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上啊!”
阿愿一手扶墙,一手扶住贺珏的小腿,足下用力,将人扛起来往墙头去。
贺珏手脚麻利,借着力三两下翻上去,在墙头骑稳后,再伸手去捞下方的阿愿。
这墙头她们自小翻到大,早已驾轻就熟,转眼功夫已成功跳落在墙对面。
贺珏拾起早先抛过来的包袱,随手掸掸灰尘,冲阿愿潇洒一招手:“咱们走!”
国公府侧墙外绿柳行行,辞别掉千条万缕垂丝的挽留,穿过绿雾般的柳林屏障。
人声渐沸,前方恰是京城最热闹的西市街口。
两名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蓝一绿的男子劲装,昂首阔步,就这般大摇大摆离开国公府。
虽做一身男子打扮,却依然瘦削纤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贺玥视线中,融入那人海潮潮。
隐于另一道墙角的贺玥,也自暗处款款起身,抿嘴压下翘起的唇角,拍拍裙角尘埃,跺跺麻木双足,轻摇小扇施施然朝国公府正门走去。
着绿衣的阿愿蹦蹦跳跳,眼神明亮如星,率先开口:“小姐,我们往哪里去,可是即刻启程,去并州寻秦老将军?”
贺珏眉梢斜挑,唇角轻扬,尾音故意拖得绵长:“不——”
接而笑道:“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京城呆着。”
女孩唇角的笑意写着势在必得,对自己的谋划满怀期待,意志踌躇。
“啊!”阿愿错愕,这和此前两人商议的不一样啊。
她向她的小姐求解:“可若留在京城,迟早会被夫人寻到的。”
“她寻不到的。”贺珏轻笑,眼中闪着狡黠光彩。
“本小姐已做好万全之策,我对阿娘了如指掌。”
她举起右手,手掌转动着,将修长手指一根根收拢攥紧成拳,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那......我们现下去客栈吗?”
“笨蛋,去客栈岂不是坐以待毙,等着阿娘来拿人!”贺珏不客气批评她。
“不去客栈,我们还能去哪儿?总得有个地方过夜呀!”阿愿糊涂了。
贺珏自信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跟着本小姐无需担心。”
阿愿有些不乐意:“小姐您真是的,先前还骗我说,一出府直奔并州,去寻您那外祖父,现下却又说不去了。”
“如今什么打算都不告知我,您我二人竟生分至此吗?”
阿愿哀怨盯着她,贺珏全然不吃这一套,板起脸故作生气:“我可没那么信任你,你从前被阿娘‘严刑逼问’后出卖我的次数还少吗?”
加重语气道:“更何况是逃婚这么大的谋划,我岂敢向你全盘托出。”
贺珏自幼贪玩爱闹,常惹国公和夫人生气,夫人叫自己好好盯着她。
阿愿觉得委屈,那时她原本就是夫人的人,怎么能算出卖呢,后来她投靠到小姐麾下,可再也没做过一次这种事啊。
然曾经告状是事实,阿愿摸摸鼻尖,讪讪道:“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小姐您扪心自问,自您九岁后,阿愿可有再做过对您不利的事?”
贺珏撇撇嘴,向前快走几步,用背对着她,不作理会。
阿愿亦快步追上,戳了戳她的后背,表忠心道:“我如今对小姐可是唯命是从,否则您怎会愿意连逃婚也带上我呢。”
“而且我也支持小姐不嫁那程小将军,他打小对您不是鼻子不是眼睛的。”
阿愿想着那程小将军,冷如煞神一张脸,莫名抖抖肩。
又道:“您要是嫁过去,连我也得跟着看他的阎王脸,想想都怕折寿。”
贺珏倏地转身,双手抱胸,用下巴睨她:“合着你这是替自己盘算呢?横竖你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贺家,本小姐还能强迫你不成?”
