畅，也天资极佳。”
我开口说着，不由得心想在瘫痪者面前舞剑，她不会更难过吗。在将来，我的第一反应想必也是这样的，或许是她说喜欢看我演练枪剑，我才这样。
她笑了笑，说道：“我也觉得。看你舞了那么多次，终于在今天能付诸实践了，看来我当初想看你练武是为了照应今天。”
果然，是她想看我练剑。我点头道：“可见，陛下是被天道庇佑的人。”
李云倾含笑点头，又歪头想了想，随即开口：“我怎么觉得半天不见，你就变得生疏了，开口闭口称陛下。”
“还好吧，之前也是这样，包括昨天……”不然还能怎么叫？一直只称呼“你”，有大不敬嫌疑。
“昨天也是这样吗？哦，最开始你有点生气，后来我又……就没有觉得很生疏。”李云倾说着，把剑插在地上，向我走过来。
“大庭广众，你还是别……”我不由得十分窘迫，后面未开口的话显然不是指她告知我重生的真相，而是说后来常行恣情放纵事。
那么现在，她把可能捣乱的剑弃掉，难道想做什么让我们不那么“生疏”？
“紧张什么，只是抱一下。”她一脸无辜。
“……”我放下心，却也有些好笑，于是也把收在手臂后的剑放下。
因为旁边有兵器架，刀鞘并未别在我们腰间，无法收剑入鞘。于是剑顺手插在地上，反而更便捷。
她走到我身边，果然抱住了我，并没有做别的。我也伸出手臂环住她，感受着温软的身躯，有点懂了她为什么会突然觉得生疏。
拥抱过后，感觉的确不太一样了。虽然我也说不清楚这微妙的变化，但似乎在一瞬间就脱离了朋友的意味。
等到她离开我怀抱的时候，望着我的眼神显然是想做点什么，但她终究忍住了。
“你在战场上，似乎一直用枪。”她转而走回插剑的位置，把剑拔起，走到武器架前放好。
“嗯。枪是兵器之王，攻击距离远，在诸兵器里胜率最高。如果能练好，在战场上更适合用枪。”我也把剑拔起，走到她身边，将剑放回鞘中。
“平日行走江湖，就用剑这种轻便易携带的武器，加上各种暗器、毒药……不过，其实暗器没什么用武之地，平时很难遇到对手。”我继续说道。
“那是自然，昭华上得了战场，走得了江湖，而且还有治国之才。”
“……”如果是从前的陛下，我一定会怀疑她开始忌惮我了，但是现在的她似乎已经全然信任我。
“其实，比起江山，我更喜欢江湖。”虽然她很可能并不忌惮我，我还是说道，这也是我的心里话。
“经历过前世后，我也是这样。被闷在宫里太无聊了，难怪前几代帝王都喜欢提早退位，去京城外的行宫居住。”
李云倾并未觉得我是为了让她放心才这么说，似乎明白这就是我心中所想。于是，她也用闲聊的语气，言明她的想法。
我微微一笑，看来南吴又要多一个提前退位，去行宫过逍遥自在生活的帝王了。
“杭州和苏州都是风景如画，去哪里的行宫都不错。”
“嗯。不过到时候不固定在一个地方，而是云游天下，四处都看一看，才算不枉。”
“的确，我年少时，也想过仗剑江湖，云游四海。”
“会有这一天的，那时我们一起。”
“好。”
虽然不知道等到她退位的时候，我们还有没有精力走遍天下，但现在许下这样的诺言，十分合时宜。
“我学过很多兵器，但一直没学过枪法。”她在兵器架上取出一把长枪，对我说道。
“陛下若有兴趣，我可以教你。”
“好，那我现在就学一学。”李云倾笑着扬眉。
于是，我们站到了演武场中央空旷的地方，我开始告诉她舞枪的基本要领。
“枪法的基本动作也不外乎刺、挑、拦、扫，对于学过剑法的人来说很容易。它的枪身可以随意握持，但是长枪舞起来有点费力，它的长度和重量都需要好好适应。”
她听着我的话，果然学得很快，但由于长而重的枪身本来就很捣乱，她耍起来也很吃力。
“你是在宫里，还是宫外学的枪？”她又扫出一枪后，开口问我。
“都学过，在宫外学的穆家杨家和本门归云枪法，在宫内学了岳家**枪，百鸟朝凤枪等等。穆家和杨家枪法，很多招式适合女子练习。”
“嗯，归云和穆家枪法，我倒是也记得。”李云倾说着，便开始施展归云枪法的招式。
归云枪法和剑法有共通之处，记住了一个，再记另一个便容易很多。我看着她，忽而想到前世她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在宫内外都学过枪法。
但现在，她大概会再和我说同样的话题，因为我已经没有那些记忆。
李云倾舞了十几招枪法后，便停了下来，走到我身边把枪递给我。
“太重了，还是给你吧，我去拿鞭子。”她神色轻松，笑得有些俏皮，似乎由我接手她的武器有一种耍赖成功的感觉。
我不由得莞尔，含笑接过长枪，她便重新走向武器架。看来，她今天是要把十八般兵器都试一下了。
笑过之后，我也觉得感慨万千。能重新站起来的人，的确会沉迷于自由掌控自己的身体。
只是，再这样下去她恐怕要吃不消了。过度练武之后岂止腿疼，恐怕浑身都要隐隐作痛。
但是，看她依然劲头十足，乐在其中，我并未忍心打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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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演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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