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我生当如高山
雷亭斟酌过后，决定放弃科学研究所的offer，选择紫微国的信息安全部门。
这是条和她的梦想不太一样的道路。
在这样一个重视应用的单位，她必须要改变“路越走越窄”的状态，更要兼收并蓄，全面地了解这个领域的规则与知识，沟通也成为了十分重要的能力。
噩耗在雷亭刚刚进入紫微国信息安全保卫部，入职第三天的傍晚传来。
父亲在工地上出了事，从十几层的高楼上坠亡，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雷亭对于父亲的印象很模糊，似乎总是在外忙碌，不见人影。
她请假回到家里，安慰泪流满面的母亲。
雷汉伟也来了，她说过节哀之后就打算离开满堂的亲戚，在门口小声奉劝雷亭离家远一点，否则会被村子里的条条框框钉死，非要结婚生子才能算是家。
“结婚生子活该累死，考虑考虑不婚不育吧！“参加完叔叔的葬礼，她很快就走了。
雷亭看着远去的人，对雷汉伟的言论表示理解。
但她不想止步于远离，远走高飞，留下身后一滩泥泞。
送其他亲戚离开后，雷亭在家里陪着妈妈，把“赶紧嫁人，让你妈放心，告慰你爸在天之灵”的言论丢在脑后。
“亭啊……现在只有我们娘俩了！”母亲呜呜地哭着，一只手拉着雷亭，一只手抽着纸巾，掩面抽噎。
“你爸不着家，忙，但他爱你，会攒钱给你买东西……他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想要弥补也来不及了……
“女孩子长大很不容易，所以我当年想生个弟弟，小一点也没关系，以后万一有人欺负你，也能帮你多挡挡……雷老大家的小儿子被宠坏不学好，要是我肯定得给他打服！居然还敢给姐姐摆脸色！
“妈知道你，怕你长得漂亮受欺负，以前对你管得比较多。你自己爱往外跑，又去了别的城市，妈很担心你。前段时间你爸在工地出了事，我怕你也出事……”
“你放心，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我也不是好欺负的。”雷亭把手覆在母亲干瘦的手上，“当我有了力量，智慧，财富，权力，我想要慢慢地做出改变。”
——我要成为体系的维护者，而不仅仅是一个透明的研究员。
从很小的时候就曾经历过骚扰、流言、欺骗，因为她被划定为弱小的，可被掌控的。
受到太多身为女性与孩童的不公，从而发出愤怒的嘶吼，理所当然。
哪怕已经进入星历二十二世纪，在一代代人的推动下，法律逐渐完善，但观念的改变仍旧是缓慢而混杂。
忽起忽落，难以预测。乐观与悲观的预估，无非是人们渴望着一个确定性，好规划出的未来蓝图。
恶意除之不尽，黑白永远抗衡。
雷亭明白，所以她要选择自己的路，直面风暴。
我们不应歌颂苦难，传承苦难，而是终结苦难。
教育开拓了她的视野，让人生有更多选择。
而老一辈的她们在凝视与规训下生长，没有呼吸过不同的风，将一切作为理所应当，我们不能高高在上地谴责，而是要让她们慢慢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或许她们同样还有另一种选择。
——见识到我们的强大，作为高山，雄伟嵯峨，充满自信地撑起半边天，而不是沟壑中顺从的溪水，汇入泯然众生，汲汲营营一场空。
“妈，一个人在这里住着不舒服，我可以接你到星都。当然我们的房子也必须保留，什么时候你要过来，和我说。”
“你在单位住宿舍，我去多不合适。”
“我在大学期间已经攒够了租房的钱，我可以暂时退掉宿舍，我们一起租房。”
母亲微微抬头，面对女儿沉稳的目光，摇摆不定的心渐渐有了方向。女儿长大了，比自己这个当妈的强。
“对了，朋友给我推荐了相亲对象，我觉得……如果后续顺利，是他也没什么不好。所以，暂时也不需要再接受相亲。”
母亲欣喜地笑了。
埋了父亲的骨灰，雷亭和母亲在牌位前沉默良久。
我或许很难原谅你作为父亲的失职，但你没有加害我的心思，心中有我，我便不计较了。希望你在那边吃饱穿暖，无忧无虑，保佑我们此路平安。
丧假时间很短，雷亭很快回到了工作岗位，手腕上系了条黑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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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亭在工作第一年的重要项目中开发了高效的模型，将年度的网络威胁以极高的精度分析出来，为高难度的项目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项目结束后，大领导亲自来见项目组成员。
