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无痕听闻,陡然回首。
只见那院宅圆柱后站着一身穿大红喜服,披头散发的鬼魂,正藏身于柱子后头,单单露出一只眼睛,怯生生地观察着他们。
仅瞧身形,暂时分辨不出男女。
奇怪。
问灵方才便路过了那里,怎么会没察觉到那长发鬼魂躲在那里?
雁无痕略一琢磨,心想这是不是喜乐鬼提前安排好的把戏,骗过了问灵?
他稍许衡量了下,脚尖却在不知不觉中转了个方向,就要朝着柱子走去。
桃夭夭看出了他的想法,出声提醒道:“城主大人,这里可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雁无痕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低声道:“放心吧。那不是腐尸,是鬼魂。”
所有鬼魂都归属他管理。
只要是鬼魂,那就不用担心了。
见桃夭夭还有些犹豫,雁无痕又补充一句。
“和你一样的鬼魂。”
桃夭夭一愣。
鬼魂?
那东西居然是鬼魂不是腐尸?
可她为什么没能嗅到鬼魂的气息?
桃夭夭还想再问些什么,雁无痕却是扬手一挥,直接将探寻远处的问灵召了回来。指尖微动间,银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不知名的鬼魂扑了过去。
那鬼魂也不知是愣神还是怎地,只是略显惊讶地鼓起眼珠,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问灵捆个正着。
桃夭夭见过问灵如何对付喜乐鬼,想也不想便知道那家伙会用什么方法对付他。
只听见一声哀痛嚎叫,那鬼便神色痛苦的瘫倒在地上,不停挣扎。
也就这么一瞬间,桃夭夭看见他头发倾泻时耳轮上戴着的银质耳铛。
耳铛样式乍一看很普通,除了缠绕着几圈绛色红绳,没什么特别的,可就是莫名吸引了桃夭夭的注意力。
她捏了捏雁无痕的手。
“城主大人。”
雁无痕这会正集中注意力抓人,听到桃夭夭唤他,下意识答了一句嗯。
不经意的语气,尾调还有些勾人。
桃夭夭顿了顿,道:“你别下狠手,我觉得他和喜乐鬼不是一伙的。”
雁无痕操纵问灵的手微微一停。
“哦?”
桃夭夭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那个任人宰割的鬼。
“喜乐鬼要真想对付我们……”说到这里,她顿了声,改口说道:“不是我们,是你。她一定会使出更加厉害的手段,或者更阴险的埋伏,而不是派这么一个谁也打不过的帮手来。”
桃夭夭指了指在地上滚了一身灰的狼狈家伙。
“他,大概率和辛酉大人一样,也是被喜乐鬼挟持来的。”
雁无痕停了手,看向那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鬼魂。
这家伙从被捆开始到现在,确实没有做出什么攻击他们的举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只是在无谓的挣扎和嘴上求饶。
桃夭夭说的……
不是没有道理。
但雁无痕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喜乐鬼既然逃到这里,又藏身于这座府邸,为何会将自己抓来的鬼魂轻易放出来,还纵容他在院子里自由走动?
难道他们之间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有猫腻。
雁无痕向来是行动派,更何况要解决的事情就直接摆在眼前,伸手便知。
于是,他长腿一迈,不过走了几步,就带着桃夭夭到了倒地喘息的可疑鬼前面。
低下头,垂了眸。
“报上你的名字。”
那鬼侧躺在地上,微微一昂首,遮盖脸庞的凌乱长发垂落在他的肩侧,露出那张沾染了尘埃的脸。
“名、名字?”他稍稍停顿了下,兴许是否太过紧张而有些结巴,“……不知,不知道。”
人死魂离后记性会逐渐消失,但由于名簿的存在,亡灵与鬼魂通常都能知道自己的姓名。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桃夭夭抬眸看向那个倒地不起的家伙。
他生时应该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单薄的身板稍显瘦弱,懵懂清澈的琥珀眼眸中透露出些许纯真,可稚嫩白皙的俊美相貌里却蕴藏着几分狡黠锐利。
分明是矛盾的,可又格外和谐的集于他一身。
桃夭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名簿上记载了你的名字,你若是不记得,可以召出名簿,一看便知。”
名簿跟随鬼魂而动,只要他能……
“……名簿?”
