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肯尼市东边。
贫民窟七扭八拐连成片，阳光下的瓦片发白，未经修整的土路蜿蜒向前。
西蒙穿着一件洗发白的黑色T恤，裤子换成灰色运动裤，沐浴在阳光下，脚步轻快。
绕过第一排房子，拐两个弯。
灰色的水泥墙透着阴凉，红色木门已经掉漆，露出原本的木色，氧化过后便和生锈的门锁颜色接近。
他顿了顿，清清嗓子，“安柏？”
里面很快传来清亮的女声，“哥？你又没带钥匙啊？”
说着，老木门吱呀一声拉开。钥匙在进基地的时候被收走了，西蒙挠挠头，侧身进屋。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沙发就是两人睡觉的地方，用一张废旧的床单隔开，床尾靠窗有一张小桌子，是妹妹安柏学习的地方。
沙发另外一头便是简单的锅碗瓢盆，用来做饭。
西蒙两步便迈向自己的沙发，顺势躺下，余光一瞥望见书桌上的崭新的药盒。
注意到他的视线，安柏快步走去收起药盒，转身将药盒拦在身后。
阳光描摹出安柏细瘦清弱的轮廓，西蒙站起来，大步跨过去，眉心紧锁，“你没吃药？”
“吃了......我吃得慢而已。”安柏眼神闪躲，声音里藏不住的心虚。
西蒙一把拽开她，从书堆后面捡起掉落的药盒，连塑封都没撕开，顿时怒气冲天，“按照疗程这盒药应该已经吃一半了，你还没打开？”
“不是的，哥，”安柏伸手拽他的手臂，“这个药疗效特别好，我一天吃一次就可以了，没必要一天吃三次”
“安柏！”西蒙骤然拉高音量，甩开她的手。
自从三年前安柏生病，就一直在吃这个药控制病情，但在去年，ETE组织炸毁了药厂，机械受损，药物一时供不应求，价格飙升到从前的二十几倍。
靠以前的积蓄难以应付，安柏便总是偷偷摸摸给自己停药。西蒙没有办法，这才又加入了拳击组织。
担心她发现，更加不愿意吃药，西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偷跑出来看她，结果她还是死性不改。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有钱给你买药，我跟你说过，不用担心钱的事情。”
从前他打黑拳积攒下来的积蓄早就给她交学费和买药了，现在药比金子贵，他哪儿还有什么钱，安柏咬咬牙，赌气道：“要是你再去打黑拳，这药我就算扔了也不吃。”
“安柏，你想干嘛？要造反吗？”
“那你说，你这些药哪儿来的？”安柏眼神坚定，直直地瞪着他，仿佛要把他的眼睛盯穿。
西蒙不由得心虚撇开视线，却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
三年前他打黑拳被安柏发现之后的眼神，他不想再看见第二遍。
“你说啊！”
“总之你别管。”
“我......”
