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谢迎说得露骨。
是让两个人听到后都会霎时脸红的程度。
晏淮琛迄今为止,也只在四年前的那天晚上跟谢迎一起……经历过一次那档子事。
此刻听见谢迎隐隐压着哭音哑意的辩驳,也忍不住耳根发烫,涩然地别过目光,不敢再看他。
……这用词也太大胆了。
没想到谢迎不仅大胆,还越说越激动。
竟直接从茶几后面绕过来,抓住晏淮琛的手,按在自己衣领上。
“好!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
“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当做我们各自被狗咬了一口。”
“晏淮琛,你要是实在放不下,就索性打我一顿好了。”
谢迎一口气说完。
晏淮琛垂眸看着他。
房间里一片寂静。
谢迎颇为用力咬了咬下嘴唇,而后视死如归般地闭上眼睛。
漆黑纤长的睫羽因为害怕接下来可能遭受的暴力对待而轻轻发着颤。
“打完之后,”谢迎呛咳一下,吸了吸鼻子,“我们两清。”
犟种。
倔驴。
晏淮琛松开手,顺势帮谢迎抚平了微皱的领口。
“……我打你做什么。”
谢迎睁开眼睛,微仰着脸看他。
“那你想要什么?”
晏淮琛的手还停留在谢迎的衣领处,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青年颈侧因体温升高而溢出的滚烫气息。
谢迎的眼睛干涩发热,无力地闭上缓了缓,声音很低:“我给不了你太多,钱,时间,我都没有。”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你……”
晏淮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鹦鹉在一个偏暧昧的字眼处强势截断,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我~打~你~做~什~么~”
这句话的音调被顾墨凉复述得九曲十八弯,配合着鹦鹉惯有的阴阳怪气,讥笑意味拉满。
谢迎:“……”
晏淮琛:“……”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有些话在说的时候听上去挺正常的,可一旦被复述出来,就很让人感到社死。
“那~你~想~要~什~么~嘎~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想~要~你~~~”
学人说话学上瘾了。
全然不顾客厅里正在对峙着的两人的死活。
谢迎:“……”
晏淮琛:“……”
好好的对话被顾墨凉乱搅和一通,二人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和勇气。
只心照不宣地再次选择了一同忘记。
埋下这根导火线,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又一次被挖掘出来。
“你还发着烧呢,我们得去医院。”晏淮琛说着,就去沙发上捞自己的外套。
没想到一转头,发现谢迎已经就着热水吞下了退烧药片。
旁边摆着的温度计体现38.9℃。
“……没那么严重,”谢迎撑着酸痛的膝盖坐到沙发上,语速微缓,“吃了药就好了,每次都很管用。”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却让晏淮琛呼吸暂顿。
每次。
谢迎没注意到晏淮琛的神情,只顾着顺手把拱过来撒娇的谢子涵搂到怀里,温声哄道,“好好,知道了,一会儿给你开罐头好不好?”
谢子涵是一只体贴小狗。
听到自己想听的“罐头”,就知道有盼头了,也不催谢迎,只一味地将大脑袋往谢迎怀里钻。
“嘤~~呜~~”
谢迎眼底漾起笑意,亲了亲谢子涵的脑瓜儿顶。
晏淮琛拿他没招,唯有等药效上来之后,再看情况需不需要去医院。
毕竟刚吃了退烧药是不能去医院输液的,盲目叠加退烧方式只会让谢迎的身体负担更重。
晏淮琛无奈,端起刚刚吵架前放在茶几上的面碗,也不管是不是坨成一团,就继续吃了起来。
顺便还把火腿肠夹出来,转头问谢迎道:“子涵能吃吗?”
谢迎靠在沙发上,疲惫点头:“他什么都吃。”
晏淮琛大方地用筷子夹断一半,用水涮掉盐分,走过去放到谢子涵的小狗碗里。
“吃吧孩子,够不够孩子?”
