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的冬天,难得都有空,任蓝、李毌机、闻山白、阿极、肃衣全都来了云台观。
温起也正云游回来,便稍稍收拾了自己的院子,把众人请进去歇脚。
这个季节,山里小院显得比往日还要清幽些,似乎是为了去去“冷气”,温起特意在院子中间摆了几条长凳,将一个竹编的大筛子架在那里,放了些瓜果干货。
于是几人围坐下来,嗑瓜子闲聊。闻山白对此感到一些意外,因为温起竟然没有再泡他那曲高和寡的茶了。
忽然又想起几年前来这儿,温起给算的那几卦,觉得有趣。对于他那套说辞,闻山白当时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回看竟还有点道理。
比方就拿阿极得到的那句“终得所愿”来说,闻山白几个月前忽然一瞬有点明白。那时候天气刚转凉,阿极将工作用的小桌子搬到了飘窗上,还在桌边墙上贴了几张用于理清思路的表格。
表格上的内容她看过两眼,是债务相关,约莫还有一百三十多万能源币。阿极还感叹了一声,她终于算清自己还欠多少钱了。
闻山白起初还有些担忧,也想过许多帮忙的可能。毕竟要在河梁这个几乎不存在经济泡沫的地方,还清这笔实打实的巨款,并非易事。她能体会其中困苦,尤其是回想起自己曾背负沉重房贷的那些日子,她不想看到阿极也变成那样。
但阿极似乎对那些债务不以为意,微笑着说这些不算什么,像处理一件又一件小事,很有耐心,一砖一瓦,仿佛在构筑一座大厦。
到底是属于“老年人”的从容,闻山白自问暂时学不来。
温起听了倒有些新解释,说:“这大概就是,修身齐家才有可能平天下。大佬自己心里静,身边的人也能和她互相关照到,根本没有后顾之忧,想做什么自然都能做成,做不成也不影响心情。”
见阿极略带赞同地看了自己一眼,闻山白才明白了些什么,似乎以她现在的状态,和阿极也差不许多。
“不过……你那卦,我当初还真没看出来……”
“我那卦?”闻山白转过头来。
温起从筛盘中抓出一个核桃:“是啊,我原以为你会一直困在局里,一边儿处理不来过世朋友的后事,另一边又要提心吊胆老肃,不得清净。谁知道,你和大佬的‘家’齐一块儿去了。”
任蓝正将一个剥得完整好看的核桃仁拿给李毌机看,听到这里,也不禁好奇,问起当初的事。
闻山白便把当初几人拿到的卦象和解释复述了一遍。
任蓝奇道:“余姑娘那卦呢?她好像不是那种蒙昧之人?”
温起无奈摇头:“都是‘蒙’字,但‘童蒙’和‘成蒙’向来是两回事。我原本是想赞她有‘童蒙’,对没见过的新事物都会先选择体验和相信,再进行取舍。而不是像有着高学历或者高地位的一些有‘成蒙’的人一样,偏信自己,明明没了解过的事,见到就先质疑,因为不符合旧日的认知。
“哎,那时候也是我没看开吧,做什么事都藏着掖着,端着个世外人的架子,不想被人看穿,估计余姑娘早知道我藏了一手,又因她心思澄明,没多想就直接动了手,反而让我没机会解释了。”
“这么说……只有肃博士受伤的世界达成了?”李毌机很同情地看了一眼肃衣。
温起笑着,又拿起一个核桃,在手里碰了一下:“有些事,不是他想不想,而是他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只知道路在那里,走走试试。到底喜没喜欢过那些位姑娘,喜欢过几分,恐怕也说不清楚。
“再者,他长得这么人见人爱的,即使自己不想时,不也会有错缘撞上来么?”
说罢,温起将两个核桃在手里一捏,翻捡出果仁,递给肃衣。
肃衣没有说话,默默接了过来。
他知道温起说的,基本都对。就像他从前虚构那位“翠花”姑娘一样,其实脑海中都没有一个具体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好像所有人都说立业成家,他就试着去做了,但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成家。
“话说老肃,你现在怎么想的?”温起看向肃衣。
“……没有想啊。”肃衣忽然避开了他的眼神,愣着回了一句。
“嗯……换句话说,那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呢?”
“我,还有亲朋好友……身体健康,有吃有穿有住?”