桃夭夭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盯着自己,有些不明的轻声问着。
“你不知道名簿?”
少年鬼摇了头,说的很真挚:“不知,不知道。”
“那你见过名簿吗?”
“没……”少年反问道:“我,见过?嗯?”
桃夭夭看了眼雁无痕,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便轻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低声私语道:“城主大人,会有鬼魂没有名簿吗?”
雁无痕直着腰,轻蹙起眉梢。
没有。
所有鬼魂都有仅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名簿。
他伸出苍白修长的五指,掌心朝下,温润的橙黄华光如清晨暖阳柔和地倾洒在少年鬼身上,最后慢慢汇聚在他的心口。
出乎意料地,直到华光消失,也没有显现出什么东西来。
少年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
雁无痕依旧沉默着。
桃夭夭懂了。
城主大人是在感应他的名簿。
但这个少年鬼不是弄丢了名簿,而是天生没有名簿,所以城主大人并未感应到。
桃夭夭微抬起头,偷偷看向雁无痕。
雁无痕仿佛察觉不到她的目光,只轻落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年鬼被问灵绑得喘不过气,难受的哼唧一声。
雁无痕的注意力被这声音重新唤回,他抬起眸子,轻启薄唇。
“喜乐鬼现在在哪里?”
少年鬼拧紧眉宇,似是一头雾水。
“鬼?什、什么?我不知,道……”他口齿有些不利索地回答着,停顿间隙穿插了轻声哀嚎,神情痛苦,“我,放开……放开我,痛……”
雁无痕完全忽视了他的祈求,不依不饶问道:“不认识喜乐鬼。那你可曾见过穿着一身红衣的女子?”
“红?红衣?!”
提到这个,少年脸色陡然大变,他似乎在害怕什么,晃动的瞳孔极其不安地瑟缩着。
雁无痕食指朝下一摆,方才还将人捆得死死的问灵立刻松开不少。
少年鬼浑然不觉,表情依旧凝重恐惧,他躁动惶恐的手抓紧了喜服外袍,颤着音,试探着开口。
“金色……发簪?”
桃夭夭眼眸一亮。
对,喜乐鬼发间插满金钗,那就是他们要找的鬼!
雁无痕:“你见过她?”
“……嗯。”
“她在何处?”
“……”
少年鬼埋了头,鲜红的喜服映在他白皙干净的侧脸,贝齿紧咬着下唇。
桃夭夭见他好像有些顾虑,便轻挠了下雁无痕的手腕,而后出声宽慰道:“你大可放心,我们不是她的帮手,不会帮着她来伤害你。”
少年抬起脸。
凉风拨弄开他额前的秀发,那双充满无辜和依赖的琥珀色眸子毫不吝啬地映入桃夭夭心里。
不过是个心智尚且不成熟的少年,涉世未深又因故早逝,现下碰到喜乐鬼,估计是骇得不轻。
桃夭夭稍一动容,语气又温柔了几分。
“告诉我们喜乐鬼在哪儿,好吗?”
少年松开咬住的牙齿,稍稍放松蜷紧的身体,闷声道:“我,不知道……但,如果,她可能,还在大堂……”
雁无痕听见了,反问道:“她在大堂里?”
少年轻点了头。
“她在大堂……”雁无痕勾起唇角,哼声一笑,眼神却如刀刃般锋芒锐利,直直射向他:“那你如何从她的手里逃出来了?”
雁无痕的语气不重,轻柔的一句话却是一语激起千层浪。
对啊!桃夭夭心下惊愣住了。
她光想着少年是喜乐鬼劫持来的,可她忽略了这少年是如何逃出来的!
连辛酉大人都没有法子,他一个弱不禁风的鬼魂怎么能……
荒凉的院子里静悄得诡异。
方才还看着雁无痕的少年将眼神投向桃夭夭。
桃夭夭看着他,唇瓣一抿,眼神中也掺杂不少难言猜忌。
少年极为自嘲地轻笑了一下,涩然开口:“她,逼我……吉时吉日,喜服,拜、拜堂成亲……”
拜堂成亲?!
