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落日余晖,天边橙红一片。
大雨早已停歇,空气冷冽更甚。
小寒过后,才是长临最寒冷的时候。
连澄骑着马,跟在陆清身侧,默默为他挡去无情冬风。
陆清垂首不语,对外界的一切,似乎无所感知。
两人沉默前行,前方,是低头交谈的关一宁和南轻舟,是正在嬉闹的上官悠游、周云帆和关意远。
世上纷扰离愁虽多,也有数不清的平和静美快活。
至少这一刻,对于陆清来说,有友在侧,有亲人同行,是畅快的、圆满的。
不知过了多久,陆清仰头一笑,缓缓开口:“连教主,此事……止于你我,可好?”
连澄抬眉笑道:“ 哦?陆掌门又在求我?”
陆清道:“连教主不肯?”
连澄纵声笑道:“我肯不肯,你会不知?”
陆清凝目望着连澄。
连澄离开三尊山的时候,就已经和他一般高了,现在他个头更高,目色也更深远,从前好不容易找回的少年心性,全被高深和莫测取代。
这意味着,三尊山上的小五,已长成了向明山的教主,是生杀予夺,冷漠无情的一教之主。
三年分别、各自经历、迥异身份,已让他们之间,确确实实有了变化,不似从前的温情,师兄弟间的友爱,反而有了许多针尖麦芒似的对等。
但在这其中,仍有一份足以并肩的信任和默契。
很奇怪,信任和默契,他与关一宁,与上官悠游,甚至与楼霜剑都会有,但心灵上的一点契合,相视一笑后内心的充盈,这么许多年来,他只最近在连澄这里体验过。
陆清探究地看着连澄,似乎想找出那一点与众不同,连澄一僵,低声道:“陆掌门,盯着我作甚?难道是沉迷于本教主容色,不能自拔?”
陆清笑道:“纵使你是潘安再世,卫玠重临,我这些年看下来,也早都习惯了,焉有不能自拔之理?”
明明是玩笑话,连澄心底却生出些仓惶怏怏,他猛然一低头,和陆清的距离便只有寸余。
他定定望着陆清,直到那秋水似的眸子,生出几分窘迫,才似笑非笑道:“陆掌门,看来我这旧人,还是能撩拨起不少水花。”
陆清一愣,心道,我这是被调戏了?行走花丛,还没吃过这哑巴亏,张口想反击,却见连澄神色轻松柔和,是久违的旧时模样,心一软,嘴便笨了起来,支吾道:“你,你胡说什么。”
连澄没见过陆清此般神色。在他的记忆里,陆清是潇洒的,是温柔的,然而一点慌乱,一点羞怯,却比从前颜色更甚,红艳艳的,火苗一样。
火苗窜进他的心,在乱成一团的心弦上扎了根,无风也旺,烧起熊熊心火。
于是,心乱而炙热。
慢慢地,大火褪去,纠缠的心弦也付之一炬。心,逐渐清明,只留下那一个经过提炼的念头。
想要和他一道仗剑,想要这世间,只有自己,能和他一道仗剑而行。
离开三尊山前,这个愿望是具体的,动因是模糊的,是令他害怕的;被连寒碧折磨时,这个愿望又交织了太多怨恨,驳杂不纯,看不清那一点核心;可是现在,迷惑、胆颤、怨恨如潮尽逝,终于抓住了心中飘荡的、潜藏的执念,摊开一看,只有两个字——陆清。
“陆清。”连澄无意识呢喃出声。
陆清一愣,才玩笑道:“连教主,唤小人何事?”
连澄看他一眼,苍白的脸便为余晖所染,从未有过的绯红。
这一片余晖,也照在小溟山,。
小溟山血色一片,小河的眼底也红了,从未有过的恐惧袭来。
跑,快跑!小河反身就跑。
小河飞奔之时,那诡异的红衣人刚刚回到他主子面前。
他的主子,一男一女。
女子年龄稍大,沉静坐着,气度雍容华贵,男子年龄不大,神色却阴狠,他道:“你是说跑了一个?”
