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嗡”地一声，各种杂声乱声涌上，洗刷着所剩不多的理智。他犹如短暂失聪了般，耳畔瞬间陷入死寂，一片血色的眼底倒映出莲儿怒睁的双眼，宛若一柄刀似的，剜得双目刺痛。
“姐姐！”莲儿的干妹妹哭号着扑过去。
慢一步反应过来的莲儿父母，步子踉跄着，一步两步奔向已经没了呼吸的女儿，差点扑倒在地。
“莲儿、莲儿……睁眼看看娘啊……娘才刚找回你，才一天，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哭声中撕扯着崩溃，妇人的泪霎时流了满脸。
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同样，身体抖颤着，手指颤颤巍巍掏出张叠得方正的布巾，轻轻摁在莲儿额头上，擦去那刺眼的血。
“爹给擦擦，没事的，爹在呢，我闺女一定没事的。”
奈何刚擦完，下一刻鲜血就会再次冒出来，怎么都擦不尽。慢慢的，男人手下动作停了，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逐渐摊下手，痛苦的面庞上无声淌满了泪。
护卫们不知所措地看看彼此，又看向不远处的主子。
钟筠舟使劲咬了口舌尖，剧痛带来些许刺激，理智复苏。
他拖着脚步过去，每走一步都像走在雪亮的刀刃上，终于他还是来到了她们的面前。
“你还要如何！将我们都杀了？”
女子哭红的眼睛里满是恨意：“姐姐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你这个伪善的人，骗了姐姐！”
“我……”钟筠舟吐出一字，却是语声沙哑不堪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
“就是你，你来了之后，姐姐突然就跟丢了魂一样，一直哭。到晚上，便拉着我们要走。”女子红瞪着双眼，怀里抱着仍未闭上眼的莲儿。
钟筠舟还想再解释，再问一问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子突然情绪失控，喊道：“你跟拐子是一伙的！你把姐姐骗回来，害死了她！”
这句话一出，钟筠舟瞳孔惊缩，完全不敢置信般，脚步不受控倒退。
“我……？”
“就是你！姐姐说是你！”女子的话犹如箭矢，道道刺入心口。
霎时，难以言喻的刺痛贯穿头颅，钟筠舟捂住脑袋。眼前一时是莲儿的死状，一时又是窈娘的面庞，两个人站在他面前，说是他害死了自己。
可怎么会是自己，自己明明只是想帮助他们，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拐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这么说？莲儿的死是因为自己吗？
脑袋越来越疼了，有东西在里面来回钻着似的，撕扯着脑仁。钟筠舟脚步再后退，表情痛苦地喃喃：“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眼前天旋地转，身体忽然脱力，双膝打软，不受控向后倒去。
意识朦胧时，耳畔声响全都消失，世界从未有过的安静，直到一声紧迫的唤声炸开。
“迎熹！！”
犹如一只有力的臂膀在他即将没入沉海时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向上拉起他的身体。
出水瞬间，一切声音恢复，包括丢失的感知。
后背靠在温暖的怀抱中，耳畔急乱的话音不断呼唤着“迎熹”。
钟筠舟撑着抬起头，晏廷文焦急的面孔出现在眼底。他第一次看到他这般表情，内心同样很急，可却没有丝毫力气。
唇瓣张了张，发出几道气声。
晏廷文忙凑过去听，细弱的声音传来：“别怪她们……”
接着一切断线，钟筠舟在晏廷文的怀抱中失去了意识。
仿佛泡在一片黑沉沉的水中，听不到任何声响，亦感知不到任何东西。
各种回忆划过，就像是走马灯般，他看到了母亲，看到了祖母，还看到了晏廷文、顾绍之，最后他们都消失不见。
温用晦出现在面前。
一日后，钟筠舟睁开了双眼。
晏廷文守了他一晚上，才刚跟着医师去了解钟筠舟的身体情况。这会由逐玉接替，等了不过一会儿，钟筠舟就睁开了双眼。
逐玉这叫一个悲喜交加，捂着嘴差点哭出来，急急唤：“少爷，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钟筠舟安慰似地笑笑，奈何气色实在太过差，唇瓣泛白，看起来几分强勉。
“晏廷文呢？”
