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烟站在王家的台阶上,俯视着底下的哥哥。
她忽然觉得台阶很高,显得哥哥很矮。
指了指门上的白绸子,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冷,“兰姐姐尸骨未寒,哥哥就忙着办喜事,这是哪家学来的规矩?”
王杨清轻轻放下秋娘,让她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摸了摸她的脸,“乖乖等我。”
秋娘眼角一红,别过头去点点头。
王杨清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妹妹,一撩袍角,跪在了地上。
王秀烟懵了,反应过来迅速跳开,大骂他有病。
王杨清却没有理会,磕了一个头,对着里间道:“请父亲以后珍重,儿子要登花车了,再次拜别。”
屋里传来几声咳嗽,却没有说话。
王秀烟惊愕,随即明白了什么,冲下石阶扑在哥哥面前,“你抢了我的红绸?”
她不可置信,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不需要的,我在赚钱了,村长说只要我攒够一千两……”
“阿烟。”王杨清平静的打断她,“一千两快够了吧?”
王秀烟懵懵懂懂的点头,他轻轻一笑,“带着钱走吧,出了这村子。”
“父亲常说,他为这个村子,带来的从来不是福气,而是曲解了女儿节的苦难。”
父亲有愧,一直在还债,一点一点的,赔尽了王家的一切。
着意培养感恩之心浓郁的养女、郁郁不得志想要证明自己的女婿,这位家主的状元之才,并非完全辱没了。
自古人心多曲折,会玩人心的,才是高手啊。
王杨清抬起头,看着王家的门,很久之前,他就觉得这像一个深渊巨口,吞噬着他们这些晚辈的生命力,用来滋补家主那无底洞一般的愧疚之情。
他到底在愧疚什么呢?
仅仅是对女儿节的负面印象愧疚吗?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父亲对这个村子有感情,兰姐姐对这个村子也有感情。我身为儿子、弟弟,与他们共进退,是应该的。”
“但我也是你的哥哥,为你打算也是应该的。”
王秀烟明白过来,“你和村长早就商量好了,其实人选一直都是你……”
怪不得这一年多他开始流连于烟花巷,怪不得村长会答应她的要求……
“你如今也有了资本,尽可以出去走走。”他摸摸她的头,“这里的路太窄了,对你只有死路一条。”
“我就是去了女儿节,不过是名声臭了,还能死了不成?”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哥哥,你不要管我了。”
王杨清摇头,他回头望向秋娘,“我是你的哥哥,如何能放手?况且遇见了秋娘,也是我的幸事。”
他叹息一声,看向人群中熙熙攘攘的外乡人,“出去之后,就不要再想这里的事情。”
王秀烟摇头,瞬间泪如泉涌。
王杨清眼疾手快,对她脖颈就是一下,她缓缓倒下去,再没了声音。
房内咳嗽声渐近了,家主停到门前,一言不发。
王杨清淡淡一笑,将妹妹交给下人,对着父亲又行了一礼。
家主不语,只是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
王杨清一愣,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向了秋娘。
苏玉远远看着,理出了几分头绪,她看向江陵,“看来这就是今晚的魁首了。”
江陵点点头,“早就定下的,不过……浪子、头牌,果然更有故事感啊。”
苏玉轻轻一笑,“比我的故事好?”
他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毫无求生欲。
苏玉翻了个白眼,看向王家,忽然有几分难过。
过了良久之后,她轻轻叹出两字,“愚孝。”
江陵知道她在说谁,轻声道:“身在其中,难以自明罢了,可以理解。”
人终究不是机械,可以精准的判断得失正误,感情等因素掺杂起来,事情就会让人难以捉摸,难以理性。
他的手向下,与她冰凉的手交叠,“以我们的角度看这个家主呢?他对于这个村子的态度,多么不可理喻啊。”
苏玉看向仍旧站在门口的家主,晚风吹动他的袍角,让他的身影更添萧瑟之感,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和水声,江陵耳力奇佳,听到了什么,面露古怪之色。
苏玉疑惑,“怎么了?”
江陵抬头看她,眼中不明神色一闪而过,半晌才道:“跳河殉情。”
四个字一出,苏玉迅速向着河边跑去,跑了没几步,复又转身,拉住江陵向前跑去。
他心底一动,顺从的跟着她向前走,她带着他灵巧的穿梭在人群中,最后来到河边。
河岸上的尸体成双,已经被运上花车。
江陵眯眼,河边的人不少,溺水也需要时间,怎么会如此快?
