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斯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挑眉道,“又有人来求助海晏游侠了,你不去么?”
姬河清掂了掂剑,随着那女童出了门。
“你等我回来再说这事,司马氏此人,绝不简单,你若想报仇,还是另寻它法罢。”她顿了顿,回首又和屋内那怀抱着双臂的姬斯和道。
寻她的人身着流黄衣衫,背身而立,听见脚步声后,她回首道,“想必卿便是海晏侠士吧?我游玩时路过银杏村,那里的人同我求救,我便想起了侠士,多有叨扰了。”
姬河清摆了摆手,看了一会儿面前这身着平民服饰,然而仪态端庄的女子,淡淡开口道,“敢情卿同我详细说说那银杏村的情况吧。”
女子条理清晰,寥寥数语便将银杏村发生的诡异事件给姬河清描述了一遍。
这叫银杏村的地方,自上月之初,就相继有出嫁的女子在途中晕倒,而后便连人带花轿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但是不出一周,又都会平安无事地回来。她们也记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据那村里的人描述的,她们如同被邪祟附身了一般,死活不愿意再出嫁了。
姬河清应下了,而后便随那女子驾马往那银杏村赶去了。
翌日清晨,天方蒙蒙亮,鸡鸣狗吠,锣鼓喧天。有老妪在那简陋的花轿前泼洒着酒水,口中悠悠念着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老妪声音嘶哑而厚重,句子在喉咙间翻滚,模糊不清,姬河清盘坐在那房梁上望着,几乎都快瞌睡过去了。
“桃儿,你说,今年怎的还未下雪呢?”花轿里头,探出了一个脑袋,那姑娘掀开了盖头,正新奇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好像一点也不畏惧此前发生在那些姑娘身上的事情,又或者是,她可能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事情。
帘子随风轻轻晃动,帘子之外,桃花一簇簇地开作一团,风一吹,就仿若下起了一场桃花雨。
姬河清将剑怀抱在双手之间,清醒了几分。她眯了眯眼,略有些无趣注意着待嫁少女同自己的丫头有说有笑的举动。
这一幕有些熟悉,感觉心口被刺挠了一下,如鲠在喉,可是姬河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知此时的晏婉身在何处。
一瓣桃花正巧落在了姬河清的鼻尖上,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喷嚏,回过神来。
“姑娘你怎么了?海晏大侠快来看看我家姑娘,我一时没仔细瞧着,她忽然就晕倒了!”
姬河清闻声蹬过附近门前的石狮子,一眨眼便稳稳地落在了花轿的横杆之上,正欲掀开帘子,那名唤桃儿的丫鬟便急了:“大侠,这恐怕不合礼数吧!我们家姑娘尚未正式出阁,怎能随意被外男瞧了模样去!”
也是,世人只知海晏散人总是蒙着红色面纱,一席红衣将她高挑精瘦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架在他人的脖子之上时,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温润如水,却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有风吹过,她的衣衫和束发椎髻随风飘扬,看不出一丝的柔情与媚态,反而尽显意气风发和恣意洒脱。
姬河清未曾掩饰过自己是女子的真相,但是也从未刻意强调过,她为行侠仗义而来,不问出生和束缚。
此时未及那丫鬟反应过来,她便挑起剑一把割下了帘子,“虚礼重要还是你家姑娘的命重要!”
那丫鬟本就胆小,又被姬河清冷眼瞧着,登时便不再言语了。
也是神奇,姬河清这次居然没能亲眼看见姑娘们晕倒后突然凭空消失的场景。
姬河清将晕倒的姑娘送回了家,一时没什么思路,便躺在那院子的摇椅上晃了起来。
这个村子四处都种满了银杏树,风一吹,银杏便落了满地。姬河清轻轻捏起落在她眉心的一片银杏叶,陷入了沉思。
花轿上雕刻着火红的银杏花纹,叶子茎脉断裂分明,歪歪扭扭像刻在龟甲上的铭文,上一世她好似在哪里见过。
姬河清倏地双脚落地,从晃动着的摇椅上站了起来。落了满身的银杏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到了地面,在摇椅下堆叠成一座小小的银杏山丘。
她想起来了,便是她死后产生的幻觉里,那向她倾轧而来的女娲补天的壁画之上,其中一块神石的花纹。
难道这其间,有何种关联么?
姬河清思索着,不禁来到了方才那姑娘的家门前,姑娘已然苏醒,此时,她正同她的严君与萱堂争执。
“我今日已然晕过去了,我已经被诅咒了,我不能再出嫁了!”
“你又未被劫走,那夫家定是不介意的,想必躲过这一劫也不会有何大事了,等过几日,你修养好了,便去罢。”
“从前那些新娘遭遇这些事情不也都不嫁了么?为何他家还要我?”
“那谁知道那些被劫走的姑娘如何了,你不一样,你如今好好的在这儿啊……”
那姑娘情绪激动,泪眼朦胧,缥色衣袂在风中翻飞,同她挥舞的双手相呼应。
“咳咳,”姬河清清了清嗓子,见那姑娘的严君与萱堂往此处看来,恭敬向她表达谢意,她才道,“不必,我来是想问一事,便是你们村子里出嫁姑娘花轿上的图纹可有何种说法吗?”
