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朋友叫什么?”
——“檀溯啊,檀香的檀,追溯的溯,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
尘封的旧日记忆忽然涌现,奚琳甚至仿佛又能嗅到核桃树的那股苦涩的味儿,不由自主地掐了把虎口,痛觉令人清醒。
居然是他,怪不得自己刚刚瞧见这人如此面熟,不过他跟从前还真是天差地别的两种风格,奚琳印象里也就远远地瞧见过他几面,都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等在她家门口。
想到这,奚琳不禁眼神直白地落在他脸上,跟自己记忆中的面孔作比较。
轮廓似是大差不差,檀溯少时已有凌厉线条的雏形,长了双很勾人的眼眸,让她闭上眼回忆里只能瞧见那深邃又漆黑的眼。
只是这风格,啧,是不是变太多了,从乖学生直接爆改颓废艺术家。
檀溯吹出口烟,也许是奚琳毫无遮掩打量太过于明显,他挑了下眉,没什么情绪地出声问:“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没,”奚琳赶紧及时刹车,偏过眼神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随便看看。”
瞧他这样子像是不记得她,毕竟那时候他们总共也没见过几面。
不记得也好。
从脚踝处隐隐传来的痛觉还是逐渐控制了大脑,奚琳也没功夫再去想其他,不好意思地开口:“能麻烦你扶我起来吗?可能真的需要去趟医院了。”
檀溯先起了身,把烟灭了丢到垃圾桶里,回过身,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搀住她的小臂,慢慢地将她搀扶起来,奚琳左脚完全没法用力,只得用右脚勉强地站着。
“车离得有点远,你在这等会儿。”檀溯突然开口,然后让奚琳靠树站着,自己转身大步离开。
奚琳愣了一下,她原是想自己打车去医院来着。
怎么他这么善良好心的吗?三好市民?见谁都会出手相助?
差不多五分钟,一辆黑色的SUV缓缓停在八中门口,檀溯从驾驶开门下车又搀扶着奚琳坐上副驾,没等开口,又拉着她的行李放在后备箱,开口问她:“去哪家医院?”
奚琳俯身系着安全带,停顿片刻后老实开口:“我好几年没回绮城了,这附近有什么医院我都忘了,找家离得近呗。”
檀溯发动着汽车,同时嗯了一声,车子起步,朝着她不熟悉的路线开去。
汽车沉默地行驶了快十分钟,同时身处于闭塞空间的两人没说一句话。
可能是因为自己已经认出他是谁,反而显得更不自在了些。
脚上的痛感让她没什么精神讲话,而且这样的氛围,总有种没话找话的嫌疑存在。
檀溯将车开得很稳,奚琳余光瞧他,左胳膊支靠在车窗上。
很危险的单手驾车行为,不过倒是蛮帅。
晚高峰,车不知道堵在了哪个十字路口,跟挤牙膏一样,一点点朝前挪。
奚琳坚持到现在,终于没忍住,先一步打破安静。
“麻烦你啊,还要带我去医院。”奚琳微笑扭过脸瞧他,这人实在热心肠。
檀溯目光仍直视前方车道,淡声说着:“没事。”
几秒过后,一句让奚琳差点暴走:“因为是我不小心把你箱子撞走的。”
怪不得,原来在这等着呢。
奚琳攥紧拳头,呵呵两声尬笑,她也没了搭话的念头,抱着手机,恶狠狠地刷视频,刷手机的快乐冲淡她的怨气,不知道又过去多久,车稳稳停下。
有了前面檀溯的“坦白”后,奚琳坦坦荡荡地使唤他,从挂号、问诊、拍片、取药,都是他跑前跑后,奚琳清闲地坐着。
谁叫他是罪魁祸首!要不把她箱子撞飞她何至于脚扭成这样!
折腾好一阵,两人总算是从医院大楼里出来,天色都已经沉下去。
“一共花了多少钱,我转你。”奚琳靠着车门,冲着檀溯掏出手机二维码。
“不必,我的责任,”话落,檀溯又替奚琳打开车门,扶着她坐下,“你住哪我送你。”
奚琳垂下眼睫沉思着,就自己手里这点存款,天天住酒店肯定不成,她忽地开口道:“丽华苑你知道在哪吗?”