谢子涵的狗眼唰地亮了。
立马蹿到饭碗边开始跳跃和膜拜,兴奋地甩着尾巴狂转几大圈儿。
古有貂蝉拜月,今有胖狗拜肠。
奈何晏淮琛看不懂他的意思,扭头看谢迎:“他好像不喜欢吃。”
谢迎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之际,还要给晏淮琛做狗语翻译:“他在庆祝。”
晏淮琛:“……”
吃完面,晏淮琛很通人性地去厨房替谢迎刷好了锅碗瓢盆。
他没做过家务,加之怕闹到谢迎,动作不免小心翼翼。
洗完两只碗恨不得能用一吨水。
等到把厨房全部收拾好,晏淮琛发现外面的天色都变暗了。
天边残阳将落未落。
暮色笼罩着人声鼎沸的老城区。
稀稀落落的暖黄路灯接连亮起来,倒也有一番别致的热闹。
回到客厅一看,谢迎已经歪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知道睡着多久了。
谢子涵吃完火腿肠,正趴在沙发边意犹未尽地舔嘴巴。
口水越舔越多。
越多越舔。
越舔越馋。
以至于直接把谢迎给吵醒了。
看到站在胖狗旁边的晏淮琛,皱皱眉。
“你怎么还在这儿?”
晏淮琛:“……”
张口就是逐客令。
“你走吧。”谢迎嗓子还是哑哑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晏淮琛总觉得自己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舍的念头。
晏淮琛:“……”
是他脑子有问题还是谢迎的精神有问题。
不舍得。
怎么可能。
谢迎要是有力气,搞不好都得拿板砖把他一路从家门口给拍出去。
“我不走。”
奶奶让的。
他也没办法。
晏淮琛走上前去,趁谢迎刚醒,状态还有点儿呆,伸手碰碰他额头。
“温度降下来了,保险起见,再量一下。”
说着,动作麻利地拿起温度计,塞到谢迎嘴巴里。
谢迎:“……”
“滴滴。”
晏淮琛没发烧,任何动作都快谢迎一步。
温度计刚叫一声,他就从谢迎嘴里抽了出来。
“37.6℃,还有点危险。”
晏淮琛这回想逃都逃不掉了。
把一个可能反复高烧的病患丢在这儿,绝非大丈夫所为。
“我在这观察你一晚,要是没事,我明天起早就撤。”晏淮琛也不愿意多待。
谢迎摸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奶奶的意思,也就没怎么反抗。
他指指地毯,又指指谢子涵,对晏淮琛道:“你只能跟他一起睡在这儿。”
晏淮琛:“……”
他当然不可能听谢迎的话,乖乖睡在地上。
……要睡也得睡沙发。
好在昨天叶繁给他送到医院的生活用品就在楼下车里,去拿回来的路上,还能买点夜宵吃吃。
大概是没想到晏淮琛会回来得这么快。
谢迎刚脱掉睡衣准备擦擦身子,入户门就被拿着钥匙出去的晏淮琛给打开了。
两人甫一对视,尴尬的气息瞬间爆炸。
谢迎慌张地系好扣子就朝客厅走,蹲在谢子涵旁边,假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握着勺子在狗粮箱子里搅动。
倒是把谢子涵给逗弄得怪激动,围着谢迎转圈儿,尾巴一下一下敲在他背上,发出瓮声瓮气的声响。
听得晏淮琛都替他疼得慌。
“……你要不要吃点儿?吃的话自己拿哈。”
晏淮琛清清嗓子,把买来的夜宵放在鞋柜上,走进洗手间洗手。
洗手间里有一个很小的浴桶。
忽略自己与谢迎之间体型差的晏淮琛一度怀疑要是想泡澡,怕是只能蹲在里面的程度。
谢迎自从回到谢父身边、过上了优渥生活后,就喜欢上了泡澡。
如今生活变得困苦,也只能沦落到用这小小的一个浴桶来满足了。
晏淮琛记得自己去谢迎家里找他时,清瘦白皙的漂亮少年斜躺在巨大的恒温浴缸里熟睡时的画面。
似乎只有在睡觉、流泪和……床上的时候,那张平日里言辞激烈、像是淬了毒似的嘴巴才会变得异常柔软。