“我们之前说好的，你忘了？”西蒙声音忽然沉下来，仿佛蓄压着一股火气。
安柏的质问卡在喉间，不情不愿开口：“我当然记得。”
“是什么？”
“哥哥说的话永远是对的。”
西蒙松一口气，露出宽慰的笑容，伸手拨开她挡在眼前的碎发，“你看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我没有去打黑拳，你放心，我答应过你。我只是现在有点事，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等我想好之后会跟你说的，你乖乖听话把药吃了，好吗？”
安柏眼眶发酸，无奈点头，“知道了。”
交代完，西蒙顺着原路返回基地。
基地监控到位但是人员不足，北边有一个小门以前是供食堂人员出入用的，后来开新的门就没用了。
门边有一个亭子是前基地长的老头亲戚看守，为了不让老头失业，这个岗位就一直偷偷保留着。
西蒙轻扣四下门，静待三十秒，老头过来开了门。
他从兜里掏出一盘光碟递给老头，交接便完成。
顺着围墙往前，沿着监控死角回到操场。
点卡得正好，依旧是放风时间。
他迈着步子往训练场地走，一抬头，看见纽特乐呵呵地朝他跑过来。
“嘿！又被逮住了，跟我走吧！”
西蒙认命点头，配合地跟上纽特的步伐，“这回给我换个暗室，上回那个是不是关那大胖子了，可臭了！”
“没事，这回暗室都关满了，没你的地儿，你得去基地长办公室一趟。”
“啊？”西蒙眼睛都瞪圆了，“不是，一会儿他要是打人你记得拦着点，让他别打脸。”
纽特知道他最爱惜那张脸，嘿嘿一笑逗他，“那我可说不准。”
走到基地长门口，西蒙心中忐忑，中午刚来一出下马威，早知道他就不撞枪口上非得这时候偷跑了。
他想着这么混乱的时刻应该没人会注意他，谁知道居然还是被发现了。
纽特理理衣领，敛起笑容，站得笔直伸手去敲门，一声报告把西蒙震得耳朵嗡嗡响。
纽特推开门。
中午那位大喊着鸟语的基地长站在窗边喝咖啡，纽特带西蒙进去。
迈克尔为了憋笑抿了一口咖啡，立马神情痛苦，心中不禁暗暗咒骂：“利昂这死人口味！”
他转过身去，打量来人。
一张俊脸映入眼帘，五官标志，说帅又好像不足以形容，应该是漂亮！
对！漂亮！8047长得是真漂亮！
迈克尔脑子里忽然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内心不禁失笑，随即坐回椅子上，招呼对面的人坐下。
西蒙叉着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不在乎地开口，“说吧，又要加多少年？”
迈克尔都差点忘了这茬，他拿过钢笔在纸上戳出两个小点，假装不经意间翻开文件。
这页没写。
这页也没有！
谁能告诉他，这基地偷跑合同要延长几年！
迈克尔短促地咳嗽一声，合上文件夹，放回钢笔，“二十年怎么样？”
“好啊？”西蒙没所谓的点点头。
“走吧。”迈克尔内心松一口气，挥挥手让他们出去。
早就说让他一个过来交警当什么拳击基地长就是不合适！
-
翌日。
上午七点，起床铃响，广播通知全体先去操场集合。
西蒙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囔，“怎么不吃早饭？”
基地里最好吃的就是早饭。西蒙就算是睡死也能就着梦吃下去。
天刚蒙蒙亮，操场雾气弥漫昏暗无光，唯有橙色的囚服一片片，像被点亮的微光。西蒙站在利昂背后，视线被他的后脑勺挡了个严严实实。
抬头望去，新基地长又穿着那身制服出现在二楼，精神似乎也没比他们这些犯人好多少。
刺啦一声，老旧广播发出开启信号，西蒙远远看着纽特狗腿一样给基地长递过去话筒。
迈克尔从兜里掏出昨天和利昂写好的计划纸，被折得有些过于皱，光太暗他也看不清，只好找旁边人帮忙打个手电筒。
手电筒一照，纽特在纸上赫然看见两排大字，“武力决斗，胜者合约转接给希尔家族，奖金三百万。”
迈克尔拍拍话筒，音响传出闷响，他点头，开始宣布基地选拔赛，“我知道在座的都不是什么小人物，与基地的合同有十年也有二十年的，基地接到希尔家族通知，他们需要一位最厉害的拳击手，谁能打败在场所有人，谁就能得到加入希尔家族的机会，胜利者还有奖金三百万。”
一口气说完，迈克尔累得头脑发热直冒汗，他收起纸，抬手示意旁边人关手电筒，却对上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他记得这人叫什么来着，纽特。