“那如何能成,我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我做鬼都得跟着小姐。”
阿愿笑嘻嘻贴上来,挽住她的胳膊,发挥狗腿子本事,一句句奉承着。
“哼。”
贺珏冷哼,道:“那就好好听小姐我的话,跟着我不要多问。”
“嗯嗯,小姐说的是。”阿愿卖力点头。
穿过人影幢幢,穿过炊烟阵阵,穿过两人曾光顾过的,所有招摇喧嚣的铺坊。
两人七拐八拐,进了条小巷子,人影稀少,幽深而狭长。
行至巷底一座紧闭上锁的宅前,朱漆斑驳,铜锁生锈,不似有人居住。
阿愿觉得奇怪:“小姐,此为空宅,您不会要翻进别人家过夜吧?”
贺珏神秘冲她一笑,不徐不疾地从怀中掏出把长条钥匙,“吧嗒”一下,锁开了。
阿愿瞪大眼睛,压低声音:“您在何处弄的,莫不是早早看上人家宅子,才闹这一出的吧!”
她的小姐做过的顽皮事实在不少,就算做出再怪的举止,阿愿亦不奇怪。
可若是做梁上君子,那便怪哉。
小姐向来锦衣玉食,不恋钱财,没见过她有偷盗之癖呀!
“胡言乱语!”轻拍下她的脑门,贺珏推开门踏入院中。
而后解释道:“此宅为桓安生辰宴时,他的兄长所赠,我们来过几次,半年前他离京之时,托于我代为看管。”
“原是如此,桓安少爷委实信任您。”
“那是当然,我们三岁相识,自幼一起长大,情谊非同一般。”贺珏肯定道。
阿愿杵在院外,思量片刻,贺珏已推门进了里屋。
她追上去问:“可这几日夫人定会满城寻您,就算藏身此处,也不见得安全呀?”
“你且放心,我已安排妥当。”贺珏自信轻笑。
“此时此刻,两名与你我极其相似的女子,正在出城的路上。”
“阿娘追着两人往城外跑出一截,等她反应过来再搜寻城内,咱们怕是已山高水远,难见踪影了。”
贺珏言罢,就见阿愿面上盈满钦羡之色,她颇为志得意满,道:“时辰不早了,咱们收拾着将就歇下吧。”
天光渐隐,暮色沉沉,国公府内已是灯影交叠。
贺玥估算着时辰,国公夫人也该发现贺珏逃婚一事,此刻那院中怕是正人仰马翻。
她将此事告知母亲蒋夫人,暗暗撺掇着母亲往国公夫人院中去。
待行近院门前,心中算计已转圜百遍,贺玥攥紧拢在袖中的双手,掌心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仆役通传后,两人踏入那院中,却不见自己预想中的慌乱。
国公夫人及一众奴仆,皆从容不迫,井然有序各干已事,全然不是待嫁女丢失而焦急寻人的景象。
贺玥心中不由打起鼓,仍硬着头皮走进屋。
“弟妹怎的入夜而来,有要紧事?”国公夫人眉目亲和,含笑问候二人。
蒋夫人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观院中状况和她的神情,也是有些意外
蒋夫人凑近她倾身低语:“嫂子,我怎么听闻雁丫头这里出了岔子,您怎的还如此镇定?”
国公夫人语气淡然:“她一个待嫁女,只管在闺阁内安心待嫁,能出什么岔子?”
“我听说二小姐逃婚离了府,可是真的?”
蒋夫人是个实心眼,素来心直口快,听到此等大事,只想着赶来关切,也不顾国公夫人听到是何种反应。
国公夫人敛了笑意,声音不怒自威:“弟妹在何处听到这种谬言,我国公府后日便要嫁女,此时嚼这种舌根......”
“岂不是要毁我们贺家女的名声?”