“工作第一年做出一个高难度的项目，真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不好意思，我能完成这个项目，和我的外貌应该没有关系。”雷亭笑着说出心里的想法。
“是了，年轻有为，年轻有为！以后我们的工作还要靠你们年轻人！紫微国的未来也在你们手上，大家要继续努力！”
旁边几个人神色有点变化，但领导立刻改口，并没有怨她的意思，反倒笑得更开心。
领导回去之后，有同事小声提点雷亭。
“领导说什么，你接受就是了。”
“但是不对的地方应该立刻纠正，不然形成不正确的风气，也会产生靠脸吃饭的谣言。”雷亭并没有接受，“我吃过这样的亏，我不能坐以待毙。”
同事挑挑眉，没再说什么。
雷亭轻轻舒口气。
从现在开始，我要让他们明白，在和我说话之前，都得掂量好这话合不合适，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是一种硬气，更是做出改变中所必需的自我修炼。
虽然，或许还可以用一些更容易被接受的方式。
以及，下面的人会揣度领导，但领导并不这么认为也是常有的事。
为人处世的门道实在很多，想要跌跌撞撞斡旋其中，真不是一般人干得来的。
雷亭垂眸，首先是做好自己的事。随后任重道远，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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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时候，雷亭约了乔斌去射箭。
乔斌虽说古板无趣，但在专业领域之外，他对于射箭这项运动还有点兴趣。
精密机械的设计制造和命中靶心有着差不多的含义。
惊弦离手，箭疾驰而出。
咻——啪！
狠狠扎在靶子中央。
“不错嘛。”雷亭赞叹道，看向乔斌的目光也欣赏些许。
乔斌拿起第二支箭，转向雷亭，“和你的话，不绕圈子了，今天来这里，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
雷亭耸耸肩，“我们也认识很久了，虽然深入了解不多，但关于你的人品，我目前没有什么异议。我们之间或许该找个时间做决定，不然维持暧昧关系这么久可能不太负责任。但你我都没太多时间去恋爱，我想直入主题，聊聊结婚的可行性。”
雷亭主动提起结婚的事情，着实让乔斌一阵心动。
乔斌放下胳膊，把弓箭暂时撂下，认真沉吟片刻，“你说得对。那关于后面的彩礼和仪式，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需要彩礼，我不是被卖的闺女。我也不需要仪式，我不想让别人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乔斌早就预料到，雷亭确实是这样的人。
“我了解。那么我能做的，是在我决定投身工作的基础上说服家里人，关于我们极简的婚事和丁克这件事。另外我也会努力攒钱，好好工作，让家庭没有后顾之忧。”
“是这个意思，这些未来的计划我必须提前和你说明白。如果有变数，我也不会强求，好聚好散。”
雷亭心想：这或许也是种默契。
经历过不公，也经历过幸运的洗礼，她选择相信，愿意试着和这个男人共同走过彼此的人生。在此处交集，在无可挽回时同样会快刀斩乱麻。
我们既是独立个体，也有权力彼此连接，彼此割裂。
幸运和不幸同时存在，所有的事都不应当一刀切地处理。
“我们选择缔结婚姻关系，是因为我们都要追求事业，但家里的长辈需要儿女有这样一份牵绊。我希望在此之后，我们能在原有的状态下，互相关照，包括彼此的家人。”
“搭个伙，我明白。其实……我对你……”乔斌侧过头，摸了摸脸，十分坚定地转过头，语气格外认真，“可能你对我没什么感觉，但我和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敬佩你，也期待我们能有长久的联系。”
“至少我不排斥和你接触。也许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雷亭微微一笑。
我们背对背跋涉，注定孤独，但又知道自己身后仍然留了一处营地，偶尔冷了，可以回去烤烤火，暖暖身子。
如若衣食无忧，骨子里还是向往安定。但未来漂泊不定，偶尔想要有个港湾也无可厚非吧。
哪怕会有分开的一天，也不会后悔错过。
一个月后，他们领了证，暂时还各住各的。
乔斌的父母见过雷亭，虽说不太高兴他们丁克的想法，但看到本人时，还是给足了面子。
雷亭的母亲见过了乔斌，挤出一句“看起来很老实”。
的确，这个男人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闪闪发亮的地方，包括额头。
雷亭并不认为这个男人平庸，他只是专注于自己的领域而已。
