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允自然点头应是。
“早些日子,我在通州遇到裴大人。”老者顿了顿,很快掩下眼的复杂情绪,继续说道,“昨日,裴大人连夜着人去通州和我说起密信笔迹之事,事关重大,我一届草民也想为社稷尽绵薄之力。”
“好,甚好。”
盛武帝很是开怀,方才因为谋逆案而愠怒的表情一扫而光。
裴宁澄拱手恭敬道:“老师,待张世子写完,您再评鉴吧。”
“甚好。”
裴宁澄又将程君集引荐给盛武帝和百官,程氏墨纺的名头响当当,程君集本人也是收藏大家,文武百官中也有甚多好墨之人,很想结识程君集。朝上一时全是寒暄之声。
苏尔诺微微勾了勾唇,这两位来做笔记评鉴真是太适合不过了,方才裴宁澄请两位大学士出来不过是做做样子。
他应该早知吴尚是靖王的人。
因着百官围绕,张冕写的尤其慢,有些官员早就站不住了,看张冕也多了些怨气。
可是皇帝陛下都没说不耐烦,下面的人倒也不敢多说。
有胆大的如骁勇将军百里豹站在一旁催促起来。
“张世子,何时才能写完?老夫还要回去练兵呢。”
张冕的手抖了抖,字便歪了。
不知是哪位大人发出几声嗤笑,“写歪的字又要如何比对。”
“无妨,字如何如何歪,总是你自己写的,笔顺痕迹都在,老夫自信能认出来。”夏侯允捋着须说。
陈御史朝他抬起下巴,倨傲地说道:“夏侯老弟,你还真当没有变,话说的那么满。”
“别等会认错了,在小辈面前失了面子。”
“陈老大人,夏侯允秉性难移,让您见笑了。”
这么一番动静后,张冕反倒镇定起来,写的越来越快,连在他身后一直垂眸的父亲张熹镰也露出些微欣慰的表情。
两刻钟后,张冕落下最后一笔。
内侍上前将所有信件展开示人,笔墨未干,字字鲜活,墨香弥散。
夏侯允先是将三批信笺目测了一次,随后拿起了早准备好的放大镜逐一细查。
程君集紧随其后。
百官的几百万个心眼子都竖起来,轻快地静等着最后的结果。
安国公父子和康王就没那么轻快了,他们一眨不眨地盯着夏侯允的身影,嘴唇紧抿,像是金銮殿上的泥塑菩萨。
裴宁澄回到原位,垂眸看身侧的苏尔,倾身耳语道:“不用担心。”
苏尔诺咽了咽口水,朝他摇头。
下一瞬,夏侯允已经将放大镜交给了程君集,负手站于一侧,并不言语。
靖王含笑问道:“老师,你可有主意了?”
夏侯允颔首致意:“等程先生看完吧。”
张冕正要说话,被身旁的父亲拉住。
程君集看的时间比夏侯允要久许多,待他放下放大镜时已经近午时初。
他和夏侯云对视一眼,最后摆手请夏侯允先说。
“且慢。”裴宁澄朗声道,“为了绝对的公平公正,我恳请程先生先回避,待夏侯先生选出出自同一人之手的信笺后,你再行选择。”
“来人,给程先生蒙眼。”
裴宁澄接着令手持信笺的内侍排成三排,夏侯允手上有三块写着张字的令牌,他缓缓踱步过去,将两块令牌置于第一排和第三批的内侍脚边,中间那一排没有令牌。
“众位同僚都看好了吗?”
裴宁澄扫了一圈殿内群臣,示意内侍收起令牌。
程君集重获光明,揉了揉眼睛后拿起令牌,毫不犹豫地走向第一排和第三排,中间一排依然是空着的。
盛武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裴宁澄,施施然重新坐上龙椅。
结果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皇上,诸位同僚,夏侯允和程君集两位都认为这两份信笺是张世子所写,搜到的密信却不是。”裴宁澄用手压了压群臣的喧闹,“断案讲究真凭实据,大家稍安勿躁,不妨听听两位的断言。”
夏侯允出列,禀告道:“皇上,草民观这三份信笺都是在近日所写,绝不可能是一年前的字迹,如何甄别新旧墨宝,程先生会说,我就说说字迹的区别吧。”
“其人写字有自己的运笔方法,一笔一画皆是个性和风度,张冕是国公府世子,自幼饱读诗书,风度翩翩,可是幼年坠马伤了腿,因此他不习武,手上的力道轻,因此运笔飘逸灵动,一气呵成,每个字没有很重的着力点,如果不信,你们可以用此放大镜来看。”
夏侯允走到中间内侍那排,“唯独这些信笺上的字不一样,不得不说,伪造之人手法极好,精通文墨,学到了张世子的笔划精髓,只是他到底不是张冕,他用的力道过大,为了达成张世子灵动的字迹,他每个字的力道都不均匀,尤其是最后几笔,多有描摹顿挫之感,用力过度。”
“老师所言极是,我和苏评事都以为伪造信笺之人常年习武,手劲很大,虽然有巧劲,但是不知不觉还是泄露了。”裴宁澄说出自己的评断,又看向程君集,“程先生,你是如何评断的?”
