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似乎还能听见那人跟助理交谈的声音,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
偌大的工作室里,只有工作桌上的小台灯发散着弱小的明黄光芒。
安知鹿等到眼睛微微发涩,才等来电话里正跟助理交谈着的人的一个停顿。
大梦初醒一般眨了下眼,安知鹿适时开口出声,“妈妈,有什么事吗?”
那边的交谈声彻底停下。
江悦才发现电话已经通了:“快新年了,我跟你爸爸今年新年要去国外谈合作,明天吃个饭就当提前聚一下。”
“安知行也回来了?”
“你哥没有,他的项目还没完成。”说着,江悦像忽然想起些什么,“对了,你小时候住家里的那个相思哥哥回国了,明天也会来。”
“行了,明天晚上我让司机去接你。”电话另一头的助理似乎提醒了句什么,清脆的电话挂断音随之传来。
干脆地不多花一秒钟,凌晨两点多的时间点,甚至不多问一句。
安知鹿深深吸气,想起江悦话里的另一个重点——
相思哥哥……?
*
江悦安排的司机一如既往地准时来接安知鹿。
他们身边工作的人跟他们一个样子,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讲究效率,干脆利落。
在记忆中,关于家人的记忆割裂又重复,单调地永远只有那几个场景。
关紧的书房门和饭桌上不温不火寥寥几句的问话是最稀少而深刻的记忆。
在更多的记忆里,她像被遗弃的失败实验品,被遗忘在空荡到脚步能够回响的家里,与恪守本分的保姆阿姨面面相觑。
他们严肃克制,不见温情,是事业上的强者,是社会上的精英,是人生的掌控者。
她不是他们想要的孩子,安知行那样的才是。
智商拔尖,目标明确,野心和锋芒毕露,又拥有足够的能力和耀眼的天赋。
仿佛生来就知道自己的价值为何,并顺利且坚定走着自己的人生。
也因此,无欲无求,清冷无情,七情六欲似乎不该也不会沾染上他。
至于她,在这个家庭里,是意外,也是异类。
车子平稳地停下,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安知鹿的怅然,“小姐,到了。”
被侍者引着到约定好的包间,安知鹿毫不意外地看见许久未见的父母依旧沉浸在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工作里。
发尾烫得微卷的锁骨发让女人的气质干练中透着优雅,耳上精心搭配的巴洛克珍珠耳坠中和了她身上锐利如锋的气质,知性的张扬中不失沉稳。
泛蓝的防蓝光眼镜下的那双眼睛,映着电脑屏幕泛白的蓝光,电话在一旁开着,听着电话里的人的汇报。
安明德站在窗边打着电话,察觉到安知鹿的存在,抬眼扫视了一下。
他的目光复杂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平常,神色严肃地继续着电话里的工作。
那双在安知鹿的眼睛里从未舒展过的眉蹙得更深了,川字沟壑在他那张威严肃然的脸上透着压迫感。
那一抹变化落入安知鹿眼中,眼底已经有几分了然。
出门前随便套得小黑裙和外套简约随意,也因此少了些精致和淑雅,显然没有让注重细节的他们满意。
更何况……
最近发生过的事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安知鹿敛眸乐观地想着,他们应该不会再想着让她跟张凌韦继续接触下去了吧?
安知鹿有些好奇他们的反应,没有打扰他们的繁忙,隔着两个位置,安知鹿从善如流地坐下。
明炽的灯光洒在冷白的大理石台面上,包厢里的暖气似乎开得有些低了。
下车后透进身体里的寒在此刻隐隐向外渗着。
安知鹿无聊地把玩着手机,显得忙碌十分,实际上不过是把聊天界面点开又关掉。
既然这么忙,又何必特意叫她出来吃饭呢,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把她扔在家里了。
孟诗宁拉的小群里消息格外火热,光是安知鹿把弄的这几下,未读消息就显示有几百条。
忙着手里工作的两人还没有结束的意思,耐心在沉默里渐渐消退,安知鹿随手点进去开了划了划。
孟诗宁一向爱玩,这会已经在筹划起下周的跨年露营,正点着人数。
安知鹿顺手也敲了行字‘我也去’。
安知鹿这一忽然冒泡又炸起新的一轮消息轰炸,刚粗略扫了几眼。
电脑合上的轻微声响和背后包间门被敲响的声音同时响起。
细白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屏幕泛着的白光盈着本就冰凉的手指更加莹白。
包间门很快被人从外面打开——
“安叔,悦姨,好久不见。”
余光里一道黑色的修长身影缓步从身边掠过。
宽肩窄腰,高大挺拔,一身稳重成熟的黑色西装,似乎把户外的冷气都裹挟了进来。
声音沉哑稳重,隐隐有些礼貌的笑意,似乎有些熟悉。
江悦的目光柔和了一瞬,怀念流露,依稀透过眼前身形高大的青年看见了故人的身姿,笑着招呼来人:“小思,回来多久了?鹿鹿,快来跟你相思哥哥打招呼,你小时候哥哥可没少给你补习呢。”
青年的母亲路兰韵是她幼年起的朋友,她的前半生里,对方的身影无处不在,如同双生花一般。
只可惜,佳人命薄。
是熟悉又陌生的脸。
安知鹿呼吸微微一窒息,旋即不能忍受的尴尬疯狂翻涌,顿时有些失态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他?!这人怎么变化这么大。
想起昨晚酒吧的相见,安知鹿心下忐忑,她昨晚的风格不论是现在还是当初都差别那么大,他应该没认出她……吧?