正准备开门上车的檀溯似乎愣了片刻,深不见底的眸色下不知在想什么:“就在这附近。”
小区离医院很近,也就拐过两个路口,只是停车比较麻烦,两人绕了几圈才终于找到停车的位置,檀溯解开安全带先下车,带上了行李箱以及从医院开的药,又绕到副驾,扶着奚琳下来,动作可以说熟练。
黑夜下的城市霓虹闪烁,晚风拂面,奚琳也有很久没这么悠闲地走在绮城的马路上了。
丽华苑的房子她没住过,是当初被舅舅一家接去露江后,奚家后换的新房,当初回绮城给奚敬山办丧事,留在她这里一把钥匙。
估计很多年没人住了吧?不知道得脏成什么样,今天先回去看看,能凑乎就先凑乎,明天再叫保洁上门收拾一下吧。
两人就这么慢腾腾走到了小区门口,临近小区,奚琳才后知后觉反应到自己没有门禁卡,正准备跟身旁男人说停一停等着蹭个门禁时,她无意识地抬眼,却似乎瞧见不远处有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背着书包正准备朝着他们走来。
虽然几年不见,但奚琳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冲着那边叫道。
“奚致宜!”
-
从网上交了水电费之后,五分钟,房间里便来了电。
奚琳坐在沙发上观察一圈,除了基本的生活场景有打扫,其他地方都积了厚厚一层灰,房间氛围说不上的死寂。
没想到檀溯就是宋静老师口中的那个,画室老师,世界还真是小。
想着檀溯还没走,奚琳也端起家长的架子,正了正坐姿:“没想到您就是奚致宜的老师,真是巧啊,我下午刚见了宋老师还想着联系您呢,我是她姐。”
她特意加的尊称,礼貌中带着对老师的尊重。
檀溯看向她,没什么表情,但仍客气地点点头:“长得很像。”
用你说?
“今天真是麻烦您了,我改天再联系您,咱们再沟通。”奚琳笑着说,但话里话外已经开始赶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想要跟奚致宜聊聊。
檀溯大概完美接收到了奚琳的信号,识趣地从沙发上起身离开房间,临出门前往奚致宜那边瞧了一眼。
站在电视前的奚致宜,全程没说话,脸撇向一处,表情僵硬。
不得不承认,她长得跟自己非常像,却是截然相反,奚琳脸很小,下巴处带着点尖,五官虽然漂亮但带着点锐利,这两年退去些婴儿肥更是,看着就清冷,好在眼睛是圆的,中和掉几分不好接近的疏离感,属于长相和性子过分不符的那种。
奚致宜是精致小巧的圆脸,瞧着乖巧,但视线永远是警惕又带着直白,瞳色更是黑的瞧不清情绪。
奚琳觉得,奚致宜打小就漂亮,而且要比自己漂亮得多,只是似乎比三年前参加奚敬山和继母葬礼时见她要瘦些,好像还长高不少,比自己要高出一截,看着人瘦瘦长长一条。
房间里只剩她们二人,奚琳有许多话想问但却不知该怎么开口,说实话,她并不知道如今该怎样同这个妹妹相处。
安静许久,她犹豫再三,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吃饭了吗?”
奚致宜半天没回应,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正在奚琳以为她都要完全忽视自己的话时,她忽地开口,语气别扭:“吃了。”声音沙哑,还带着很重的鼻音。
“你怎么了?”奚琳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左脚踏地使劲,钻心的胀痛又让她坐回沙发。
奚致宜恰巧抬头,撞上奚琳的窘状,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奚琳叹口气,摆摆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奚致宜没垂下眼没说话,但还是按着奚琳的话上前坐下,刚坐到沙发上就又不经意地往一旁又挪了点。
奚琳假装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我没事,就是扭到了,倒是你,嗓子这么哑,是不是生病了?”