程君集垂眸道:“草民见识粗陋,只懂墨,那就说说墨色吧。”
他指着没放令牌的那些密信说:“这排信笺应该是三四日前写的,用的墨乃是最好的桐油墨,并非我程氏墨。”
刑部赵侍郎冷斥:“你何以如此确定?现在的上等桐油墨和松烟墨差别并不大。”
“非也,我程君集从十岁开始钻研制墨,日日与墨相对,总是比旁人多了解一些,观墨色,闻墨香便能知一二。现在市面上的程氏墨由我独创,这个墨是改良松烟墨,传统松烟墨墨色乌黑,颗粒细腻,很适合写字,不过光泽度不好,比不得油烟墨,改良之后,此墨既细腻又有良好的光泽,不过它仍然有个缺点。”
程君集顿了顿,看向裴宁澄,“大人,能否取一碗茶水?”
“可。”
裴宁澄令内侍端来一碗清水。
程君集用手指沾水在密信上点了几点,回头道:“你们看,纸张湿透,这些墨迹完全没有晕开,只因油烟墨耐水度很好。”
他行至张冕这两日重新写的信前,手指沾水映上去,众臣只见那些字迹立即有些许晕染。
“这……还真是。”
“不愧是制墨大家,他说的肯定没错。”
朝臣们频频点头。
康王和张家父子露出喜色,总算是看到了希望。
哪知镇国侯不甘心地反驳道:“文墨,笔迹,这些玄乎的事情我不懂,我只知道这些信是在安国公府上搜到的,你们既然有谋逆的胆子,难保不会早想好了退路,或者这是你们故意用错墨呢?”
从未说过话的张熹镰倏然高声说道:“镇国侯,你急什么,安国公府上的油墨纸张一应都有登记在册,大理寺自可以查清楚,不需你来胡乱揣测。”
“哼,我筝儿总不会说谎,就算信不是张冕写的,你们要怎么解释滋补丸?”镇国侯瞪向苏尔,“苏评事,你不是神医吗?滋补丸到底有没有问题?”
苏尔诺怔了怔,这药丸确实是个大问题。
裴宁澄看出她的迟疑,先回道:“药丸之事,还未查清,不能妄下定论。”
“我看你们是存心拖延,药丸若是没问题,为什么苏神医不让皇上继续吃了?”镇国侯不依不饶。
苏尔诺心知躲不过,于是出列禀告道:“皇上明鉴,滋补丸确实有问题。”
朝臣再度震动。
康王眼中才生出的一点喜悦迅速灰败下去,咬牙争辩道:“父皇明鉴,儿子是听闻三清山的玄清子道长有滋补灵药才去求了七七四十九天得来的,绝对没有谋害之意,道长说此药对人体百利无一害,您也知我自己试过半载药方才……”
靖王冷不丁地行到他身旁,“敢问皇兄,那父皇为何会晕倒?”
康王怵然抬头狠狠盯住靖王,顺势直起身来抓住他的广袖,“是不是你在中间做了手脚?肯定是,要不然我为什么没事……”
“这是你求的药,你问我?”靖王眼含嘲弄,一把拂去康王的手。
康王咬牙站起来又扑过去。
“够了!”
盛武帝看到兄弟相争的这一刻终于动了怒。
“苏尔,药丸当真有问题?”
苏尔诺这才回神应道:“皇上,康王殿下求来的滋补丸中有一味药是麻黄,此药用量适当对人体无害,有镇定祛风,强身健体的作用,但是若用量过大,则会对心肺,脑髓有害,还有一点,若是服药之人本身体质有冲突,也会对人体有害。”
康王被侍卫押解着,痛哭道:“父皇,我当真不知这些,玄清子说这药毫无坏处!我是受人蒙骗啊!”
盛武帝盯着自己快崩溃的长子,一时沉默无言,只是眼中到底还是带了怒气。
裴宁澄示意侍卫将康王带离大殿,躬身道:“皇上息怒,滋补丸的事还有待查证,我已经着人去三清山拿人,不日便可回京。”
刑部赵侍郎借机进言道:“皇上,此事切不可姑息,此等危及陛下身体康健之事都属违逆大罪,理应严格按律处置。”
“皇上,我们未在康王殿下宫中收到任何密信,如今已经证明这些密信并非张冕做写,乃是伪造,可见谋逆之罪还有不清楚之处,应该等事实一应查清再行处分,不应抄之过急。” 裴宁澄极力驳斥道。
靖王却是冷笑着质问:“我想问裴大人,这些密信到底是谁伪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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