纽特咽一口口水，呆呆地问，“我能参加吗？”
“去去去，边呆着去！”迈克尔露出一个十分鄙夷的眼神。
西蒙没听清，伸手拍拍7号的肩膀，“上面说什么？”
7号扭过头，声音沉静：“打赢在场所有人，合同转交给希尔家族，奖金三百万。”
周围皆是闹声一片，西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这什么活动办这么大？”
话音刚落，大门内已经有警察抱着木桩过来围擂台。
西蒙挠挠头，“那咱还吃早饭吗？”
广播里又传出声音，“早饭后比赛正式开始！”
排队到食堂，西蒙端着糯米饭和油条随便找一个位置坐下，屁股刚把板凳捂热，7号忽然在他面前坐下。
一时间，食堂视线纵横交错贯穿他的身体。
“我叫利昂。”7号道。
“西蒙。”西蒙扯扯嘴角，礼貌回复。
利昂从怀里掏出两瓶水，一瓶递给西蒙，“喝水吗？”
突如其来的示好准没好事，西蒙嘴角抽搐两下，“放那儿吧，一会儿喝。”
利昂点头，安静吃饭。
诡异的气氛在食堂蔓延。在这个基地要是分三六九等，那西蒙绝对是下等中的下等，因为他不站队，也因为他只会挨打。能排到47号还是他忍无可忍动了几次手排上的。
利昂的示好，很有可能让大家误以为他们俩是统一战线，西蒙已经挨够打了，他想了想，还是端着餐盘离开，那瓶水也没拿。
重新找位置坐下，视线终于从他身上消失。
安稳吃过饭，西蒙回到操场，靠在墙边打瞌睡，一声响指将他惊醒。
利昂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到了他身边，递过来那瓶水，“喝水吗？”
犹豫了一会儿，西蒙假笑着接下水拧开瓶盖往嘴里灌一口，看见利昂离开，他又缓缓吐回瓶子里。
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水不能喝！西蒙随手扔下水瓶，去了另一头。
比赛开始，老鼠屎是最先站上去的，结果随便上去一个人就把他压制得死死的，他又灰溜溜跑下来。
西蒙蹲在操场一角，静静观察着底下摩拳擦掌的一群人。
别说三百万，就是只有合同转交这一项就能让很多人为之拼命。希尔家族是威斯特最负盛名的家族，建筑行业的龙头老大，能给希尔家族工作是多少人一生梦寐以求的事情。
西蒙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如果合同转交到希尔家族，就能正大光明地告诉安柏了。
隔着汹涌激昂的人群，西蒙发现，利昂正在注视着他。
阳光越过基地的高墙，一步步挪到西蒙脚下，擂台上已经轮过一大半人。
时间指向正午。
看来今天没有午饭了。
西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一步步走向擂台。
罗斯手下的二把手巴特正在守擂，其他几个帮派头子还在观察情况。
不断有小喽啰上去给巴特增加战绩，渐渐地小喽啰也少了，盖瑞翻身进入擂台。
盖瑞胸口大大的3号和巴特胸前的15号足以让人看清实力差距。
两人身形相当，都是靠拳头硬碰硬，几招下来，两人的拳头都已经微微渗着血珠。
西蒙沉默地看着，其实两人的下盘都不算太稳，奈何拳头实在太猛，动作也很敏捷，攻下盘实在很难。
十分钟后，两人居然旗鼓相当，下面的助威呐喊声渐渐微小。
两个人大汗淋漓，浑身都在冒烟。
毒辣的太阳威力也不小，半个小时后，以巴特体力不支倒下结束。结局如预想中的一样。
盖瑞大张着嘴，喃喃念叨着想喝水，不知道哪个小弟从人群里冲出来递给他一瓶水，他拧开瓶盖直接一瓶灌下去。
“这操场哪儿来的瓶装水？”旁边一个人好奇问。
西蒙猛地想起自己丢在墙角那瓶，往操场边一看，果然不见了。
他急忙咬紧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随即另外几个帮派老大，顺位1、2、4号也都一一上去，但盖瑞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和耐力，几番交战下来，不紧没有半点倦怠之意，甚至越打越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剩下的人没有几个，西蒙暗暗思考自己的胜算有几分。