逐玉不敢耽搁，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世子。
没一会儿，晏廷文匆匆而至，床畔烛火一映，只见他眼底爬满了狰狞的血丝。他飞快伸出手，触到钟筠舟的手腕时却十足小心翼翼，牵握住他的手。
“迎熹，我在这里。”
在等晏廷文来的时候，钟筠舟已经歇息了口气，这会说话都顺畅不少：“让你担心了，我就是一时被吓到了。”
“是我不好，该在你身边陪着的。”
钟筠舟摇摇头，眼里泛开微微的悲意：“我知道是谁了，幕后之人。”
尾音纠缠着抖颤，表情似乎很难过。
“是谁？”晏廷文看着他问。
可还没等到他开口，忽地见他眼底冒出许多泪光，化作泪珠纷纷挤出眼眶。
晏廷文忙去为他擦泪：“不哭迎熹，我在，有我在。”
“是、是……”他声音哽咽着，抓住晏廷文为自己擦泪的手，喉头深深滚动，“温用晦。”
眼睫失力下坠，抿出悲伤的泪珠。
钟筠舟无声地大哭，为莲儿的死，为他找到了幕后之人，为这幕后之人竟然是他的好友。
晏廷文听后什么都没说，俯身将钟筠舟抱入怀中，拍着他的后背，如少时那般温声哄着他。
钟筠舟也就像孩童时，将泪水埋入他的胸膛，包括一切无法诉诸于口的心事。
要他怎么接受，好友就是坑害了无数女子的恶人，要他如何把这两个人结合在一起。
然而一切的不合理之处，其实早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莲儿的话、窈娘的突然离开，温用晦的官职、他的恰好出现……这些都在提醒着钟筠舟，只是他潜意识下忽略了这些，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
无非是他对温用晦足够信任，他从不觉得他会是那种人呢。
钟筠舟任由自己宣泄了半刻的失控情绪，他很快在晏廷文的怀抱中重振旗鼓，抹去了泪。
“我现在确信温用晦便是那幕后之人，但没有能够定他罪的实证。唯一的证人，莲儿已经死了。”
他不可能平白无故，连证据都没有就将温用晦抓起来，这样刑部也不会认的。
晏廷文拇指温柔地揩去他眼角泪痕，替他想着办法：“窈娘如今还未找到，我已知她祖宅所在，我会遣人去寻。”
钟筠舟敛眉，想到关键处：“对了，我还尚未与你说，”他坐起来，正色道，“我去了窈娘住的村子，问了村人。她说窈娘回祖宅的前一晚，曾听到她家房内传出过不小的动静，之后第二天，窈娘就和家人离开了。”
“我此前并未觉得这有何不妥，以为是窈娘又被拐子找上，侥幸逃脱后便赶紧回祖宅。现在想想，很是不对。
“一则异响才起的时候，那村人就去问窈娘家敲门问过，窈娘母亲已经说要回祖宅，可他们等到天亮才离开。二则村里有不少人见过他们离开，可都没见到他们的脸，因为他们用布巾包住了头。我以为他们是怕被拐子发现，现在想来并非如此。
“再者，在我去之前，另外有人找过窈娘。并非温用晦，村人都认识他，若是他去，村里人肯定会直接说。”
钟筠舟思考着，眉心无意识蹙紧：“我觉得说回祖宅的并非窈娘一家，是有人假扮。”
晏廷文认同他的话：“确有蹊跷。那姑娘祖宅离建京并不算远，我差人去寻。若真不在，便能说明那天离开之人乃是伪装的。真正的窈娘一家或许还在建京。”
“你不必因为担心我，把话都往好了说。”钟筠舟点出他的未尽之言，“我知道，更大的可能是……窈娘已经死了。”
晏廷文没说对，也没说不对，他看着钟筠舟，目光如明镜，不偏不倚：“迎熹，你了解温用晦，你认为他会斩草除根吗？”
“我……”钟筠舟脑袋无力垂下，将脸埋入双手手掌，“我也看不透他了……他或许做得出来。”
如果是以前的温用晦，钟筠舟可以拍着胸脯说了解他，讲出他的一切事来。可现在他真的没有丝毫底气。
“没关系迎熹，纵使窈娘真的死了，总会留下痕迹，她的死也能成为举发他恶行的有力证据。”
……
建京闹市，酒楼二楼雅间中。
“大人，莲儿昨夜举家出逃，半路被钟少爷拦下，一头撞死了。”
妇人掐着手帕，立在堂中，小心翼翼跟里面人说着情况。
内间一个男子背身而立，闻声回眸，长眸不见笑，冷如冰霜：“给她机会跑，也如此不中用。不必管她，另外那个呢？”
妇人忙不迭回答：“好着呢，就是见不到爹娘，天天哭。”
“你把她给我看好了，再出岔子，就算我饶得了你，上边那位也饶不了你。”
妇人一哆嗦，心凉了半截，点头如筛糠般应了。
她很快离开，屋内回归安静，男子回过身，凝眉盯着某处出神，长眸忽地卷起阵怅然若失的笑。
“迎熹，你果然长大了，变得比之前聪明不少，知道要安排人看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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