那红衣人,谁见了都怕的红衣人,竟然瑟瑟发抖,膝盖像烂泥,扑通一声贴在地上。
他道:“公子,我一定会杀了他,求公子……”
话未说完,人已倒下,一掌当心,正是摧心。
红衣人心脉已断,气却未绝,犹在挣扎。
小公子冷冷道:“拖出去。”
红衣人便被人一左一右架着,拖出殿去。
此时天已黑透,大殿只点了一只蜡。
照不出一地血迹,只有淡淡血腥之气。
小公子用力一吸,脸像怒放的花儿,他笑道:“渡姐,我的功力可有增加?”
那女子淡淡一笑,伸出手摸摸他的发,柔声道:“小思,待炼出那柄剑,你会更厉害。”
这小公子,正是隋思铮。
隋思铮眯起眼,似是极依恋这片刻的柔软,默不作声,乖巧极了。
那女子手下温柔,眼底却只有杀气,她道:“陆清此人不可小觑,涂家庄之事险些坏在他手上,如今他离开安塘,十有**是冲着我们来的。”
隋思铮咬牙道:“还有那个姓连的小子,若不是他,我已进了议事堂。”
那女子宽慰道:“不进议事堂也好,反正我们的目标远非于此。”手下一顿,又道:“陆清要杀,对付连澄却要慎重,我们所图未得,又值巨变在即,一下与正邪两大门派为敌,恐怕吃力。且我听说他们二人之间关系微妙,或可利用。小思,机会是分岔路口,一条路生,让你所愿得偿,一条路死,让你瞬间灭亡。”
隋思铮道:“渡姐,你放心,此事我让残红去做。”
那女子点头,望向隋思铮的目光柔和又欣慰,她道:“ 小思,你长大了。”
隋思铮甜甜一笑,靠在那女子手臂之上,半响,又犹豫道:“渡姐,义父他……会不会卸磨杀驴?”
那女子面色一寒,抿唇不语,过了许久才道:“如果他这么做,我不会手软。不过,我大哥那身子骨,相信父亲也不会不考虑……”话没说完,转而笑道:“小思,什么叫卸磨杀驴,谁是驴?你是?”
隋思铮脸一红,赧然道:“渡姐,就会欺负我。”
余晖,同样洒在三尊山。
今日大雪刚止,雪犹松散,金黄的夕阳一照,万里无垠的雪地,好像沙漠般荒芜。
楼霜剑站在一棵松树下,心境一如眼前沙样的雪,宽阔却又荒凉。
他的手上握着一封信。
信是刚收到的,似乎还带着长临淡淡的潮湿。
他慢慢看了一遍,笑着叹口气,接着一握拳,那信便碎成了雪花。趁风起,张开手,纸片飞旋散去,隐入雪地,消失不见。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接着缓步出了密林。
外间,陆清长居的小院静悄悄。
林烺正负手而立,他见楼霜剑现身,立刻快走几步,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楼霜剑淡淡看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找我有事?”
林烺抬起头,看见楼霜剑那深不见底的一双眸,斟酌道:“小师叔,眼下议事堂已稳,江湖归心,那边也同意和我们合作,是不是应该……立刻动手除去他?”
楼霜剑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轻轻道:“时机未到。”
林烺袖中拳紧握,神色立刻紧张起来,道:“小师叔,陆清他何德何能……”
楼霜剑一笑,打断道:“火烧木,你为何叫‘烺’?”
林烺一愣,答道:“这是我自己改的名,林烺不愿做无名林木,偏为燎原明火,我的火,是因木而生之火。
楼霜剑道:“虽烺烺,亦自毁。”
林烺道:“人固有一死,林某不愿以无名之身而死。宁自毁,亦无悔。”
楼霜剑沉默,长久地眺望远方,很久之后,他叹道:“宁自毁,亦无悔。小烺,值得吗?”
林烺道:“小师叔,我生在污淖不堪处,原本注定要一世沉沦,是你带我回三尊山,让陆……让师父收我为徒。此乃知遇之恩,自当倾力相报。”
楼霜剑神色不动,淡淡道:“既然如此,就要听话,一切,我自有计较。”
希望有留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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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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