就像是自己，仍在深耕中埋头前行。
也许会光芒万丈，又也许……终其一生，做一颗特制的螺丝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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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亭报名了紫微国的内部精英特训。
能够入选的，是各个岗位上素质优秀的，希望有所建树，保家卫国的年轻人。
在摸底测试中，她的表现在一众猛男中显得微不足道。
那时的测试项目中，她的体质中规中矩，战术上潜力无限，模拟游戏中她因为玩不转手柄而屡屡失败，但表现也不算差。
——如果有那种全息模拟，抛开操作的滞涩，自己的表现应该会更好。
三个月后，特训学员分为两队，与特种队伍进行模拟对抗。
雷亭以红队队长的身份，指挥十二名具有不同特长的队员突破防守堡垒，奇兵突袭，把十名训练有素的特种队员碾压得溃不成军，心服口服。
“紫微国有很多优秀的女性，但这是我和她第一次面对面的交锋。希望我们不会是敌人，否则我仍然会惨败。我们差在态度，也差在天分。”一名特种队员感叹不已。
“我希望她能加入军事部门，这种敏锐的意识和用人的策略，在很多老军官中都难得一见。”观战领导激动万分。
“亭亭简直是传说级的存在！人美心善高智商高武力值，不仅仅是学霸，更是让人五体投地的队长！”同组队员倍受激励。
雷亭宠辱不惊，仍然留在了信息安全保卫部。
“我要在我的领域深耕。我来特训，只是为了证明，并获得更多的机会。”
她的心境和在战场掌控全局之时一样稳。
末了，她又给特训提出了建议。
“我要求在体能训练的护具中增加适合女性的型号。我们的身体和男性有不同的特点，使用通用款会影响我们的安全。还有，我希望改良短款的运动服装，过于短且暴露的服装只会吸引不该有的视线，同时增加我们受伤的概率。”
“除此之外，我希望教官在训练过程中能减少有关性别偏见的言论，不要将女性和弱势画等号，也不要打击她们对于斗争与冒险的信念。我们不曾惧怕，昂首在前。”
另外几位女学员表示认可。
“她不仅惊艳了我们，更改变了我们世俗的目光。”紫微国的领导人看过视频后，同样感叹连连。
不应该因为性别而忽视天赋，刻板地教化孩子们的未来。每个人都有无数的可能性。
“我看到新星冉冉，高山巍巍。无数的星火听闻传奇而来，追随着疾风灿耀生辉，映红了半边晴空，撑起了紫微国的半壁江山。”
雷亭有了特训的经验与表现，随后的几次特殊行动中，她都被特批加入。
例如紫微国全网域威胁模型构建、紫微数据保护计划，乃至各个领域的信息安全数据挖掘，还有境外的交流活动。
她在一系列活动中见识到了更广更深的技术，从执行者转变为管理者，能够准确分析任务与人员，高效规划方案，带领队伍完成了数个重大项目，为紫微国的信息安全保卫工作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她很快升级为威胁分析的经理，和公共安全、安全开发等部门三四十岁的经理平起平坐，并且深得人心。
那一年，她还不到三十岁。
母亲怕耽误她工作不肯过来，她便好言相劝，邀请她到星都多住几天。
偶尔乔斌也会来，给丈母娘带点食堂的卤味、面点，和雷亭一起吃顿饭就走。
“亭亭啊，你们结婚了，怎么还不住一起？”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他有什么隐疾？”
雷亭一愣，笑道：“我们没这个心思，只是搭伙儿，互相帮忙。妈你就别管了，我们俩都忙于工作，如果招待不周，和我说就是。”
客气得像是外人。母亲撇嘴。
其实乔斌有没有隐疾，雷亭还真不知道。表面上的夫妻，也只顾着柴米油盐和事业，有些私下的事情，他们还真不太在意。
也许有一天，他们都会住在一起，做些夫妻之间的事情。
雷亭微微垂眸。也许可以把乔斌当做观察对象，练习一下和榆木脑袋的沟通能力。
不过嘛……
这个人对自己来说确实是特殊的，也许应该分些爱意出来，至少几个纪念日，给他备好礼物，衷心祝他事业顺利，身体健康。
以在新的一年继续相处维持下去。
如果有越发深入的可能性，那就顺其自然。
在开车的乔斌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继续聚精会神地把车开向单位。
——今天晚上把图纸画完就住在单位好了。
反正家里也没人，又不好住在雷亭家里。
好好研究，好好攒钱，一起买一套大房子，就可以一起住了吧。
她应该……没有后悔和我结婚吧？
男人的唇角微微扬起，抿出一个含蓄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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