这么一想来,她和他的上上次见面闹得僵硬难堪且狼狈,可结果上次见面,她又暗戳戳上去搭讪了人家……
安知鹿的眉微微皱起,对昨晚忽然的兴起懊恼万分。
孽缘!八辈子欠款没还清的孽缘!
见到女孩似乎是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可爱的微表情尽收眼底,路肆眼眸轻轻弯了弯。
她的小动作还是一样的如记忆中的灵动狡黠。
江悦对路肆和颜悦色得与在他来之前判若两人,“得有好多年没回来了吧?有什么记得跟悦姨说,知道吗?在路家那边还适应吗?”
江悦温声关切的了解着青年小辈的近况,路肆回应地礼貌又不失亲近,如同对待一位亲近又敬重的长辈。
好不容易从尴尬中解脱,安知鹿登时又被这嫌少见过的温情给恶心得一激灵。
上一次见她这么温柔是什么时候来着?
耐心彻底耗尽,抖了抖胳膊,不耐烦地瞥眼,“虚伪,恶心。”
明明不是多么重视感情的人,搞个这么温情的氛围磕碜谁呢。
声音不大,但在并不吵闹的包间里显得突兀。
安明德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低声呵斥,“安知鹿!”
江悦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悄悄地瞪向那个坐姿随性不着正调的女孩,“鹿鹿,给相思哥哥道歉,怎么能这么没有礼貌呢?”
这孩子怎么越发没有教养了,当着客人的面闹什么,要是传出去还不得以为她不会教养。
“相思哥哥?”
安知鹿饶有兴致地端详起路肆的脸,无形的较量在沉默的分寸间隙里展开。
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包厢明亮的光线下肆意游走,终于细细欣赏着昨晚昏暗凌乱灯光下没彻底看清的美色。
比起年少时清瘦沉默的他,如今的路肆显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质感优秀的黑色西服勾画出宽肩窄腰,结实强劲的肌肉恰到好处,多一分健壮少一分清瘦。
少年的身影在端详中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陌生而健康优越的男性气息,强势又暗敛桀骜不驯。
路肆垂在身侧的手臂肌肉微紧,那道目光像是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掌控着他的呼吸。
微舒了一口气,眼眸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等待着女孩的下文,“嗯?怎——”
“不认识,忘记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孩轻淡地打断,语气平平,昨晚的好态度也不复存在。
安知鹿嘴角弯起的笑带着明晃晃的挑衅和戏谑,“我可就安知行一个哥哥,可不是哪捡来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我哥哥的。”
在江悦面前,安知鹿毫不掩饰地展露恶意。
江悦以为这是她对自己的挑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神情有些僵硬,“安知鹿!你的教养呢?!”
路肆拦下江悦的怒气,深深地看了眼安知鹿,旋即不在意地笑了下,“悦姨您别生气,我跟知鹿都多久没见了,我出国那会知鹿还小呢。”
脸上勾起宽慰的笑,顺势三言两语地说起母亲还在时的往事。
江悦的怒气更多是为了展现给路肆看,路肆这般开口,显然是不在意。
她也就顺势顺着台阶下,“那时候她都快上高中了还小,也就你惯着她。”
安知鹿耸耸肩,一副‘说了你又不爱听’的无奈模样。
顶着两人冷怒一人含笑的三道目光,怡然自得地夹起桌上精致却在谈话间渐渐失去热气的餐点送进嘴里,悠然品鉴。
丝毫不顾及除她之外的所有人皆还没动筷。
江悦的胸口肉眼可见地起伏,就连寡言的安明德似乎都快要压抑不住怒意。
以路肆为界,气氛一半悠然一半沉抑。
“叮-”一声脆响打破僵持。
在两位长辈的目光聚焦之下,路肆仿若无觉地笑了下,剑眉锐利。
眸子里兴味浓浓,抬了抬手里的杯子,“那,重新跟鹿鹿认识一下?我叫路肆,也是常相思。”
“如果小鹿不习惯,也可以还叫我相思哥哥。”
暗红液体在路肆手里的酒杯杯中潋滟。
安知鹿垂眸,手侧的杯子被轻碰后,水波早就在他说话间平息。
——初中时见到这人,少年清瘦地几乎营养不良,却在遭受到她的恶意后依旧笑得清润。
“我叫常相思,小鹿妹妹可以叫我相思哥哥。”
去你的相思哥哥。
恶心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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