输了大不了就是维持现状，一辈子给基地卖命，也救不了安柏，但是赢了，安柏就有救了！
基地长助手站在擂台边倒计时，盖瑞挥舞着双臂在擂台中央兴奋大喊，“还有谁！”
西蒙攥紧拳头，翻身进入擂台，“还有你哥哥我！”
“小美人！你也来？”盖瑞笑得猥琐，“我最舍不得打你了。”
“你打的还少了？”西蒙翻了个白眼。
盖瑞一脸委屈的模样，“还不是因为你不从我。”
废话不多说，西蒙直接上前一脚踹到他的肚子上，盖瑞往后踉跄两步，稳住身体便立刻冲上来招呼一拳。
西蒙错身躲过，盖瑞朝下又是一拳，西蒙没反应过来，左腹结结实实挨下，一时气息凝滞，他朝对方裆部勾踹一脚，却被对方灵巧躲过。
他曲起手臂肘击对方脖子，依旧被躲过，眼见对方头向外去，他另一只手趁机一拳打到对方胳肢窝，总算中了一拳。
趁盖瑞手臂麻着失力的瞬间，西蒙扣住他肩膀膝盖猛击腹部，盖瑞五脏六腑登时翻江倒海。
突然，盖瑞伸腿一踹，西蒙失去重心跪倒在地，盖瑞借机一顿挥拳，有他半个脑袋大的拳头如雨一般落在西蒙背脊。
恍然间，西蒙想起自己打黑拳的时候，这行的规矩就是老板要他赢就赢要他输就输，赢的时候拼命打，输的时候拼命挨打。
撑不下去的时候，心里会默默念着安柏说过的话。
“和哥哥在一起就是家。”
所以他绝对不能倒下，西蒙低声呢喃着，膝盖仿佛已经陷入地里，他猛地往前抱住盖瑞的双腿，将对方放倒在地，可惜对方很快就爬起来。
十分钟过去，西蒙晃晃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他挨下一拳，站起来。
再一拳，再站起来。
耳边的加油呐喊声却没有一句是给他的。
二十分钟、三十分钟、一个小时后。
盖瑞一点累的迹象都没有，而西蒙站起来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动作一次比一次缓慢。
两个小时后，盖瑞依旧精力充沛。
西蒙这次花了快一分钟才再次站起来，挥出去的拳头力气不如小猫。
二楼阳台上，迈克尔看得龇牙咧嘴，不断望向利昂，探询对方的意见，对方却根本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他记得利昂不是给西蒙喝了兴奋剂，难道还没发挥作用？
每一次喘气都需要用上全身的力气，西蒙爬起来，揉揉脑袋，四周看看，要是有个镜子就好了，也不知道破没破相。
他吐出嘴巴里的血，用舌头探查了每一颗牙齿是否完好。
还好，都在，连智齿都在，这会儿依旧隐隐作痛，如同往常，安柏一直劝他去拔掉智齿，但他始终不肯。
因为安柏病情发作的时候，比他的智齿痛要痛上千万倍，他需要这点痛来时刻提醒自己。
“安柏......”他喉咙几乎要冒血，只能用气音说话。
烈日已经化为夕阳，火红的霞光铺满擂台，盖瑞脸上的汗珠反射着刺眼的光。
西蒙眯了眯眼，缓缓爬起来，膝盖处的囚服已经磨破，粘连在血肉上。
盖瑞打人最喜欢将人打跪下，满足于对方的俯首和仰望。
刚站直，盖瑞又是一拳直击西蒙脑门，西蒙向后仰倒在地，噗一声激起层层灰浪。
天边晚霞渐渐飘散，操场安静无声，都在观望这场战斗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第256拳......”西蒙呢喃道，翻身爬起来，背对着盖瑞，他环视周围，利昂脸上盛满不屑。
吐出口腔里涌出来的血，西蒙转身，终于望见对方开始喘粗气，他弯了弯唇，黑眸迸发出杀意。
趁其不备，西蒙狂奔上前，朝对方头上飞起一脚，砰一声，盖瑞重重摔倒在地。
这次对方并没有快速爬起来，西蒙立刻上前死死钳制住对方脖子，他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无论对方如何抓破他的手臂，他也绝不卸力，直到对方没了动静，鸦雀无声的操场猛地爆发狂叫。
“我靠！赢了！”迈克尔从椅子上跳起来，忙拿过话筒拍两下高声宣布，“这次的赢家是8047！”
比赛结束，利昂缓缓走出操场，路过垃圾桶，将手中的塑料瓶扔进去。
哐当一声，伴随着似有若无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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