怪不得少年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竟是和喜乐鬼拜堂成亲?
这喜乐鬼又在搞什么名堂?
她一个游荡近百年的恶鬼,到处惹是生非积攒业障不说,居然还想着找个少儿郎成亲?
莫不是当真色字当头,蒙蔽了双眼?
少年断断续续说着。
“她,施、施了咒术,我,等她……可,她迟……”
“迟到?”
少年吞了口唾沫,因急于表达,面色逐渐变得粉红。
“迟到……吉时,过了,她、她受了伤……跌,摔进来。”
喜乐鬼受伤不奇怪,只是……
雁无痕打断了少年的话:“就她一个人?”
“嗯……”
看来辛酉并没跟着喜乐鬼去大堂里,而是被她藏去了别的地方。
也对,谁去拜堂成亲还带个累赘?
雁无痕问道:“她身负重伤仍要坚持赶来这里,就是为了同你成亲?”
提起这个,少年有些尴尬地瞥过头。
“我不、不知道……”
桃夭夭震惊道:“你们当真拜了堂?”
少年眉宇轻皱,沉默了一会,而后点点头又摇摇头。
桃夭夭被他弄糊涂了。
少年道:“红盖头,遮住,我晕、晕……醒了,她晕,我跑,跑了……”
少年讲得支吾含糊,却憋得一脸潮红。
桃夭夭听得稀里糊涂,问道:“什么晕了醒了的?到底是谁晕了,谁醒了?”
少年有些焦急,摇动着被问灵捆绑的身躯。
“我晕……醒了,她才晕。”
桃夭夭联想到少年方才说的话,仔细琢磨了一下先后顺序,问道:“你的意思是喜乐鬼给你盖了红盖头,然后你就晕了。等你醒来时,喜乐鬼又晕了,所以你就偷跑出来了?”
少年明眸一亮,连连点头。
可——
伤重晕倒?
趁机逃跑?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家伙莫不是和喜乐鬼一伙,这会子演着来蒙骗他们?
雁无痕将信将疑开口:“既然如此,你和我们一起进去,我倒要亲眼瞧一瞧,这喜乐鬼是不是当真晕了过去。”
“我?”
少年才问出口,正巧对上雁无痕不容置疑的眼神。
他不禁俊脸一垮,也知自己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叹道:“……好。”
大堂和院子离得很近,不过一条长廊便走到了。
雁无痕试探过少年鬼的实力,确定他没有术法后便收回了问灵,随手捏了个普通咒术捆住他的身子。
到了大堂门口,少年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雁无痕。
雁无痕心领神会,打了个响指,两扇门便朝里打开了。
桃夭夭往里头看了一眼。
屋外夜色朦胧,屋内暗淡无光,黑黢黢的屋里别说找人,伸手都不见五指,万一再遇上什么埋伏或者陷阱……
雁无痕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要从哪里引得光源呢?
他左看一圈右看一圈,确定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东西后,有些依依不舍地微微抬起左手,右手探进了左手的袖子里。
桃夭夭被迫跟着抬高了手臂,好奇地盯着他的动作。
不过一会,雁无痕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很普通的黑木小盒子,大拇指和食指轻挑起盒盖,小拇指往里头轻轻一抹。
真的是轻轻一抹,轻到桃夭夭都看不清他是否真的将小拇指伸了进去。
待雁无痕将盒子重新收进袖子里,才对着小拇指轻轻一吹。
那少到几乎看不见的粉末穿过护身结界,往黢黑的屋子里飘扬而去,不过瞬息,屋内灿若白日,所有物件清晰可见。
他们寻了一路的喜乐鬼赫然倒趴在地。
桃夭夭哇了一声,感叹道:“城主大人,你既有此等照明好物,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害得我们在黝黑的村子里摸瞎子似的走了那么久。”
雁无痕横了她一眼,没什么好语气答道:“这东西可是我花大价钱换来的,哪能说用就用?”
言下之意,但凡有别的法子,他都不会拿出来。
桃夭夭瘪瘪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倒是少年疑惑出声。
“她方才,面朝、朝大门,此刻为何……背朝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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