更何况——这村长和花车的速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快。
苏玉显然也察觉到了,她带着江陵往前一冲,一下子跳脸村长,村长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招呼他们,“你们……你们晚上好啊~”
苏玉冷哼一声,真是没话了。
她伸出手拿过村长手中的桂冠,笑里藏刀,明知故问:“是我们的吧?”
村长看看已经送上车的王杨清和秋娘,挠挠头道:“真不是,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一对比,你们的故事不太行。”
“虽然说你那个死对头变夫妻,也很有卖点,但是哪有这个呼声高啊~”
他指着车上的两个人,“你看这对,一个是浪子大少爷,一个是青楼小头牌双双殉情,人们就爱看这个逼良为娼,劝娼从良,这才有看头呢。”
苏玉看了江陵一眼,他心领神会,找机会悄悄退去。
苏玉开口应付村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要不要尝尝自己的血是什么滋味?逼着兄妹做夫妻……信不信我把你这好事儿抖出来,让乡亲们吃你的血,喝你的肉?”
“乡亲们吃过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的血肉,这我倒是尝过。”村长又挠挠头,态度坦诚,“当年闹饥荒,什么没吃过呀。”
说完他露出右手,那上面的小拇指已经没了,“其实不太好吃。”
苏玉一时之间惊住了,她愣愣的看着村长,村长被盯着,有些不自在,甚至微微有点脸红,“姑娘,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魁首,但……但我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的魁首。”
他指着身后的山,“我们呀,就是一帮贱民,靠天吃饭都吃不上,你看这土地,能种出来个屁?
想往外走,想读书做官,但这十里八村的,四十年才出一个秀才,也没有个脑子好使的,出去了能顶什么用?还有什么路数能吃饱?”
他一摊手,“别说是兄妹,就是母子、父子乱来,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只有你们外乡人来玩,我们才能吃饱。”说完,他摸了摸脸,“脸面什么的,礼教不礼教的,这不太重要。”
村长叹了口气,笑一笑道:“村里人都觉得,吃饱了最重要。”
苏玉看着眼前人,心底觉得他疯了,却隐隐的,又说不出什么来。
正如今晚,王秀烟对她说的,“那场饥荒,让幸存下来的人们,变成了恶鬼。但这是求生的本能,真的能说出是非对错吗?”
苏玉抬起头,做最后的挣扎,“你说的轻巧,你问过牺牲的人愿不愿意?还有,你这么高尚,自己为什么不上?”
“也不是没上过,外乡人不喜欢。”村长竟然有些脸红,他举起空了的小拇指,“我当年给他们表演过吃人,他们觉得太血腥了,还是……还是爱情故事,这男男女女的,他们喜欢。”
村长咳嗽一声,“至于牺牲的人……其实定什么人选,都是我们抽签决定的,昂,还有主动请缨的。”
苏玉却摇头,“我不相信,王秀兰暂且不提,我看不出什么,但李耀祖呢?我可不见半分自愿的样子。”
村长悠悠一叹,看向远方,“有的人啊太年轻,总想着做点吓唬天地和鬼神的事儿。
耀祖和秀兰啊,主动来找我接活,那是一个比一个会打包票,但等真正出了事儿,耀祖那孩子,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苏玉抿唇,她想象不出李耀祖做决定时候的样子,也不愿意去想象,日后他辗转反侧,后悔的模样。
“他们真的是兄妹吗?”
村长不语,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感到手脚冰凉,缓缓看向周围的村民,对于村长来说,这是村子,就是一个电车问题。
最后,村长为了多数人的存活,选择牺牲少数人,而少数人牺牲的心甘情愿。
她现在彻底明白,系统将这个副本任务定义为地狱难度,是对的。
因为她似乎真的找不出世俗意义上,真正的恶人。
是用不耻手段保全玉龙镇、毫无私心的村长,还是一帮土地里没食,毫无办法的村民?
抑或是主动置身漩涡,选择牺牲的李耀祖、王秀兰、王杨清、秋娘?
她感到迷茫,又或者她的想法也是错的?
她应该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让他们走出去,可是能去哪里呢?一个村子这么多的人,都流浪出去吗?
她感到了真实的困境,最后一簇烟花绽放,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苏玉宿主,江陵宿主主线任务失败,副本任务失败,无小红花奖励。】
她轻轻叹息一声,“知道了。”
苏玉:一朝回到解放前,都是瞎忙。[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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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恩爱四十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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