“原是此事,海晏侠士可以将那银杏脉络当作血脉的延续和繁衍的象征,纹了这个银杏图纹啊,我们村子特有的银杏神便会庇佑出嫁的姑娘添丁不添口的。”
来之前,姬河清还听村里人说,其实也并不是所有出嫁的姑娘都碰上了这档子事情。准确来说,真正失踪过一段时日的,只有叶、何、李、侯这四户人家的女儿。
她先后去看了这段时间内所有出嫁女子的花轿,然而却发现好像并无何种区别,每台花轿之上,也都刻着如出一辙的银杏花纹。
唯有何家姑娘的花轿,被她气急败坏的严君直接丢到河边去了。而那何姑娘,亦被当作疯子关进了鸡窝里面,姬河清路过那处,只看见那姑娘蓬头垢面的,将灰扑扑的脸埋在膝间哭泣。
银杏村本就小,姬河清很快便寻到了何家人所说的那条河。
河水清澈见底,光影透过茂林修竹,在如绸缎一般的水流之上点缀了粼粼波光。银杏古木参天,落叶堆了满地,像是已经许久无人来过了,而那花轿,便被一片银杏盖住,不仔细看,还当真看不出来。
姬河清踩过满地的银杏叶,来到了那花轿跟前,而后,她抬起了剑。
运剑若风,落点未动花轿分毫,其上覆盖的厚厚一层银杏叶,却尽数被扫落在地。
就在此时,数不尽的桃花瓣飘飞而来。明明已入春许久,却下起了簌簌小雪。
眉头微蹙间,姬河清想起今晨所听到的那姑娘问丫鬟下雪的话。如此推测,这应是今年这个村子的第一场雪,可是为何这第一场雪,会来的如此晚呢?
更何况?姬河清看了看附近的银杏,枝叶繁密,叶片泛黄,可是当下这个季节的银杏,本不该是此种颜色。
姬河清敛眸思索,半晌又将视线落到远处的桃花树上。雪落枝头,点点粉红自雪中出鞘,娇艳欲滴,不知何故,她又想起了晏婉。
想起了她总爱兴冲冲地捧着画来给她看,千山飞鸟,万径人烟,她的笔下有对战火中留存的美好的悲悯和敬畏。她的爱若潺潺流水,温润抚平创伤。她纯粹若孩童,会因为双眸对视中的同一轮弯月而心生爱意,不在意任何世俗准则与森严等级。
姬河清沉浸于回忆当中,出了神。殊不知,不远处的桃树下,正有人在细细勾勒有她入境的这幅画面。
画中的姬河清微微拧眉,漆黑而好看的眸子眺望远处,若有所思。白雪皑皑青睐她的红裳,纷纷在她的肩头剑穗和鞋靴之上停歇,须臾又化水掠走丝缕暖意。
少女心下甚喜,脸现笑意,将那画看了一遍又一遍。未过多时,又将画收了起来,赏起了画外之景。
凉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暖意驱赶,连同带来的,是一阵淡淡的桃花香。
若桃花拂面,纸伞在姬河清头顶落成了一片小小的桃色阴影,视线不再清明开阔,她下意识转过身去,发尾处雪化成的水珠被轻轻甩起,透过一滴晶莹的水珠,她于朦胧中望见了她日思慕想的那张面庞。
这一眼,恍若隔世。
原也隔了一世。
晏婉歪着脑袋正兀自打量着她,她双眼剔透若雪,琥珀色的眼眸恍若能直抵心口。她小脸被冻得通红,鼻尖微耸,转瞬,又将脸埋于裘衣。步摇轻晃,甚是雅致。
姬河清没来由地想哭。
可此时的晏婉想来并不认得她,贸然相认,反倒易叫她受了惊吓。
虽心中是如此想的,然而姬河清的目光还是不自觉望向她执伞的芊芊玉手,那小手冻得通红,微微轻颤,还未及姬河清反应过来,她已然下意识盖住了晏婉的手,顺势又自然地接过了伞的重量。
晏婉一时错愕,抬眸望她,旋即,却又勾唇轻笑起来,她的笑声仿若银铃,清脆动听。
可便是这般温柔端庄,温吞软糯的她,上一辈子为了国家和子民,被万箭穿心。
往事不堪回首,可每每再望见她一分美好,姬河清便心疼十分。
“我在不远处绘画,不巧将君画了进去,君不会介意吧?”
掌心之下覆盖的小手渐渐回温,柔软的想让人捏着把玩一番。分明置身骤然冻齿的雪中,姬河清却只觉有火上身,她全身上下,无一处幸免于突如其来的灼热感间。
她默然清嗓,思虑片刻,回晏婉道,“并不,只是卿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这里并非安全之地,卿还是早些归家罢。”
“你不知我是谁?”晏婉鼓腮回首,眉目透露着一丝嗔怪之意。
“傻子……”晏婉甩开姬河清的手,埋首衣领间嘟囔,而后,她又倏地驻足回身,叉腰正色道,“孤是王姬,你可记紧了。你若是敢随意说出去,我可不会饶过你噢……”
“我不会说的,还请王姬安心。”
“那便好。此行是我瞒着父王才得以脱身的,日日于镐京之中,规矩森严,甚是无趣。不如这自然之间,别有风韵与趣味。于是我便寻到了此处,不得不说,这儿的景致真是奇特啊!”
晏婉樱唇启合不断,姬清河望着身旁的她,不知听进去了什么。
晏婉又道,“海晏游侠来此处是做什么的?”
她轻轻叩了叩她腰间的海晏剑,剑穗被她轻扯勾弄于指尖,姬河清的心登时突突直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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