她视线上移,看似在问这个弟妹,目光却凉幽幽地,望向蒋夫人身后始终未抬头的贺玥。
贺玥的掌心已叫汗打湿,黏腻一片。
蒋夫人也听出她言外之意,疑心是女儿被人所骗,自己听信风言风语,还如此冒失前来求问,倒像是落井下石似的。
她忙掩饰道:“既然雁雁无事,想来是我听误了,无事便好。”
“小妹便不叨扰了。”她站起身,说着就要告辞离去。
国公夫人叫住她,语重心长道:“弟妹,这府中一众兄弟姊妹,素日在家中偶有矛盾,可那是小儿女间打闹算不得什么。”
她语气沉重了几分:“日后他们皆是要娶妻嫁人,在外也都是贺家儿女,身上背负的是咱们贺家的名声,一荣俱荣啊。”
蒋夫人明了她此话何意,回想起女儿急急将消息告知她,又拉着她到此处来,猜出大至情形,静默垂下头。
国公夫人又道:“贺家几代功勋,什么风光没得过,不求儿女辈光耀门楣,但求他们几人同心协力,外头如何是管不着了。”
“关起门来,咱们可别被挑拨起来坏了门第。”国公夫人意有所指道。
贺玥在旁听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指尖发凉。
“小妹明白,日后也必定约束膝下儿女。”蒋夫人面色难堪,一言不发地听完,而后恭敬应下,带着贺玥回自家院中。
待母女二人一走,国公夫人立即变了脸色,冲身旁嬷嬷沉声询问:“二小姐可有消息了?”
嬷嬷也心急如焚,却依着夫人吩咐面上做出无事状。
如今终于端不住此前的从容,忙回话道:“还没呢,管事疑心午时出城那两人就是她们,已带人出城去追,还未传回消息。”
秦沅面色沉得能拧出水,心知这个女儿被自己纵得无法无天。
女儿性子跳脱顽皮,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没多少人家会接纳这般模样的夫人,又得顾及其他几个姐妹的亲事不好低嫁。
为此,秦沅才特意选了将军府这门亲事,将军府夫人姚盈也是看着贺珏长大的,说她洒脱爽快的性子像极自己,从小就念叨着要她做自家儿媳。
然两个孩子互相看不上对方,只因两家同时赶上事,才决心由她们这两个做母亲的敲下这门亲事。
自己对程陵那个孩子也放心,至于这二人的关系,处着处着就有感情了嘛,秦沅是不太操心这个的。
可谁曾想,婚事临近,这死丫头做出逃婚这种混账事,叫自己气个半死,还得佯装无事发生撑着国公府的脸面。
秦沅对自己养大的孩子胸中有数,这个鬼灵精最爱耍些小聪明,自以为能瞒天过海。
秦沅压下怒气,冷声吩咐道:“城内也继续找,她不敢招摇着去住客栈,能藏身的地方不多,向她房内那几个小丫头问问她常去何地撒野,所有地方都给我翻个彻底。”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死丫头还能躲到哪里去?
月色透过窗棂,棂洒落一室清辉,贺珏二人草草收拾便歇息了,她卧于床榻辗转反侧,耳畔除了阿愿绵长的呼吸声,一片静谧。
贺珏心知母亲疼爱自己,可逃婚一事非同小可,程府的姚夫人是看着她长大,此番她逃走定伤及两府颜面。
她总觉得若被逮回去,母亲那里必有雷霆之怒等着她。
她年纪轻遇事少,再任性却也还是害怕母亲真的动怒。
想着想着愈发后怕起来,可转念一想逃都逃了,覆水难收,她为这这一日已准备许久。
且此时定然已东窗事发,就算原路爬回府中阿娘定也不会轻饶她,还会逼着自己嫁给那个讨厌鬼程陵。
横竖都要死,不如干脆逃个彻底,她打定主意绝不走回头路,反倒心安了几分,终究还是伴着阿愿均匀的呼吸声缓缓睡去。
阖上眼昏昏沉沉之际,门外忽传来窸窣走动声,初时贺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睁眼凝神听了片刻,确定分明就是有人在院中走动。
贺珏心头一跳,桓安说过这院子仅一把钥匙,钥匙给了自己,那此刻半夜翻墙而入的,只会是窃贼。
贺珏不敢出声,捂住身旁阿愿的嘴,轻声唤她:“阿愿,阿愿醒醒!”
阿愿此刻正会见庄公,感受到面上覆了压力,摆手欲将重物挥开,边呢喃道:“小姐莫闹我啦,睁不开眼了。”
“你醒醒,院里进贼了!”
阿愿在迷糊中听见她的话,陡然清醒过来,抓下她覆在面上的手,紧张询问:“怎么办啊小姐?”
“先过去听听是何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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