晏淮琛的喉结滚了滚。
谢迎估算着尬意消散的时间,喂完罐头过来洗手,刚好看到晏淮琛落在自己那个浴桶上的视线。
他不可避免地感到难为情,但还是条件反射地为自己覆上了铠甲:“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
反正以前也没少听晏淮琛的嘲笑。
他不怕。
“你有外伤,还发着烧,不能泡澡吧?”这两天听这种话听得多了,晏淮琛现在一律当做没听见。
“嗯,准备擦一下。”谢迎重新将毛巾用温水打湿。
晏淮琛知趣儿地移开视线,转过身。
背对着谢迎站了一会儿。
听见毛巾擦过皮肤的声音,晏淮琛不自觉地脸红耳红。
意识到自己呆呆地站在这里守着谢迎的样子好像有点傻,他愤愤拎起鞋柜上的夜宵,朝茶几走去。
坐在沙发上打开,径自吃了起来。
他买了两份。
谢迎擦完身子回到客厅,看到茶几上连餐具都摆好的另一份夜宵,有些动容。
他抿着嘴唇,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准备去冲个澡然后睡觉的晏淮琛。
想要说声谢谢,却实在张不开嘴。
晏少爷是个有骨气有脾气的。
他到底顶着压力没听谢迎的话睡地毯上——
而是在沙发将就了一晚。
沙发长度勉强一米八,他顾着脑袋就顾不了腿。
想要将整个人都收进沙发,就只能委屈地把两条长腿给支起来。
好在谢迎的烧彻底退了下来。
晏淮琛也很信守承诺地一分钟都不多留。
起了个大早,给熟睡的谢迎测了个合格的体温后,就跟楼下的垃圾车一起离开了。
走的时候,谢迎依稀瞅见他回头看自己,奈何困意上头,强撑着眨了两下眼睛后,又沉入了梦乡。
再醒过来,烧也退了,人也精神了。
谢迎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只等赔偿款打过来,他就可以给外婆换家更好的疗养院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去工作的店里打卡。
无论如何,工作可不能丢。
谢迎在一家火锅店上班。
老板很有商业头脑,把送货上门的火锅开得风生水起之后,又在门店隔壁开了家蛋糕店。
这样一来,生日想要在家里过的人,就直接可以购买送货上门的火锅和生日蛋糕套餐。
一站搞定不说,还有年轻漂亮活力满满的服务人员穿玩偶服上门跳舞,以及帮忙煮长寿面服务。
起初谢迎来店里工作时,只老实巴交地兼任了传菜员和服务生这两项工作。
但他的外形实在是优越得过于突出。
以至于上班不到三天,就被慧眼识珠的孙经理给安排到了送货上门的岗位上去。
谢迎推开后厨的门,抱歉地跟同事们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诶?小谢,你来啦!”
“听孙经理说你出车祸了,伤得怎么样啊?”
“就是啊,严不严重?我们都好担心你。”
谢迎套上工装,笑着回答道:“不严重,谢谢大家关心,昨天帮我代班辛苦啦,一会儿请你们喝奶茶。”
“哈哈哈可别,你还是把钱攒着娶媳妇吧小谢。”
“那你也应该休息两天再来上班呀。”
“有没有拿到赔偿钱呀?误工费也得算。”
同事们七嘴八舌的关心和询问被一道来自门口的声音打断。
“小谢,你……你出来一下。”
谢迎转过头,发现是孙经理。
对方的表情有点儿不自然,似乎是有话要说。
谢迎以为有什么工作方面的安排,便跟他到了走廊。
在领导面前,自然不能干杵着一声不吭。
“孙经理,我回来上班了。”
孙全伟这个人说话原本就不怎么利索。
这工夫面对着谢迎,跟那双泛着病愈水汽的眼睛一对上,他更是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了。
“那个小谢,那个……我……”由于紧张,孙全伟不停吞着口水。
“小谢,派单啦!”