“那你也是有福之人啊,更何况大难不死……”温起点头说着,慈祥得像个老道长。
闻山白不禁摇头,似乎看明白了什么,悄悄在阿极耳边说了几句,两人便一起往院子外面走去。
任蓝见状,忽而也咳了一声,把核桃仁塞进李毌机嘴里,就把他拽起身,说要去看松树。
李毌机叼着核桃仁,恍然大悟地回头看了一眼院子,温起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一些道理,徒留肃衣一个人在那儿不知所措。
“对了蓝姐,我都忘了问了,云台观这边算全真还是正一啊?”闻山白道。
任蓝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可麻烦咯,是全真啊。小温是出家人啊。”
闻山白回望院子一眼:“要不说医者不能自医呢,他一句‘烂桃花’,倒把自己也算进去一朵了。”
几人唏嘘不已,李毌机来了句:“你们说……有没有另一种可能?肃博士也会出家?”
闻山白摇头:“出家是为出红尘,哪能为入红尘而出家呢……可怜老肃啊……哪里都还好,唯独眼神真不行。”
又闲话了几句,任李二人往后山的松树林去,而闻山白和阿极又不知不觉转到了那棵白梅树下。现在还没到梅花盛开的时候,上一季的叶子也凋落得差不多,枝条都带着些红棕色。
阿极对这棵树似乎有些感情。她的记忆里,还留着萧道尚当年亲手种下它时的场景。细数过来,那些留存在她记忆里的许多梅香,每一缕竟都是萧道尚种下的。
闻山白听她说起过,于是那些往事此时,同样在她脑海中浮现着。
前阵子,阿极带闻山白去了趟河梁墓园,也就是“青史”纪念馆。
在那里,闻山白第一次看到了清的盒子,上面年份标着(1900-2006)。阿极说,其实其中有三十多年,清的身体是处于冷冻运行状态的。也有“时间之海”项目组的人告诉闻山白,她年幼时得到的那些资助,大都来自清,其中包括清的一部分遗产。
“她一直知道我,却没有……想来见我一次?”闻山白那时候问阿极。
“嗯,她看得太清楚。”阿极点点头,“清其实也有遗言,还是我替她录进系统的,很长,有数十万字。但是这些东西,任何人都没法再解锁。”
闻山白看着阿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解开遗言的身份锁,是不是燕关雪前辈的?只有她能解开?”
“是啊……”
“数十万字,那么长……写了些什么?”
“不算什么,都是些小事,什么用河蚌养珍珠的方法啊,预防稻飞虱的药物啊,甚至还有红外制导技术的局限性和改善方案……就像重来一遍,拿着这些东西,她们就可以永远在那个小村子好好住下去似地……日升月落,炊烟小舟……
“然而她也清楚,时间不会回头……”
闻山白听得忽然鼻子一酸。
四周张望着见没有其它人,她才扑到阿极身前,压着声音但故意有些夸张地哭道:“下次跟我说她们的事时,先给我几张纸啊呜呜呜……”
然后阿极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就像当年每次被燕关雪贫到没办法的清一样。
同时她也带着宽慰的意思解释道:“清也不是一直活在这些记忆里的。她走过的时光很长,比和燕关雪在一起的八年要长久得多,她去过很多地方,也做过很多有意思的事,还带过十几位学生,大多比较优秀。”
“……”
此刻梅花树稍上,若隐若现着些嫩芽花苞,闻山白看得很痴,过了许久,才想起问旁的事情来:“对了,听余姑娘说,她明年就要开始带学生了?”
“嗯。她是我们这届最早的一个。”
“诶……那你以后也会收学生吗?”
阿极想了想,发现之前还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余弦说起时,她还问过缘由,对方假装有些怨气,实则笑着说:谁让你们都结婚了呢?都没人陪我玩了。
那时阿极想起从前听到的一段话,好像是关于朋友脱单之后,或多或少都会少了维持从前友谊的时间,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但是在大多类似的故事里,最后的那个人,也都会去尝试找寻自己的新家。
但余弦在这类感情上,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
她说看了那么多,又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就算今天喜欢,明天就喜新厌旧了,太麻烦,遂打消了这个念头。比起那些东西,她对小孩子更在意一点,说是可以在一个还算空白的人那里,学到一些东西,期待小孩子告诉她一些人生更多的可能性。
于是阿极想了想,道:“还不知道……倒是你,希望我在河梁收学生吗?”
“啊?……我好像也没想过这些哎。”
“那到时余弦收学生,我们先一起去看看?”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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