“……感冒而已。”
眼瞅着这个话题进入死胡同,奚琳只得转战了新的方向。
她一向不知道该怎么跟奚致宜交流,可能是因为当时她被舅妈接到露江前,两个人闹得很僵,以至于当下真是不是知道该说些什么,回绮城前,她甚至还刻意攻读《怎样和青春期孩子交流》这本大作,希望能派上用场。
“不是在你爸那住吗,怎么回来了?跟他闹矛盾了?”这是奚琳最在意的事。
刚踏进这个房子时,没水没电,满屋子飘舞着的灰尘。
可桌上摆着还没收的桶装泡面,沙发上揉成团的毯子,都在说明是有人住在这的,有门禁能进小区,大概是钱只够交物业费的吧。
奚致宜抿着嘴,语气十分冷硬:“跟你没关系。”
谈话陷入僵局,奚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问什么,关于学习上的事,她也想缓几天再跟她好好谈谈,毕竟这刚回来,肯定也聊不出个什么。
见奚致宜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奚琳也不再勉强,自己的暑假才刚开始,时间还很长,她也需要时间,想想怎么跟这个妹妹相处,估计一时半会,她们还得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行了,快九点了早点休息,明天你还上学,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奚琳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让自己单脚站立起来。
见状,奚致宜偏过目光似乎有来搀扶她的意愿,可临靠近却又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
奚致宜独自回了自己房间,反锁上门。
另一间卧室奚琳看了,灰尘摞得比墙皮还厚,今天只能勉强在沙发上糊弄一宿,她窝在沙发角落独自抱着手机,刷着教育向的视频。
很难想象二十二岁的自己,需要提前适应“带娃生活”。
都说五岁一鸿沟,奚琳觉得是这样没错,她俩刚好有五岁年龄差,即便她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人,甚至自己也刚从热血中二的高中毕业没几年,但对正值青春的小孩还是不知如何应对。
但此时此刻,她再一次坚定,她选择回来是很正确的决定。
假如她没有回到绮城,难道奚致宜就要以这样的生活过完整个高三?
奚琳半仰着脑袋,突然记起有次宿舍熄灯后姐妹几个聊天,方南依说了这么句话——心态变老的一个明显变化,就是人开始劝学了。
恨不得抓住身边每一个适龄的孩子,苦口婆心,让他们千万好好学。
任重道远啊,她莫名叹了口气。
退出短视频软件,奚琳无意中瞧见就在屏幕边上,露出纸条的一个小角,奚琳拆下自己的手机壳,取出宋老师留给她,檀溯的电话号码。
谁能想到呢,他居然就是传说中的奚致宜的美术老师。
不过他变化倒是挺大的,当年的好学生,如今却成一副冷淡寡情难以企及的高岭之花形象,倒是很难与为了学生而奔走的好老师画上等于号。
绮城可真是小啊,她再次这么想着。
所以后来,檀溯还是走上自己热爱的美术道路,甚至现在成为一名美术老师。
真好啊——
想到这个人,旧日回忆不断涌现,奚琳托着下巴,心头莫名有种酸酸的感觉,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她打开微信,尝试输入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果不其然,搜到檀溯的微信,昵称简单的就是檀溯两个字,满直白的。
作为新世纪的青年,还是以微信联系更方便些。
奚琳敲敲打打,在好友信息写着下,奚致宜的姐姐奚琳,而后按下添加键,转而退出微信,接着未看完的教育视频学习,十多分钟后,弹出添加好友成功的消息。
奚琳看了眼屏幕顶端的时间,晚上十点三十二,大晚上,也不便打扰人家休息,她便没再寒暄。
困意来袭,奚琳拢了拢盖在腿上的小毯子,空调开的有些凉,但她实在不喜欢在燥热的空间里睡觉,以为回到北方算是避暑,却没想到今年的绮城这么热。
她枕在扶手边缓缓闭上眼睛,不知怎么脑海中却浮现,奚致宜那张苍白过分的小脸,额头似乎还冒着冷汗,只是小感冒的话,是那样的吗?
猛然间,奚琳心觉不妙。
迅速从沙发上起身,顾不得脚踝的不适感,她一瘸一拐地冲向奚致宜的卧室。
床上,少女昏睡过去,脸色是病态的苍白。
奚琳挪到床边,手掌抚上奚致宜的额头,烫的吓人。
床头柜上还有未被丢弃的感冒冲剂包装袋,奚琳拿起一看,是最普通便宜的那种。
自己还大言不惭说要回来给奚致宜当家长,连她生病都看不出来。
一瞬间,她只能在心中无力地指责自己。
奚琳回过神来,更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她这副一瘸一拐的模样,该怎么带着奚致宜去医院,最近的医院就是晚上去的那家,她估摸着大概有五百米的距离,倒是能叫个车,但她怎么把人抬下楼又是问题。
奚琳硬撑着走回客厅,打开手机,拨号界面,输入120。
拨打出去的前一秒,视线却定格在茶几上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
倏然间,瞧见那串数字她想起些什么,她捧着手机只觉恍惚。
——“你看他那跟死鱼一样的表情,其实是个爱管闲事的滥好人哦,没办法,要是我不跟他做朋友的话,他就没朋友了,哼哼。”
半分钟后电话被拨通,她垂下眼,很轻地对着电话那边说。
“那个,能帮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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