同事打开门,朝谢迎喊道。
外送的每一单都有可能得到顾客额外打赏的小费,更何况谢迎一向爱岗敬业,尽职尽责,是有单必冲的存在。
没等孙全伟吞吞吐吐地把目的表达清楚,谢迎就丢下一句“我先去送货了孙经理”,而后从同事手中接过外卖保温箱,往店门外走去。
店内提供的配送电动车停在路口的专用停车位里。
谢迎刚戴上头盔,身后就传来两声鸣笛。
回头一看,是那个贱人。
谢迎:“……”
这货怎么阴魂不散的。
“哟,勤劳的小蜜蜂又出动了。”晏淮琛降下车窗,张口就是调侃。
他戴着墨镜,谢迎却觉得自己能透过漆黑的镜片,看到后面那双闪着戏谑意味的眼睛。
“滚。”
谢迎的货品还没拿齐,属实没空忙里偷闲地赏给晏淮琛一通大骂。
只当这贱人是透明不存在的。
蛋糕容易损坏,通常都是最后才拿出来。
谢迎把火锅菜品整整齐齐摆在车尾的小货箱里,然后从员工货运通道走进后厨,准备取蛋糕。
晏淮琛对谢迎的工作内容挺感兴趣。
他下了车,把谢迎装完的小货箱挪到了自己的车后排座椅上。
紧接着,漫不经心地踱步到谢迎走进去的通道门口,等着帮他拿蛋糕。
货运通道的大门又宽又高。
在大多数人头顶都碰不到的高度位置处,有两条宽度五厘米左右的玻璃通风口。
晏淮琛刚好可以从这个位置看到里面忙忙碌碌、正拿着剪刀和彩带做漂亮造型的谢迎。
……瘦薄虚弱的憨呆小伤患,干起活来还真卖力。
想起谢迎最是要面子,晏淮琛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回到车上等他。
没一会儿,谢迎端着蛋糕走出来。
晏淮琛没忍住笑出了声。
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表情那么严肃,好像捧着炸弹一样。
谢迎走到小电瓶旁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货箱不见了。
下一秒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嗔怒着朝晏淮琛看去。
车窗半降着,晏淮琛手肘搭在框上,屈指敲了敲A柱。
“上车吧,我顺路送你。”
随后升上车窗,隔绝谢迎的反驳。
谢迎:“……”
幸而晏淮琛今天开的是辆SUV,内里空间舒适宽阔。
否则一箱火锅食材外加一个很难保持中正稳固的蛋糕盒子,谢迎这一趟如果骑着小电瓶送货,八成要跑得很费劲。
上了车,谢迎细致妥帖地摆放好箱子的角度。
坐稳之后,才在晏淮琛问他地址、他把手机上的订单位置给晏淮琛看的时候,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都不知道地址,怎么就说顺路的?”
晏淮琛没回答他,抬手推了下墨镜:“出发咯~”
谢迎:“……”
“大话精。”谢迎瞪他一眼,偏头看窗外。
晏淮琛笑了笑,刚发动车子,就听见前驻车雷达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
车前有障碍物。
晏淮琛点开车身环绕摄像头影像,发现进气口的左前方,有一个体积不小的圆形隔离墩挡住了出路。
他刚刚是倒进车位的,车前没有任何阻挡。
这是人为。
晏淮琛一眼就锁定那个站在员工通道门口假装看手机实则时不时朝他们这边瞟一眼、明显做贼心虚的胖男人。
车侧监控画面回放,就是他把石墩推过来的。
谢迎低头发呆,没注意到晏淮琛的动作,只当他是在调整出车位的角度。
事实也确实如此,只不过他俩想要的角度,却是完全不同的。
晏淮琛将车又向后倒了倒。
直到侧面轮毂与石墩贴合后,才修正方向盘角度,用轮毂将石墩一点一点地推到车侧面。
晏淮琛又抬眼确定了一下胖男人的位置。
V12发动机高亢激昂的咆哮声,如汹涌滔天的海浪般席卷而至。
怎么推过来的,就怎么给他推回去。
百公里仅3.3秒的加速让发动机几乎在瞬间就释放了80% 的峰值扭矩。
“你你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把油门当刹车踩了?!”强烈的推背感让谢迎霎时大惊失色,恨不能把腿伸过去帮晏淮琛踩刹车,“我的蛋糕和火锅汤底!!!”
笨重的石墩被扎实宽厚的轮胎骑在半身处,与地面拖拽出四溅的火花。
晏淮琛对刹车精准度的把控相当到位,期间甚至比谢迎还要早地考虑到放在后座上的蛋糕。
“哧——”
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与疾速袭来的劲风,石墩被稳稳当当地推到了孙全伟面前。
与他脚尖距离不超过十公分。
Purosangue车身庞大而优雅,如神祇天降,悲天悯人。
修长的前照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唐突者。
油门轰鸣声未停,似毫不留情的警告。
孙全伟被这一遭吓得脸色惨白。
惊魂未定之余,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风挡玻璃后,年轻男人带着轻蔑笑意的脸,和微动的薄唇。
那个口型是——
loser。
琛子:(盯视)我让你挪[愤怒]
迎迎:(惊恐)我的蛋糕[害怕]
鸟哥:(摇摆)我~让~你~挪~[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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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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